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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地宫01 ...

  •   曲昭后悔回京了。

      两月前,塞北大胜胡人,平定边境动荡,军队卸下重担,曲昭小将军在大漠上赛马驰骋,吃香喝辣。好日子没过够,父母一封家书送到曲昭小将军手里,写满对女儿的挂念,看得曲昭热泪盈眶,她已经十年未归家,也是时候回京城,和自己的家人团聚。

      从此,无拘无束的日子结束了。

      曲昭抵达京城那日,披着红披风,身着银盔甲,坐在高高的战马上,威风凛凛。百姓们挤满街头巷尾,簇拥着她回家,说她是周朝的英雄。父母在将军府邸外等她,眼眶通红,哥姐握着她的手,带她回了自己的宅院,夜里给她接风洗尘,设全羊宴,以功臣的礼遇款待她。

      奈何英雄时短,百姓健忘,父母严苛。

      回京三日,因为她在长安街里斗鸡,百姓说她不务正业。回京五日,因为她在花魁楼里豪饮,百姓说她游手好闲。回京七日,因为她在花柳巷里听小倌弹曲儿,百姓说她丢将军府的脸。

      曲昭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带兵打仗,还会做什么,不出门总行了吧。

      结果,不出门睡到日上三竿,会被自家母亲沈慧揪耳朵。不出门发怔打发时间,会被自家父亲曲泰清敲打学习哥哥姐姐,找点事情做。

      曲昭看哥哥曲景同立志科举,成日关在寝间里,捧着本圣贤书;看姐姐沈心怡醉心经商,天没亮就乘着车马而出,至夜深才归家。

      曲昭两个都学不来,坐在石阶上,仰头看京城碧空如洗,垂头见院落秋叶飘零,她只觉得这里天地窄小,她过得一点都不高兴,莫不如回塞北逍遥罢!

      曲昭萌生离开的念头后,火速回寝间收拾好包袱,把所有的银票积蓄都塞袖袋里,翻.墙离开了将军府。

      曲昭先去了临街刑部尚书府,找一道回京的关言小将军。她蹬腿飞到屋檐上,垂眸睥睨地看着同样“水土不服”、蔫蔫巴巴坐在石阶上抹眼泪的关言。

      “还哭鼻子,丢人!”曲昭从天而降,长剑背身后,缎靴踩过一地庭院落叶,宛若救世英雄那般走到关言面前,“起来,关言小将军,我带你回塞北,咱们不留在京城受气。”

      关言做了曲昭十年小弟,自然是对她言听计从,他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回屋点好盘缠就义无反顾地跟曲昭走了。

      路上,正值百姓日落归乡,街市里人声鼎沸,曲昭捂着空瘪的肚子,决定临行前去京城最名贵的醉宵酒家饱腹一餐,塞北啥都好,唯独在吃食上要逊色京城。

      曲昭身段高挑,一袭锦缎束衣,银冠束发,后背一把通体黑漆的刃剑,在红霞余晖下熠熠出血红。而身边男子剑眉星目,缎衣笔挺,宽肩窄腰,腰封上别着一把檀木折扇。两人高调张扬过市,把阔绰写在脸上,引得各路店家小厮争相往里请。

      曲昭都不给眼神,直径去了繁华闹市里的醉宵酒家。

      醉宵酒家外,站着一位衣着体面的管家,自称朱老八,他只打量了曲昭和关言一眼,便亲自迎了两人贵人进店,他捋了捋广袖,刻意落后两人半步,略略弓着身子问曲昭,“两位想坐何处,楼下门堂,还是楼下雅间......”

      曲昭闻言,停下脚步,她眯眼看着朱老八,两人身量相当,却不想曲昭气势凌然,直接将朱老八压得说不出话来,“你的眼神往门堂后面撇了一眼,才开口问话,我想这里最好的地方,便是在门堂后面罢,而你问我话时,偏偏欲盖弥彰,留白打探我。”

      曲昭拍了拍朱老八的肩膛,替他抚了抚锦衣的褶痕,“我刚回京城,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不差钱,但是我爱出风头,接待我,只需要拿出你们这里最好的即可,别给我整这些小伎俩。”

