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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五十一章 雨中六月兰台风 ...

  •   “姑姑——”
      不晓得是不是我趴在丰斗身上睡着了或是精神恍惚以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觉得这才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元康软软的声音,一时整个人骨头都酥了。最受不了的就是恁可爱的娃,瘦小的身体粉嫩的脸明眸皓齿心思纯良笑起来什么花都比不上,所经之处落红成阵自愧不如。
      “元康,姑姑在这啦!”然而我一激动就从丰斗背上滚了下来,还是脸朝地,惊得娃大叫一声好像我摔下的不是阶梯而是悬崖似的,索性就躺着不动待人把我抬进去了。
      “姑姑疼不疼?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元康飞快跑过来,脚步声嗒嗒嗒,不用看都知道那张小脸必然是红扑扑的。
      “是啊,表妹,你现在不比从前,娇弱得很不要一摔就……”不过娃的脚步声还没落到我面前就被高赞的声音截断了。
      “表叔你不要挡着元康,姑姑从丰斗背上摔下来了!我要看看姑姑有没有事!”
      “你个小娃娃回你屋吃奶去,连表妹一只手都拉不动充什么男子汉?”
      “元康快满八岁了!”
      “八岁算个屁,老子还三十了!诶,丛灵……梁丛灵!你作甚掐我!你个母夜叉,居然敢推我!哇呀呀……好,算你力气大,大爷们不跟你计较!哎哟喂,你居然踹我!噢,还好还好,没踹到要紧的……”
      ……
      我唉了一声,丁点大的事也可以闹起来,也不知道高赞真傻还是假呆,明知梁丛灵很疼元康偏偏他总爱仗着自己辈分大体格健壮老去欺负娃……难道就像小男生那样采用这种方式去引起喜欢的女生的注意力么?
      不是我诅咒,他要不改变策略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好了,荆南皇宫才貌双全的第一女护卫统领可就一个,哪个侍卫不春心蠢动见缝插针的?
      越想越觉得高赞前途堪忧,又唉了一声后我阖上眼,放松全身,等他们吵,闹完了就晓得把重点放我身上了,可是没想到等着等着我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醒过来时正好听到廊外高赞领着秦随远来给我看病,一路吵吵嚷嚷问长问短,估计也只有秦随远那样温和的性子才不会头冒青筋一拳打晕了他,鸡毛蒜皮的事也能闹成国家大事,好像我是遭突袭的敌人所伤不是自己不小心摔得脸朝地似的。
      我懒得搭理他们,自己的身体状况比谁都清楚,失去“炎魂”后所受的伤不管多重我都能自行痊愈,这会就算脸被摔肿了也早回复如初了,所以医治活人的大夫于我无用。幸好元康一直坐在边上,便让娃带我从后门偷偷溜出去,而几乎是在前脚迈出后门的那一瞬就响起了破锣嗓子仿佛要掀翻屋顶似的吼叫。
      “表妹不见啦!”
      浑身一震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
      “姑姑,我们不理表叔,这会该吃晚膳了,我们去好吃的。”元康得意洋洋的,小手牵着我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我面前相对而言他表现得要更像一个寻常的娃子,天真活泼,毕竟只有七岁。
      我没有言语,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行走间唯闻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彻周遭,越演越烈,渐渐地噼噼啪啪已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湮没了全部嘈杂仅余冗长的这场来得突如的大雨不晓得又将打残多少花朵了。
      “姑姑,表叔说你肚子里有小娃娃了,是弟弟还是妹妹呢?”走着走着元康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来,我记得那次从暗室复活出来一块吃饭时娃也问过。
      我身形一滞,倒是设想过江幸说的流言满天飞会是怎样一种深入却没料到连娃都知道了当然最没想到的是第一个问我这话的会是元康。
      “这个……这个嘛……”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流言固然弊大于利,可只要处理得当也可为己所用,只是目前我还没想到具体应该怎么办。
      “元康想要个妹妹,这样,等妹妹长大了我就可以娶她了!”娃的语气里满是兴奋和期待。
      噢,这倒是呢,生个女儿可以许给元康,定个娃娃亲。元康袭承了哥哥的全部,长大了那绝对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这样的男子非但是我的大侄子再要还是我的女婿那就真的是……太激动人心了!原本非得生儿子不可的我,这一刻,动摇了。
      “这个……这个嘛……”我仍然支支吾吾的。
      但关键是我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即便现在回昭阳宫争分夺秒把英雄柴壮士办了也不见得能生呐!
