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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 1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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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碎成四段,安静地躺在地毯上,嘲笑男人纵然手握权势,也无法强逼女郎更改早已交付的真心。
侍膳侍女们默不作声跪倒,额头悬在交叠的手背上屏住呼吸,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苏勉额上青筋暴起,磨牙吮血般望着藏不住厌恶的女郎,他从来没有遇到这般不知好歹的女人,从来没有!
不是欲迎还拒,连一点样子都不肯装,挥舞着他给予的退让与容忍,对着他的脸一鞭鞭抽下来。
苏勉气极,反是笑出了声:“你既这样不识好歹,看来我也不必对你心慈手软。”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二进小院。
翌日辰时,裴静文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望着青蓝色秋海棠纹床幔,余光隐隐约约瞥见床边立了几个人,差点被吓出个好歹,连忙转头看去。
五个陌生年长妇人微微躬着身,双手交叉自然垂在腹部,见她投去视线,纷纷颔首低眉行礼问安。
“夫人万安,”正中间的妇人上前一步,对着裴静文再次屈膝一礼,“奴婢们是宋国公府负责教导女眷礼仪的妈妈,奉小郎君之命前来教导夫人侍奉夫主应有的礼仪规矩。”
裴静文重复道:“教规矩?教侍奉夫主的规矩?”
妇人回道:“是。”
裴静文想了想,问道:“假如我不学,或者不认真学,你们会打我吗?”
想起来之前小郎君的千叮万嘱,妇人默了半晌,如实回答:“不会。”
裴静文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那会罚我跪下吗?就是那种一跪一两个时辰、三四个时辰的惩罚。”
妇人说道:“不会。”
裴静文心中仍是有顾虑,接着问道:“那你们会因为我不听话就把我绑起来,或者是不准我吃饭、不准我喝水、不准我如厕、不准我睡觉,又或者是把我扒光了让我在外面冻着——还有!你们会用针扎我吗?”
妇人神色莫名,颔首道:“夫人多虑了,奴婢们只负责教夫人身为女子侍候夫主的礼仪规矩,换而言之便是为妇之德,夫人归根结底是奴婢们的主子,奴婢们岂敢造次。”
这下裴静文是真放心了,高高扯起被褥越过头顶,上身一软重重跌回床榻上,回以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我不学!”
一炷香后,裴静文烦躁地掀开被子,趿拉着室内软鞋离开东厢房寝室,跪在地上一直念叨的仆妇们不约而同起身跟在她后面,为首的那人还不忘拿起大氅为她披上。
裴静文半个身子歪在圈椅中,手里端着碗红枣枸杞小米粥,慢条斯理吃着早饭,假装听不见仆妇念经的声音。
侍女们听得直皱眉,再瞧一眼怡然自得进食的女郎,暗自赞叹女郎好定力,不想下一刻女郎便扔了羹匙,两手捧着碗像饮酒一样喝净碗中甜粥。
拿起手帕擦拭嘴角,裴静文把帕子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语气极是不耐烦地说:“妈妈是一个神圣而又伟大的词语,你们不该称呼自己为妈妈,你们分明就是伥鬼。苏勉就是那头吃人的老虎,你们就是他养的伥鬼!”
为首那人扬手,念经的仆妇歇了声,她这才出声纠正道:“小郎君为夫主,乃尊,夫人为侍姬,乃卑,正所谓尊卑有别,夫人不可直呼小郎君名讳。”
裴静文听得头痛,躲回东厢房寝室,插上门闩,然而木门隔绝得了视线,隔绝不了仆妇一遍又一遍齐诵《女论语》事夫篇的声音。
“将夫比天,其义匪轻。
“夫刚妻柔,恩爱相因。
“夫若外出,须记途程。
“黄昏未返,瞻望相寻。
“停灯温饭,等候敲门。
“莫学懒妇,先自安身。
“夫若发怒,不可生嗔。
“退身相让,忍气低……”
“够了!”不知听了多少遍,裴静文挥手将被褥扫至床下,怒气冲冲走过去拉开寝室房门,“别念了!我说别念了!”
女郎许是生了大气,连鞋都顾不上穿,纵然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织花地毯,室内燃着炭火,万一寒气入体,女郎不幸着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届时小郎君心疼爱姬怪罪下来,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给另一仆妇使了个眼色,那仆妇赶忙取了兔绒包里的软鞋,双膝跪地服侍女郎穿上。
裴静文低头看着黑白交杂的发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底的怒气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悲悯。
“罢了,你们只不过是听吩咐行事。”裴静文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我不该说你们是伥鬼,”她仰头望着房梁,“在这样的世道能够寻找到一条生存的法门,已经很不容易了,”接着又口吻嘲弄道,“有些人想做伥鬼还做不了。”
所谓侍奉夫主,寻常人家的侍奉夫主不外乎洗手羹汤、铺床叠被、洒扫除尘,富贵人家这些事自有厨娘、侍女、仆妇完成,后宅女眷要做的更多的是针对夫主本身,温柔小意讨其欢心。
寒风凛冽,裴静文拢紧貂裘大氅,捧着手炉坐在走廊坐楣上,身旁围了一圈侍女,或是捶肩捏腿,或是端茶倒水,或是投喂点心。
负责教导她规矩的仆妇立在垂花门边,声音逆着北风传来:“夫主归家,妇当亲迎,还请夫人移步,如我一般侍立垂花门处。”
裴静文充耳不闻,捡起一块梅花酥投喂小侍女,笑问道:“好不好吃?”
小侍女眉眼弯弯,点头道:“好吃。”
裴静文又拿起金铃炙投喂另一个小侍女,轻啧道:“不是叫你自己拿着吃吗?”
