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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董老汉讲晁错的故事 ...


  •   “左岸,你在哪里?”电话里传来董老汉那故意把粗大嘹亮的嗓门压低压温柔的问候声。

      左岸感到头皮有点发麻。董德现在是副总编,分管着广告部、总编室,并且兼任系列报刊总编辑,分管刚刚收购过来的报纸《深度315》以及另外两份杂志《走天下》和《汽车导购》,又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我们几个正在散步,在江边溜达”,左岸回答:“景色很好。”

      “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

      这天是7月13日,星期一。在宽大的大办公室里,董老汉正在等着他。落座,泡茶,董老汉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他:“听说你正在调查太明商场的事情,怎么样了?”

      左岸大吃一惊,他的消息如此灵通。是谁告诉他的?齐恒吗?还是别的人?左岸对董德很熟悉,从以往的经历中,他深知一些河南大汉和东北大汉,表面看上去五大三粗,实际上都是心细得插不进一根针的主。

      “一般性了解了解。”左岸装傻。

      “我可告诉你呀,关于太明月明的任何报道,你都要先给我看啊。”

      “当然,当然。你是我的领导嘛!”左岸摊开了双手:“我有这个义务。”

      “当然喽,你现在是一报主编了,有一定的决定权。”董德面带微笑,平和地说:“可是呢,太明月明是我们的大客户,要投我们1000万那!关于他们的报道,我还是要过问的。”

      “好的,好的。”左岸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有雄心,有抱负,想做中国的斯诺,想要我们搞媒体监督,干预生活,这我都能理解。”董德语重心长地给他打起了预防针:“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为了实现自已的理想,也就是为了一已的私欲,给报社,给他人,造成巨大的损失,甚至有可能砸了大家的饭碗,那么,你的理想,你的追求,你的抱负,还有价值吗?”

      董老汉谈话也有个特点,决不说空话套话,直出直入,直截了当。他问这话时,用环眼直视着左岸。

      “这话怎么讲?”左岸问。

      “很明显,你要是报道太明月明的□□,那就会惊动了宣传部,惊动金社长呀,他首先就得在党组会上为你承担责任——”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左岸突然想起一个传言,说是现任市委宣传部长的常锋和金社长不和,两人为了争夺宣传部长日前斗得白热化了,后来以金社长失败而告终,看来这种传闻有几分根据。董老汉接着分析:“如果你的报道失实,还会影响到你们报社评先进,年终奖都没份了,大家不怪你才怪!‘你看你看,这小子为了出风头,把我们都搭进去了!’这种冷言冷语,你受得了吗?”他略略一沉,把头凑近左岸,用一种更低沉,更神秘的声调对他说:“还有,你知道刘先安要投的这1000万广告意味着什么?”

      “什么?”

      “意味着我们报社全体编采人员的年工资,意味着全报社年收入的十分之一。换句话说,意味着报社编采人员的饭碗。你为了追求自己的那点理想主义,把大家的饭碗砸了,你于心何忍?嗯?”

      董老汉的话,象一个晴空霹雳,把对此毫无准备的左岸震了个半昏。他喃喃地说:“我还真没想这么多,你让我想想。”

      “你要想通,”董德的环眼睁圆了,隔了一会又暗淡了下去,他耐心地、用循循善诱的口吻对左岸说:“我最近在成汉大学新闻学院当客座教授,学生问我,新闻人才的标准是什么。”

      “什么?”

      “我有一个观点,你可能不同意,什么是人才?我们手下的那些毕业的那些北大、清华、人大、复旦的学子是人才吗?要是按这个标准衡量,我董老汉培训3个月,在全国可以培训出一万个人才来。会写新闻稿,就像会开车,会打字,会摆弄傻瓜照相机一样,不过是一种技能。你不能说,凡有点技能的就都有是人才吧?”

      “那么董总你说,什么是人才?”

      “会挣钱的才是人才。”董老汉朗朗地大声宣布他的结论:“不用多久,大家都会认同我这个标准的!”

      左岸大为惊讶,大跌眼镜。董老汉的话如同五雷轰顶,又一次让他回不过神来。他大声质问董老汉:“难道大学里天天培养我们抓新闻,抓热点,抓可读性,培养错了?”

      “中国的教育最失败!”董总大手一挥,劈了下来:“为什么不开一门广告学?为什么不教教学生怎样拉广告?弄得现在广告从业人员素质这么差!”

      左岸一时语塞,两人面面相嘘,无言以对。自从近来左岸重新被置于他的管辖之下起,他们经历了几次这样的谈话,虽然彼此有意迎合,但仍话不投机,因而产生出一种极端疏远、极不亲密的感觉,今天这种谈话又在这里重新上演。董老汉知道在此情形下该怎么办,他坐下来,拍拍左岸的肩膀,柔声细气地转移了话题:“左岸,你当记者多久了?”

