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吏》四季桂

38、第 38 章

　　亥时将近，杨妍秀吹熄了蜡烛准备就寝，老鸨敲了两下房门自己进来了。“燕儿，楼下有位新客想见你。”

　　杨妍秀半卧在床上，脸朝里头都没回地整理着床褥，“这都什么时辰了，让他改日早些来吧。”

　　“可是燕儿，这位爷给了不少银子，还说他说的事儿是绝顶机密的，世人皆想知道，他偏不说，只想说与姑娘。”

　　杨妍秀嗤笑，“这等鬼话，妈妈平日里听得还嫌少吗？”

　　“那人说了，他说的这件事，和一个账本有关。”

　　杨妍秀刚拉开被子听见老鸨这么一说，当时扭身看向帘子外头。“妈妈说什么？”

　　“那人要给姑娘说的秘密与个什么账本有关。”

　　杨妍秀拢了拢眼神，难道说的就是……

　　她心中安耐不住的激动，却不能被人察觉。她强制压住了情绪，“账本？谁家的账本啊？若是普通人家我可没兴趣，若是什么豪门权贵的，我倒勉强听听。”

　　老鸨道：“是啊，听听吧，也不耽误什么，况且这位爷出手还算阔绰呢。”

　　杨妍秀故作勉强，“好吧，那就让他上来吧。”

　　老鸨出去叫人，杨妍秀起身换了衣裳，在头发将将梳理好时，门声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杨妍秀隔着帘子道：“请爷稍候，燕儿很快出来。”

　　通常来找她的客人，无论是下棋还是听曲喝酒，不管是真斯文还是假斯文，都多少会在这时候伪装有礼的回应一声，可这位却未出声，只有脚步声在逐渐靠近。

　　杨妍秀警觉，没顾上继续盘发，拿起面纱来挡住了脸。

　　刚遮了纱，就听外边儿脚步声更近，分明已经越过了第一层屏障。
　　杨妍秀转身去掀帘，手还未至帘子已然被打开，外面赫然站立一人。

　　这人瘦高身形，皮肤黝黑，穿着普通并不似十分富贵的人，更不像喜欢下棋的人。杨妍秀只与此人对视的一刹，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他五官的狰狞让她不安，好像似曾相识，却又一时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男人挑着帘子，眼神轻浮地逼视杨妍秀，嘴角流露出得意，“果然是你！”

　　他认识我？
　　杨妍秀不禁退缩，“你是什么人？怎可如此无礼？”

　　“哼！杨大千金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好歹伺候了您一路，您竟然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个干净？”

　　男人说时上来一把扯开面纱，在看到她面纱下的容貌时，他眯起了双目，面目更加猥琐。

　　杨妍秀终于想起此人，这不就是当时押送自己去红谷关的那个衙吏头子吗？
　　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难道是……
　　她想起那天去常友贵家时的情景，原来那天一直跟着自己的就是这家伙。
　　“臭娘儿们，敢骗老子！铁匠巷根本没有姓刘的铁匠！”
　　衙吏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抵至墙上，身体贴近在她耳边喝骂。

　　杨妍秀哪经得住他的力量，被他掐得天旋地转，不能呼吸，只能抓着他的手腕儿拼命撕扯。

　　“跟老子使诈，你以为离开了红谷关，我就办不了你了是吧？”他脸色一沉，“爷今儿就在这儿，好好伺候伺候你。”

　　说话，他腕上使力直接掐着她脖子将人扔到了床上，杨妍秀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他再次扑倒。

　　她想喊，但偏偏不能喊，自己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就算她不被送交官府，来找她麻烦的人也会将她生吞活剥。

　　衙吏看她不敢声张，更加肆意妄为。

　　杨妍秀急中生智，压低了声音喊 ，“我当年真不知账本是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它一定就在常家庄园里。”

　　闻言，衙吏动作稍有停滞，抬起身体冷嘲道：“今儿个你伺候爷，爷也不吝啬告诉你这个秘密。那账本早被姓常的卖给洛文喻了，你觉得洛文喻会留着它让你找他麻烦吗？八成现在灰都吹散了。”
　　“呵，不过，你要不是傻傻的还去常家打听，爷还真不知道你竟然能活着回来。”
　　他手指在杨妍秀下巴上一挑，“这也是缘分啊，天注定你我终究是要有这一回的。只要你乖乖的，爷保证疼你……”

　　杨妍秀本想着借他之力去查账本的事，但如今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
　　既然没有利用的价值，何必受此屈辱？纠缠中，她摸到藏在被褥下的匕首，照准衙吏的后心，狠狠刺了下去。
　　衙吏闷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在血将要滴下时，杨妍秀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衙吏躺在地上，一手指着杨妍秀，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唇齿之间满是鲜血，好像随时都要喊出声。

　　杨妍秀双手紧紧拳着，冷漠地看着那衙吏在地上挣扎，像看着以前那些被她一个个亲手解决过的仇人一样。
　　她的情绪异常紧张，在短暂的旁观后，她丢下匕首上去死死按住了衙吏的口鼻，任凭他在地上如何挣扎，她也没有放开，直到他彻底断了气。

　　“燕儿？……”
　　“爷？”
　　听着房里的动静不太对劲儿，老鸨趴在门口试探道：“你们没什么事儿吧？”

　　杨妍秀没有应声，只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血淋淋的场景，脑子里是过往的一次次报复。