      朱老八闻言,赶忙鞠躬作揖,他鬓角的汗都渗出来了,也知道眼前两人绝非等闲,左右扇了自己脸庞两下,他赔罪道,“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小主包涵。”

      朱老八手里攥着一个塞满钥匙的铜环,他翻了翻,找出其中一把钥匙,扭头递给随从,吩咐道,“既是我的错,自然应当赔礼道歉,给两位小主开最好的亭阁。”

      “是。”随从得令,小跑着离开了。

      “昭昭姐威武。”关言比曲昭略高半头,俯身夸赞道。

      “跟着我混,还能亏你不成?”曲昭得意一笑,跟着前面朱老八穿过喧哗的门堂,走过一条僻静的过道,经过两扇白石圆拱门后,视野蓦地开阔起来,不远处小桥流水,池塘里锦鲤成群游着,附近是布置典雅的花草山石,脚底麻石路,两边方柱上嵌有鎏银的香球,熏烤着香烟缈缈。

      曲昭张了张嘴,面露诧异,倏尔意识到什么,赶忙关紧嘴皮子,板起脸来,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内心则惊呼好家伙,竟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繁华地里,生生造出一座江南园林!

      曲径蜿蜒通向一座座亭阁铸造的雅间,有些已经燃灯,窗柩麻纸映着浅浅人影,有些则尚未开启,而朱老八的确说到做到,他领着曲昭和关林去的,是坐落在湖心的十六角亭阁,楠木牌匾烫金题字美人阁,一瞧便是这里最好的。

      曲昭和关林入座后,朱老八接过侍女递来的菜牌子,亲自伺候两人。

      曲昭翻了翻,反正不识字,对她来说都是一堆鬼画符,便随便叫了叫了几个菜名。

      一旁朱老八记好后,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关门离去,待到木门合紧后,他才作揖相告,“我瞧着两位绝非等闲之辈,光品尝寻常菜色怎么够。我这里还有一道‘菜’,需要验资千两银票,到醉宵酒家地宫‘享用’,殊不知两位小主有没有兴趣?”

      曲昭一听就来兴趣了,还有地宫,她非得见见世面。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沓银票,点够千两,塞进朱老八前襟里,爽快道,“如此可以享用这道‘菜’了吧?”

      朱老八捧着银票,眼里有贪婪,他见过许多阔绰主儿,可是像曲昭这般干脆利落的寥寥无几,他只当自己是接到贵客了,也拿出自己的诚意来,吩咐身后随从道,“今日老八做主,免了美人阁的单子,两位小主尽情享用,按说咱们醉宵酒家的蔡老板应当出来拜见,只是他暂时离京办事去了,我就替蔡老板先交下两位朋友。咱们地宫是夜里亥时开至天明,在美人阁用膳后,会有专人带你们去地宫,还请两位小主稍安勿躁。”

      朱老八离去时,特意将美人阁的木门大敞开来,方便曲昭和关言欣赏京城闹中取静的江南园林之景。

      曲昭看着朱老八走远后,偏头向关言道,“他接过千两银票时,面容只有一瞬贪婪,那是他爱财本性,而后便判若无常,说明醉宵酒家接待过很多出手千两的主儿,他已经见多不怪。那可是千两银票,我阔绰是沾家里姐姐的光,醉宵酒家若是做寻常酒菜营生,哪里聚集得了那么多阔绰主儿?而且朱老八还免了我们用膳的单子,商人不做赔本买卖,只说明地宫里的花费要远高于那可是千两银票,他有信心能够把用膳的花销再赚回来。”

      关言愣了愣,“对哦,昭昭姐,千两银票都能买下醉宵酒家坐落的这块地皮了,地宫里得是什么天价营生,光是门槛都要千两银票,还有主儿甘愿为此买单?”