      “有五六年了吧。”左岸回答。

      “你看,三年迈一格,是官场自然规律。你好好做,太明事情不要给我添麻烦,让领导,让报社,让大家顺顺当当过了这个坎,到年底,我给金社长说说,把你提成系列报刊总编助理。这可是副处级啊!再搞个一年半载,就能弄个主任当当。”

      左岸知道,在报社,从老社长到新社长,都奉行一个原则,升官不能一步到位。于是乎,本来只有五个级别——副主任、主任、编委、副总编、总编辑——的报社体制,硬生生地被划出了九个级别:主任助理、副主任、主持工作副主任、主任、总编助理、编委、副总编辑、常务副总编辑、总编辑。这样一来,不但让职场的帽子突然增加了一倍,也使官员的权力增加了一倍,让他们手中的法码增加一倍,也让想当官的人的难度增加了一倍。用官场上的话说,这叫“激励机制”。

      眼下,董老汉刚刚向左岸抛出的是台阶第二格——副主任,也就是副处级。他现在所谓的主编,是社科院任命的,没有纳入新闻系列,属于野路子,只是个头衔而已,充其量只等同于这里的主任助理,也就是官场中的第一格。此刻董德金口一开,立刻许诺出了第二格——副主任。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一个副处级呀,是一个真正的官,一个纳入了市属干部管理系列的官呀。

      尽管董德说得轻描淡写,尽管左岸木讷,但他也听得出这是个很重的承诺。别小看这第一格,这是官场的入门券,是官场的起点。万里长征,始于足下,他许诺的正是这入门第一步。这是交换吗?为什么要这样?左岸没有说话,心里飞快地思索着,以他这样一个大人物,为什么要开出这样的优厚的条件呢?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帮着太明月明的事,他和刘先安认识吗?有没有什么交易?要知道,他的小弟、现在时政部刚刚上位的冷飞雪是非常擅长搞私下交易的。“搞定”,“勾兑”,都是他的绝活。

      “你知道晁错吗?”董老汉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问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知道”。左岸摇了摇头。

      左岸是一个受西方文化影响较深的人。他最钟情的是苏俄文学和西方哲学,而对中国古代官场权谋那一套,常常嗤之以鼻,认为是拉圾,把人教坏了。而博览群书的董老汉,更多的看的正是左岸反感的这些所谓的古代权谋。如同他这把年纪、大半辈子混迹于官场、醉心于政治的官员一般,他能把许许多多历史典故烂熟于心,信手拈来。于是,他给左岸讲起汉朝重臣晁错给汉景帝谏言要求削番,由于谏言时机不对,被汉景帝砍头的血淋淋的故事。

      “你说,晁错的教训是什么?”

      左岸摇了摇头。

      “晁错是个忠臣,要求削番也没有错,后来汉景帝还是削了番。可他,一个忠臣,提了正确的建议,做了正确的事情,却付出了血的代价”,董老汉循循善诱地说,“就是因为他在错误的时机提出了正确的建议,不愿削番的人势大,汉景帝为了安抚这伙人,拿他当了替罪羊。”
      “荒唐的历史,荒唐的汉景帝!”左岸说。

      “可不,是荒唐,杀了就杀了,哪里去说理?”董老汉非常得意这个典故的警示含义:“不幸的是,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也常常重复。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有些诡异的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老小孩的天真神色。

      不需要想,这种暗示再明白不过,这个晁错,这个系列报刊总编助理,无非是胡萝卜加大棒,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不要在太明事件上犯错。要不然,就得落得像他所说的晁错那样的下场,虽然捍卫了心里那点所谓正义的事情,但却要受到重重的惩罚。于是,他知道,不满30岁的他,如今面临着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重大抉择:一是知而不言,明知一个大骗案近在眼前,却背弃良知背弃自己的职业操守,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这样不但保住了大家,保住了领导,保住了报社的先进和年终奖,保住了西部日报1000万广告大单,保住了大家的饭碗;二是不听他的,不惜冒着得罪他、得罪大家的风险,捍卫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东西。那点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他问自己。

      他的眼前又晃动起吴见龙那双受到伤害的愤怒的眼睛,晃动起吕大姐的那双有些忧郁无告的眼神,这些眼神晃来晃去,又变成了桑琪娅的那双充满期盼的明亮的眼神。这些真的不重要吗?我内心的坚持、信念、热情、梦想,那些学校里学来的、书本里看来的、让董老汉那么开心地嘲笑的有关正义的观念,真的狗屁不值吗?他又开始反问自己,陷入了深深的长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6、董老汉讲晁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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