      “啊,父亲!”言语间我跟娃已经到了厅堂,哥哥似乎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元康将来想娶姑姑的女儿为妻,您答应吗?”
      娃拽着我加快了步子,跨过门槛的时候我差点又摔一个脸朝下,好险。
      “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哥哥声音温润,起身拉过我,让我坐在他的旁边,这便开饭了。
      “姑姑,父亲已经答应了呢,您愿意吗?”娃的声音太多喜悦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最强横的逼迫,实在不忍心摧毁他的期待。
      “这个……这个嘛……若是有当然是要许给元康的啦……”思忖片刻我还是应了,不算欺骗,我自我安慰,是承诺,尽管承诺的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太好啦,元康最喜欢姑姑了!”娃扑上来亲了我一口,还是第一次主动送吻呢,激动得我,“父亲,父亲!元康明年的这个时候肯定就能抱到妻子了!您说,叫什么名字好呢?”
      这娃……跟哥哥当年真是如出一辙的超时空做法。

      “浅之知道么?”
      见我久久没有端碗动筷,哥哥便乘好了饭放我手里,一旁的娃看来是饿了,才不管什么教养埋头大吃动静挺大,还不时给我夹菜,嗯,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知道什么?”我装傻。
      “你有身孕的事。”
      “哥……元康不懂,你难道也不明白吗?”我端高了碗,只差没把脸埋在里头刨饭,“不可能的,我跟柴壮士还是两朵纯洁的小白花。”言语尽量说得隐晦不想让娃听懂了。
      “表妹,你跟老柴怎么能还是两朵小白花呢?这问题严重了,太严重了!”高赞的粗嗓门蓦地穿插进来,有点震撼,“老柴……是不是不行啊?你们可是天天睡一张床上的呐!”
      “表叔……小白花怎么不好了?白白的小花很漂亮啊!”
      “呃……白白的小花的确很漂亮,但是……换成你柴叔叔跟我表妹就不好看了,明白吗?”
      “可是元康觉得姑姑怎么都好看呀!”
      “屁话,哎哟喂,梁丛灵你……你居然又掐我!老爷们不发火你当真以为老子好欺负了不是?啊啊啊——你还掐上瘾了不是?哇呀呀——还没嫁给我就恁凶暴真要成亲了你难道要造反不是?”
      “梁姐姐用力点,表叔皮厚!”
      ……
      好吧……他们又吵起来了,我仍然懒得搭理,埋头专心吃饭,可是一直没有主动夹菜。
      “妹妹可是觉得饭菜不合口味?”哥哥注意到了,我只顾着碗里,有什么吃什么。
      “没,饭菜很好吃。”骗人的,我根本不知道饭菜什么滋味。
      “那便是哪里不适?”
      “能蹦能跳好得很,哥哥不必担心。”
      “当真?”
      我点头,继续刨饭,却发现碗里已经空了,只好放回桌上,却不慎掉落在地。
      哗啦,碗在地面开花的声音立时止息了屋里的争吵。

      我坐在原位一动不动,静待宫婢上前收拾。
      忽然有点焦急,不想坐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做什么,感觉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那么地令人烦躁不安。
      “元康,吃饱了吗?”我俯身,朝娃的方向柔声说道,“吃饱了的话带姑姑去休息好不好?姑姑今晚想跟你睡……”有点像怪阿姨诱拐乖小孩。
      “表妹今晚不回昭阳宫啦?老柴最近那么爱睡,天天躺床上给你暖床,你不回去那床不是白暖了吗?”高赞表现得很激动,他要放现代,那绝对是干居委会工作的。
      “妹妹与浅之吵架了么?”哥哥就是居委会主任。
      “哥,我就住一晚上……”我无奈了,没料到他们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老柴知道吗?”
      “表哥,你要再这么叽叽喳喳的我今晚上就去跟你睡!”
      此话一出,高赞立马闭嘴。
      “元康,天都黑了,跟姑姑一块睡觉去好不好?”我站起身,一个不稳差点倒下去,哥哥赶紧扶住了我,直到我站稳了也没松手。
      “可是姑姑……天还没黑,夏天天黑得晚,外边这会还能见到夕阳呢,红红的,好大好大。”
      “那就说明天快黑了呀……赶紧了,姑姑困了想睡觉。”我摸着娃的头,感觉自己笑得好像有点猥琐,“来,元康乖,带姑姑去你那屋。”
      “妹妹……”哥哥抓紧了我的手,力度有点大,微微颤抖,“你可知这屋里有几个人?”
