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晨星》汝鄢行歌

22、第二十二章

　　几乎就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般地看向了出现在小镇门口的男人。
　　他姿容甚美，表情却冰冷，眼神里是熊熊燃烧的烈焰；白色的风衣边沿染了血，大块的血迹如泼墨一般飞溅开来。
　　艾萨克注意到他的嘴角也有血，只不过已经干涸发黑，变成一点没擦干净的凝固了的血痂。
　　仿佛是被这样安静而又恐怖的愤怒所感染，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亦无人敢上前询问。在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中，男人迈动步伐，朝着唯一保持着冷静、仅怔愣在原地的艾萨克走去。
　　等对方走到面前的时候，艾萨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比他还要矮上一截——大约是对方那漂亮的脸蛋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更高。
　　“……先生，”在沉默中，他缓缓开口，“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用淡紫罗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那眼中的愤怒似乎也点燃了自己，艾萨克表情一滞，他的大脑在一瞬间似乎放空了，一些碎片般的景象闪现在他眼前——
　　「眼前这个人，穿着齐整华贵的礼服，他面对着自己，嘴唇开开合合，然后微笑着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与此同时，他面前的刽子手高高举起刀，猛地挥砍下去。」
　　「血流了一地。」
　　「有一颗头颅咕噜咕噜滚下来，滚落在他脚边；他沉默着弯下腰，将它捧起来。」
　　「他看着那颗头颅：金色的头发，紧闭的双眼，如此让人熟悉怀念的面容。」
　　「他一言不发，泪水顺着脸不停滚落。」
　　艾萨克瞳孔一缩，牙齿轻微地扣紧又松开，发出极其细小的“咔哒”声。
　　“你有听我在说什么吗？”
　　“……啊……”
　　伊卡洛斯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很不对，但他现在满肚子都是火，如果追查了好几天的□□徒们敢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一定会活生生把他们撕成碎片！
　　他刚刚从一场厮杀中脱身，马不停蹄追着那帮□□徒而去；但在前不久刚失去了他们的踪影，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个小镇里，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他的怒火感染，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也只有眼前这个有着黑色短卷发的青年傻愣愣地立在原地，如此与众不同，所以他才上前问话的。
　　——但这家伙怎么也看起来一脸又傻又呆的样子，是被吓到直接放空大脑了吗？
　　想到这里，伊卡洛斯抿紧了嘴唇，不耐烦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他一直都知道，真正愤怒的自己有多可怕：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普通人无法直面他的激烈情绪……不论男女，不管体型，他们都会在自己的怒火中瑟瑟发抖，像一只只待宰的瘦弱羚羊，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想到这里，伊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着自己心中沸腾不止的、暴躁的怒焰，尽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平和。
　　他努力收敛着情绪，周围的居民终于渐渐松了口气，然后有些慌乱地逃离，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艾萨克也回过神来，他不停告诫自己“要冷静”，然后按捺着狂跳不已的心脏，温声道：“抱歉……先生，我刚刚走神了，能请你再说一遍吗？”
　　伊卡洛斯挑了挑眉：“我在问你，是否看到一群可疑分子经过了这个小镇。”
　　……你看起来就是最可疑的家伙了，□□徒好歹知道裹个黑袍藏在马车里，你直接就带着一身血迹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晃，会有人报警把你抓起来吧……
　　艾萨克一边吐槽，一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困惑：“可疑之人？先生，你说的可疑之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伊卡洛斯有点卡壳，他本来想说“就是看起来就像□□徒的那种”，但他为了不暴露身份专门收起了袖章，现在这样一说，万一眼前这个人和那个□□有关系，那他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嘴，缓缓道，“受过伤的，三五成群的，也许看起来畏畏缩缩不敢露面的……所有你觉得不像个正常人的都算。”
　　“先生，”艾萨克的声音很诚恳，他还是忍不住了，“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就是最可疑的那个。”
　　说罢，他微笑着指了指对方风衣上斑斓的血迹；伊卡洛斯顿时无言以对，他撩起自己的衣角，嘴角抽搐：“……这附近有服装店吗？”
　　“我想服装店还不够，你还需要找一家旅馆。”
　　他话音刚落，令人尴尬的咕咕声响了起来；伊卡洛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然后挡住了涨得通红的脸。
　　“……好吧，现在看来除了前面两种，还需要去找一家餐馆。”
　　……
　　好心的艾萨克带着这位突兀出现的可疑人士先去了镇上的服装店买了一套衣服，然后去旅馆订了一间房，让他得以收拾一番再换了衣服。
　　对方一进服装店扫了一眼就抄起一套衣服付款了，艾萨克在旅馆一楼等待的时候甚至还想，罩衫这种东西，现在连乡镇上的年轻人都不怎么穿，这位看起来就贵气非凡的先生穿起来大概会显得很奇怪……
　　很快，那位先生就下楼了，他大约是第一次穿罩衫，下楼的时候还在卷袖口。艾萨克起身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叹道：高挑美貌的人就是不一样，哪怕是穿着最土气的衣服都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有些意外艾萨克还没走，他顿了顿，走了过来：“谢谢，我叫伊卡洛斯，你叫什么？”