      曲昭笑了笑,“正经营生都是明面来的,你我都知道,世间没有如此高价的正经营生,那地宫里,无非就是些腌臜事儿,咱们去探个究竟,就当离京前做好事了。”

      话音刚落,侍女就捧着酒樽菜碟来了。

      曲昭朝关言摆了摆手,示意万事饱腹要紧。

      曲昭有虎胃,从小就能吃,在她添了两碗米饭后,夜月高悬,有亭阁客人离席熄灯,这些都是没有点“天王盖地虎”的寻常主儿;在她添了四碗米饭后,亭阁陆续暗淡,花园里艺伎也离场了,除却美人阁外,只剩两座亭阁的盏灯仍然亮着,快到地宫打开的时间了。

      曲昭打了个饱嗝,饮茶清口,暗自打量起那两座亭阁里的人来,其中一座亭阁里坐着五六位长相粗旷的北荻人,鹰钩鼻,胡腮络,脖子上的金项链在盏灯照映下熠熠的闪着,闪得曲昭眼都要花了,她心里比较了一番,还是觉得自己的行头更具格调。

      于是曲昭心满意足地瞄向另一座亭阁,里面略显空旷,只坐了两位身着素锦衣袍的男子,其中一人头戴蓑帽,隔着纱罩面目朦胧,身份难辨,手里把玩着酒杯,显然在打发时间,等待地宫开场。

      突然,那座亭阁里,头戴蓑帽的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曲昭投来的目光,帽沿晃动里一下,隔着纱罩抬眼,回看曲昭。

      片刻后,他隔空向曲昭举杯,仰头将酒饮尽,脖颈喉结轻微滚动,他倒扣酒杯示意。恰逢风起,撩起纱罩一角,露出男人下半张脸孔,朱唇皓齿,蓦地扬了下嘴角。

      这是何意?他在笑什么呢?

      曲昭眯眼,不躲不闪,端着酒杯回敬,一口闷完,撂下酒杯不爽道,“关言,那个人好像在挑衅我。”

      关言挠了挠头,纳闷道,“不是吧,昭昭姐,隔着纱罩你也能看出对方在挑衅你?再说,谁敢挑衅你啊,等着挨打吗?”

      “呵。”曲昭理直气壮道,“他可能没有见识过我的厉害,总要挨过打才长记性。”

      过会儿,曲昭又嘀咕,“大晚上戴蓑帽装神秘,我怕他看不清路摔着了,等会儿非得给他取下来。”

      不过曲昭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那侍女提着盏灯,聘婷走来,请她进地宫时,她早已将此事抛却脑后。

      曲昭和关言跟着引路的侍女,走到园林的假山后头,然后瞧着侍女轻车熟路按下一块山石,周遭假山便在曲昭眼前移动起来,露出了一条金砖地道,两壁盏灯熠熠,映出前往地宫的通路。

      关言见状,两眼放光,扯了扯曲昭衣袖,低声道,“好家伙,竟然还是一座机关城!”

      关言一向沉迷机关构造之术,此时此刻宛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炮,兴奋地摸了摸麻石削出的假山石块,还探脚踩了踩周遭的卵石块,试探其它地方有没有暗藏玄机。

      曲昭瞥了他一眼,以手握拳遮面,小声提醒道,“关言小将军,你这样好逊哦。”

      关言闻言,当即挺直腰板,手握折扇轻抚袖,面色淡然,全当一切没有发生过,爱面子的少年违心道,“昭昭姐,不过是些司空见惯的机关罢了,无趣。”

      曲昭配合关言演出,怀抱着通体黑漆的剑鞘,端出一副不过如此的神色,刚要抬腿跟上已经走到地道里的侍女,就察觉到背后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曲昭扭头,见几位北荻人相互间在低语交谈,并未看她,是那两位头戴蓑帽的男人隔着纱罩在打量她,其中一位身着烟袍,浑身透着商人铜臭味,倒是不太招惹曲昭烦,只是另一位身着白袍水湖蓝外裳,衬得他广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背,堪称肤白胜雪,隐隐能瞧见青色的经络,他的手指屈起,闲适地敲在腰封佩玉上,显得游刃有余,气度雍容。

      曲昭琢磨不透此人,心里不痛快,便愈发觉得此人在挑衅她。

      于是曲昭倏尔就笑了,浑身流露出一股纨绔劲儿,睥睨地扫过那男人一眼,嘴角也抬了起来,她没有停留,转瞬便走进了金砖铺陈的地道里,她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却又将这份倨傲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曲昭余光里,是那位琢磨不透的男人略略一顿的脚步。

      曲昭终于舒坦了,论挑衅和试探,还得看她曲昭小将军。气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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