　　老鸨在外听着里边异常的死寂感觉不妙，不心推开房门。隔着门缝只瞧了一眼，她心脏差点儿没跳出来。

　　虽然有帘子挡着，她看不见里边儿发生了什么，可那溢出拱门外的一滩鲜血已经猜到了几分里边儿的事情。

　　她急忙走进房门，顺手将门关严，随后垫脚往里走。

　　她知道里边一定发生了命案，但这死的是客人还是姑娘，她心里实在没底。若死的是姑娘，她或许还能得到封口费，但若死的客人，那得到的可就是关张封楼吃官司的大事。不过，想想是自己的摇钱树，她又开始心疼。

　　正自纠结时，帘子后头有了动静，影绰绰她看见有人站起，看那袅娜的身姿，老鸨松了口气，随后加快脚步绕过那滩血水挑帘走了进去。进去一瞧，地上的场面触目惊心，那刚才还活生生给她银子的人此时只瞪着两只毫无生气的金鱼眼。这样子，显然已经断气，没得救了。

　　老鸨急得快哭了，“燕儿，这怎么回事啊？”

　　杨妍秀面无表情，只拉扯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是他对我无礼，我无奈之下才失手杀了他。”

　　“哎呀我的燕儿啊，他是嫖客，你怎么还指望他是柳下惠不成？”
　　“纵是他行为粗鲁，你倒是喊人啊。咱们是青楼，可青楼也有青楼的规矩，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咱们头上撒泼耍横的。”

　　“可他方才掐着我的脖子，我实在喊不来。”

　　老鸨看了眼她脖子上的红肿，这才信了。看着地上的死人，老鸨咬牙气道：“唉，真是半夜来的晦气！早知这样，我就该一口回绝的。”

　　杨妍秀试探道：“妈妈，事情已然如此，该怎么办啊？要不然，报官吧。”

　　“傻丫头，报什么官呀？报了官，到头来还不是咱们吃亏？”

　　“那怎么办？”

　　老鸨琢磨了一番，“幸好现在天已经黑了，等会儿楼里的客人都走了，咱们把它拖到后院儿花田里给他埋了了事。”
　　说着她又看了眼一地的血，“我去拿盆水来，先把地上的血收拾干净了再说。”

　　老鸨正要出房门，杨妍秀拉住她的胳膊，“多谢妈妈。”

　　老鸨叹气，“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你赶紧的，先把他衣服脱了，他身上的东西都得烧干净。”

　　“嗯，我知道。”

　　毁尸灭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她熟练的脱下他的外衣擦拭地上的血迹。

　　地上的血很多，当外衣被彻底浸湿后，她又去脱他里衣，这时，她发现在他里衣的腰间揣着张折叠着的纸。
　　她打开纸看，发现是一张大宅的地图，图上还用红墨圈出一个位置，旁边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记号。

　　这图纸立刻让她回想起常家的宅子。虽说她只去过常家庄园一次，进宅也只是在前院里走了个来回，但她一向心细，很快就从图纸上少量的细节处发现了端倪。

　　这是常家的图纸？

　　她再看地上躺着的衙吏，心中猜测：他要这东西做什么？

　　他是在常家庄园里看见我的，证明他也曾去常家祭拜过。此人贪财好色又势利，绝不会是个重义之人，又怎么会在常友贵死之后专程去祭奠呢？那么不是专呈，必有所图。

　　杨妍秀凝眉深思，常氏之妻人老色衰，他不可能是图这个，况且，手上这份图纸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图的是常家的某样东西。

　　细想之下，她心跳加速，额头不觉渗出汗珠。一个令人亢奋的念头在她心中翻滚。

　　莫非，父亲的账册仍在常家？
　　可是，他不是已经拿它换了庄园吗？

　　再转念，是啊，贪婪的人得到它怎么可能只卖一次呢？
　　他定是又抄了一份藏于家中。

　　太好了，证物没毁就还有希望拿到。

　　如今有了图纸，该怎么再混进去找呢？……

　　“哎呀，燕儿，你愣着干什么呢？你瞧瞧地上的血都快流到门口去了，还不赶紧的。”

　　杨妍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扒下尸体上的衣物和老鸨一起清理地上的血迹。

　　*

　　就在二人闭门清理血迹的时候，楼下房内，一嫖客搂着身边美人的细腰，酒喝得正熏，头顶上忽然滴下一物，正落在酒杯里。嫖客丝毫没有留意，端起来一口闷下去，然后咂着嘴嬉笑道：“诶？今儿这酒怎么一股子怪味儿？是不是你们妈妈抠门儿不肯上好酒啊？”

　　嫖客一门心思只在姑娘身上，自是没看清，可旁边的姑娘却看得清清楚楚，当那东西从天而降落入酒杯时，酒杯里的酒瞬间变成了红色。

　　姑娘好奇抬头朝屋顶看去，只见屋顶上被浸湿了手掌大的一块，上面还凝结许多血珠，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滴落般。

　　这姑娘花名叫胭脂，打小就被卖入醉梦仙居，从小丫鬟做到花魁再到如今二十九岁花容不复，什么场面她没见过，只看这场景便猜测楼上是出了大事。

　　客人见她眼睛朝屋顶上瞟，也摇晃着大脑袋往上看。胭脂见状一把搂了他脖子，“爷，这么晚了，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客人熏醉的双眼顿时变得色眯眯的，“怎么？爷没心急，美人儿倒急上了？”

　　“哎呀，爷~”

　　姑娘的声音拐着弯地飘进客人心窝，弄得他心痒难耐，当即晃晃悠悠站起来，在姑娘的拖拽下离开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