　　“艾萨克·彼得斯。伊卡洛斯先生，要去吃个午饭吗？”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另外，不用喊我‘先生’，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喊名字就可以了。”可惜不熟，如果是熟人，就可以直接喊我“大哥”了……
　　“好吧，伊卡洛斯。”
　　艾萨克带着他去镇上的一家小餐厅吃饭，那是他逛街的时候看到的一家店，面积不大，但从外面看起来环境倒是不错。
　　伊卡洛斯的吃饭相比他想象中更随意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当然也并不粗鲁。艾萨克因为上午赶来、又去卡特农场逛了一圈，着实有些饿了，两个人都安静但迅速地进食。
　　终于，伊卡洛斯在吃饱喝足后用手巾擦了擦嘴，开口问道：“说吧，艾萨克，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他很清楚对方另有目的，毕竟他一副凶神样出现在这个小镇，别人都对他闪躲不及，怎么还会有这么好心的人一路带着他买衣服，还一起吃饭？
　　艾萨克也擦干净嘴，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挣扎什么，然后缓缓开口问道：“伊卡洛斯，我可以问问吗，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受伤？你身上的血迹又是……”
　　“我刚刚参与到一场斗殴之中，不过我可以保证，我打伤的那些都是坏人。”
　　艾萨克叹了口气：“你想找人，而我遇到了棘手的困难。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诉说，我认为合作的前提是坦诚，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究竟在做什么，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说罢，他就准备起身去付账。
　　“站住，”伊卡洛斯喉头一紧，下意识命令他停下，随即抿了抿唇，“如果你遇到了困难，也许我可以帮助你，我是教廷的人。”
　　教廷？果然教廷也注意到这个□□了……所以，他大概率是宗教裁判所的？
　　按理说，现在的他因为阿蒙的事情应该尽量躲避裁判所的人，但目前还是威尔斯先生的安危让他最为在意，所以他还是坐了回去，直面眼前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憔悴和焦急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是教廷的人……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有一位叔叔，他在伯利亚城开了一间小店，平时喜欢在外面游玩。他很照顾我，我们的关系很好，我经常去拜访他……但是前几天他失踪了……”
　　失踪？伊卡洛斯皱了皱眉，难道真的这么巧？
　　“我几乎找遍了他所有的好友，也去警署报了警。但警察们一直没有他的下落，我只好自己调查。我查到我的叔叔的落脚点就在卡伦朵拉小镇……”
　　“你怀疑他的失踪跟这个小镇的人有关系？”
　　“我……”艾萨克的表情有些仓惶，面色惨白，“其实，在叔叔失踪之前，我曾经看到他整理一份奇怪的资料，好像涉及一个神秘的宗教团体。我很担心，我叔叔是坚定的原初之神的信徒，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和其他教派扯上关系，那不是维恩三大信仰中的任何一个，我怀疑我叔叔的失踪跟他调查的这个□□团有关系，于是我顺着线索查探，后来就发现这个□□团很可能在卡伦朵拉！”
　　“原初之神的信徒……”伊卡洛斯沉思片刻，“你叔叔是魔法师？”
　　“是，不过已经退休了。”
　　“魔法师啊……”魔法师群体的话，跟□□有关系的可能性确实不低，就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加入了这个□□团，如果是的话，那还是得绳之以法。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艾萨克着急道：“我叔叔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我明白，彼得斯，你先不要着急——我是教廷的人，我也是追查□□团而来的，如果你叔叔真的是被□□团绑架了，我一定会帮助你救出他。”
　　所以他身上的血果然是来源于之前跟□□团的人作战？
　　“你是……”他很警惕地往后缩了缩，随即苦涩道，“你是……宗教裁判所的人吧？”
　　“是，我知道你们反感裁判所，但我保证，只要是经我手的案子，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如果你叔叔是受害者，那我是不会为难他的——好了，放轻松一点，现在，你能告诉我更多你调查到的线索吗？”
　　艾萨克装作心慌意乱的模样沉默许久，然后才说道：“那个□□团，坦白说，我了解不深。我当时只是瞥了一眼资料，大概知道这是一个陌生的宗教团体……但我查到这伙人的窝点，应该就在小镇外不远的卡特农场。为了救出叔叔，我已经硬着头皮去过了，农场主有些诡异……总之，我答应了他晚上要去留宿。”
　　“诡异？”伊卡洛斯眼皮一跳，“是什么意思？”
　　“他……呃……他说他叫阿尔文，他长得很漂亮……”说到这里，艾萨克甚至红了红脸。
　　“他”？是个漂亮的男人？伊卡洛斯这样想着，脸色难看了几分，显然是联想到了自己。
　　虽然他很想说一句“再漂亮也是个男人你脸红个屁”，但他还是忍住了。
　　“可是，他令我很不安。虽然‘阿尔文’这个名字是男性的名字，可他……我、我分不清他是男是女，”艾萨克有些苦恼，“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人，他的容貌、身材和声音都太中性了，我真的不敢确定他的性别。”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伊卡洛斯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片刻后，他咬着牙，低声道：“果然……是这帮人……”
　　“伊卡洛斯？”
　　“你继续说，彼得斯，这伙人应该就是我追查的□□团！”看见对方惊呆了的表情，他安慰道，“往好处想，我会尽全力帮你救出你的叔叔的！”
　　“啊……是啊……”脸色惨白的艾萨克连忙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不客气，”伊卡洛斯微笑道，不得不说，他的笑容真的很迷人，“我希望你能带着我一起去卡特农场留宿……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