      我身形一滞,抽回手支吾道:“这个……这个嘛……”
      “表妹?屋里有几个人你数数就晓得了,莫不是不会算术?”
      “这个……这个嘛……”
      “妹妹,莫要瞒我。”
      “这个……这个嘛……”
      “父亲,姑姑怎的了?”
      “你……看不见了对不对?”
      “永川,看不见,什么意思?难道表妹瞎了?”
      “这个……这个嘛……”
      “几时看不见的?”
      “这个……这个嘛……”
      我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重复着那一句话,只觉得这个世界好吵,吵得我头都晕了,漆黑的世界天旋地转怎么也停不下来,混混噩噩贯穿始终。
      什么时候啊……就是福宝去追江幸巨大身躯一瞬间融入黑暗彻底消失不见的刹那,我并不奇怪,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过没想到真正来临的这一刻我是如此冷静,冷静得好像我本就是个从不曾见过光明的人。
      象征着希冀的光明,或许在我心里早就已经熄灭了,所以此时的我就像日落的最后一阵风那样,无尽伤悲随之逝去。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事物在消逝,犹如陨落的星辰,许许多多,多不胜数。
      感伤不可避免,满腹愁郁亦然存在,然而我只觉虚无,人们畏惧黑暗是因为人容易迷失其中,漆漆黑黑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最无法辨认的就是自己。
      我已无法辨认自己,全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所有经历流水似的淌过,我却觉得那个主角是另一个人。
      我什么都不是。
      窗外的大雨还在继续,想必园子里早已残花散布草木零落,天晴之后好比深秋那般凄凉。
      现下几更天了我并不知道,至少没有天亮,因为元康均匀的呼吸未曾停息,他还在睡觉,可是我睡不着,离开了英雄柴壮士的怀抱我无法成眠,早已离不开他,曾经试图拉开距离却只是反衬得自己对他有多依恋。
      小心翼翼的下床,生怕吵醒了娃,结果不熟悉地理环境的我又摔了个脸朝地,还好不晓得痛,爬起来就是,然而爬起来我就忘记方向了,眼前黑洞洞的哪边都一样,原本是打算去门外听听雨解解闷附庸风雅一回来的。
      我就地坐了下来,稍许又呈大字型平躺,左转,右翻,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走路容易撞着东西动静太大会吵醒娃,只好选择匍匐前行。
      于是我一路匍匐,东南西北挨个撞,磕磕碰碰,好像屋子里闯入了一只幼小的老鼠,但是……我愈发找不到方向,刚才还能估计自己在床边,现在我就只知道自己还在这个大得像座坟场的寝殿。
      “作甚?”英雄柴壮士的声音蓦地响起。
      噢,他是怎么进来的?我完全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明明如今只能依靠声音感受存在的我,听力愈发敏锐,丁点声音都逃不过,不料屋子里都进了个大活人我也没发现,若是有人企图暗杀我,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个……这个嘛……”我坐直了身体,挠头,手肘不经意碰到了墙,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离门不远了,刚才又撞了下,大概刚好和英雄柴壮士推门的声音重合所以没听见,抚额,这下麻烦了,不愿回昭阳宫就是不想被男人知道我失明的事,结果人居然找上门了。
      “天气太热,地上凉快。”
      “你身子虚寒,再热亦不可坐在地上。”男人不由分说将我抱了起来,却不知道他往哪里走,他似乎是淋着雨来的,浑身都湿透了,零星洒了几滴水珠在我脸上。
      “柴壮士你去哪?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出来作甚?难道是半夜醒来发现我不在心里发慌睡不着遂跑出来找我了不是?早知道我天天不回去,这样说不定你就能少睡点。”我调整了姿势,使自己躺起来感觉更自然些,努力分辨我是在男人左边还是右边。
      “你不在我睡不好。”没想到男人回答得十分坦白,还以为他睡太熟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所以你这是要抱我回昭阳宫继续睡觉么?”男人很淡定,想必哥哥并没有告诉她我失明的事。
      “不困?”
      “我又不是孕妇哪像你那么能睡。”想想都觉得遗憾,我失明前看他的最后一眼居然是睡颜而非笑靥,虽然睡颜也让我心潮澎湃但笑靥是我的最爱。
      “夜深不睡能作甚?”
      “这个……这个嘛……能做的事就太多了,你懂的,但是前提你得把湿透的衣裳换下来,若是得了风寒就麻烦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六神无主的时候错乱的思维造就的语无伦次总是令人尴尬,倒宁可英雄柴壮士整天这么睡下去,省了多少心,不担心他去晋国,不发愁他发现我的变化,日子就这么继续其实也不坏。
      我感觉男人闻言身体明显僵硬了,他懂的,但是懂的太局限,我不单单指这个意思当然也包括了这个意思,只好临时又扯了个谎言来敷衍,“柴壮士,晚前连秀姑姑来信邀我去襄州,大概得呆好些天,这几天你就好好在昭阳宫睡吧……”
      “我也去。”
      “人家只邀请了我一个人,你去作甚?你整天都睡,走得出荆南皇城么?”
      “你眼睛看不见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他淡如水的一句话掀起的何止是惊涛骇浪。

      他怎么知道我看不见的!知道我看不见居然还可以如此淡定!
      “谁、谁跟你说的我看不见?”不要让我知道是谁泄的秘,否则我要打得他或她半年也无法下床!
      “那不重要,先回昭阳宫。”
      英雄柴壮士语气太过平淡我连半分情绪都听不出来,我讨厌这种感觉,摸不清猜不透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很不安,且烦躁。
      “回去后你干什么?去找‘炎魂’?我不许你去,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去!”我又急又慌,猜到可能是江幸去找了他,又联想到许多事,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是这会脑子太乱我理不清。
      “你已经看不到了……”说这话的时候我终于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伤感,那么地无奈,带着浓浓的名为宿命的味道。
      “看不到又怎样!”我抬高了音调,几乎是用吼的,也不怕会不会吵醒元康了。
      “你无知无觉,若是再听不到,再无法说话……”
      “怕我受不了么?告诉你,柴浅之,我安水凊从来就不是那么娇弱的人!”恐惧深化成了愤怒,我有多生气就有多害怕,如今的我最无法承受的是失去。
      “可是我受不了。”
      “你受不了就换一个女人喜欢啊?天下女人一抓一大把你非得要吊死在我身上吗!人家许湘琰现在都还心心念着你,赶紧找她还来得及!”
      “安水凊。”微冷的语气,轻易就把他激怒。
      “只要你敢离开荆南皇宫半步那便是背叛了我,老子就改姓李,这辈子你休想叫我柴福禄!”我越吼越大声,宣泄内心的不安与恐惧,随后使力推开男人,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哗啦啦的雨水打在身上,原来他已经把我抱出了屋。
      我拒绝他的靠近,深沉的黑暗,无法辨认的方向,使我感觉这个世界一直处于极度不稳的旋转当中,各种纷繁隐匿其中。
      不停摔倒,爬起来,在积水里挣扎,飞溅的水花一朵朵迅速绽开顷刻间又在滂沱大雨中凋零,循环往复。
      我似乎明白了,隐约中发现的事物,深藏着的真实。
      不是我,一开始就不是我。
      “姑姑,诶,柴叔叔也在,柴叔叔,姑姑她怎么了?”元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吵醒了,声音突兀地在哗啦的雨声之中响起。
      我跌跌撞撞循着音源处跑过去,路途又摔了一跤,可是这次男人没有扶我,好像已经离开了似的,我感觉不到半点他的存在。
      他说得对,我已无知无觉,失明后若是再失聪失语,我便再也无法感知这个世界,无法辨认无法确认,一切真实与虚假将离我而去,我会重新被放逐到空白之地,在混沌之中从此沉睡不醒。

      “元康,柴浅之是个坏人,他要背叛姑姑!不……他已经背叛了姑姑……这个男人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对着娃大吼大叫,如同一个歇斯底里的弃妇那般。
      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要能避免,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如果真的有办法的话,请一定出现,不管我有没有交换的能力,我想要希望。
      “姑姑又跟柴叔叔吵架了吗?没事的,不哭,表叔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不碍。”小手拉住了我在空中摸索的手,有伞挡去了我顶上的雨水。
      他还没有走,就站在我面前为我撑伞,说着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字句,只言片语化作尖锐的残渣落入我的心里,缓缓沉淀在浊流深处。
      漆黑的世界看不见的画面投影在脑海里一点点变得明晰,那个左脸戴着半边面具的男人长身玉立于倾盆大雨之中,深邃眼眸浓情依依隐含无尽伤悲诉说着我不知道的秘密,湿发披散雨珠流淌,滴滴答答隔绝开了冗长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