为首仆妇便又道:“请夫人移步。”
裴静文懒声道:“不就是站那里吗?我记下不就行了,他又没真正归家,我迎谁去?”
裴静文款款站了起来,搂着小侍女们进了东厢房,又不能真把她如何,仆妇们你看我我看你,只得无奈地叹了声。
转念一想,小郎君对女郎如此看重,只要她肯做做迎上前的样子就够了,太过恭顺反而不好,因此不再纠结,转而进入东厢房教其为归家的夫主更换家居常服。
苏勉作为监门将军,衣裳种类繁多,官服、朝服、公服、祭服、戎服……穿起来很是麻烦,要脱掉也不容易。
裴静文翘着二郎腿斜靠椅背上,单手撑着头看四个仆妇示范如何赏心悦目的脱去架子上的衣物。
突然,裴静文发现一个盲点,转头对为首的仆妇说道:“她们有四个人,而我只有一个人,我又不会分身术,你们还要我做的赏心悦目,这也太难为人了,我不想学了。”
仆妇极想别开脸不去看女郎的坐姿,但是和女郎说话又不能不正面对着她,只能将头埋得低低的,耐心解释道:“为夫主更衣,并非要夫人独自完成整套侍衣流程,而是要让小郎君感受到夫人的体贴。”
裴静文举一反三,说道:“所以侍膳时,我不需要一直立在桌边布菜,随便夹两箸菜表现体贴就行了,对吧?”
仆妇面不改色地说:“那怎能是随便夹两箸菜,那分明是夫人品尝美味后,心里记挂着小郎君,特意分享。”
裴静文认真地看着她,忽地大笑起来,拍掌赞道:“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你在行。”
说话间,那边的四个仆妇完成一遍示范,为首仆妇便说:“请夫人移步。”
裴静文后颈搭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道:“我累了,你们先退下,等我睡醒了再学。”
仆妇狐疑地瞧了她一眼,裴静文又道:“我前两日才吐了场血,受不了累,你们想看我再吐次血,那就尽管在我旁边站着。”
仆妇们无法,只得依言退下,裴静文将侍女们也赶出东厢房,独自坐在左次间。
良久,她站了起来,走到一个个盛放服饰的托盘前,抬手抚过象征着权势的服装,突兀地笑出了声。
这出默剧太难看,她忍了又忍,发现自己还是做不了鼓掌的观众。
她一把扯落衣裳塞进铜盆,从烛台上取了支短烛,东厢房左次间霎时间火光冲天。
苏勉赶到时,裴静文披着裘衣端坐东厢房屋檐下,脚边摆着一盆锦绣灰,所有侍女、仆妇大气都不敢喘地退至垂花门外,她们承受不起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苏勉抬脚逼近女郎,右手虎口抵着脆弱脖颈往上一提,迫使女郎仰头和他对视。
裴静文望着一双无比冰冷的眼眸,似乎一点惧意都没有,唇角缓缓上扬,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苏勉寒声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烧官服,你怎么敢的!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裴静文直视着他,说道:“要我学着如何侍奉男人,要我沦为一个男人的附庸,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情愿死了!”
苏勉仿佛听到什么荒谬之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一把把人捞起来,扛在肩上往正房去。
“你要做什么?”裴静文用力捶打他,“你这样算什么男人?你给我个痛快,苏勉,有本事你给我个痛快!”
将人扔在柔软床榻上,苏勉挥手扯落青蓝色床幔,瞧着黑暗中的模糊身影,倾身覆了下去。
“我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两只手被反剪过头顶,就连腿也被压得不能动弹,裘衣和内衫被一把薅下,凉意沿着裸露的右肩蔓延全身,裴静文绝望地盯着身上的人影,无能为力地放声痛哭。
声声凄厉,声声泣血,声声悲鸣,所有怒气在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嚷中化为虚无。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苏勉止了动作,定定地看了她好半天,扯过锦被盖住她,将人猛地搂入怀中,轻轻拍打女郎的背帮她顺气。
苏勉叹息道:“烧毁官服意在藐视朝廷,你烧的时候胆子那样大,怎么现在胆子便这样小?”
裴静文沉浸在差点被强.暴的恐慌里,压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哭得伤心欲绝,几次干呕,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苏勉又叹了口气,扯开曳地床幔,带着凉意的空气随着呼吸进入鼻腔,哭蒙的脑袋逐渐清醒,裴静文抽泣道:“你有本事给我个痛快!”
苏勉无奈地笑了,只将人又搂紧了些,似是而非感慨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裴静文说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总之你别想羞辱我。”
苏勉说道:“你讲讲道理,你当着那么多奴婢的面把玉簪扔地上,现在还把我的官服烧了,到底是谁羞辱谁?”
裴静文说道:“我是你好友之妻,你强要我做你外室,分明是你羞辱我在先。”
苏勉便道:“我明日就聘你入门,好不好?”
二进小院布局简单,看守她的人也就二十几个,就这样她都跑不掉,真进了宋国公府那种深宅大院,几百双眼睛盯着,她这辈子怕是都耗在里面了。
裴静文哽咽道:“我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你那家里有妻有妾,我才不去。”
苏勉压抑内心喜悦,问道:“你说什么?”
裴静文哼了声,嘟囔道:“你明知道我心里还有林三,”箍着她的臂膀骤然收紧,她像感觉不到一样自顾自说下去,“明知道我一时接受不了,答应好给我时间准备,不过一个上午,就逼我在你和林三之间选择。”
“人总要往前看,我与你既会有将来,那我便不该骗你,偏生你觉得是我不知好歹,我愿与你坦诚相待,你却为一时难以扭转的人之常情,让那些老妇来羞辱我,究竟是谁不知好歹?”
“我的男人”、“会有将来”、“坦诚相待”就像醇香的烈酒,惹人沉醉其中。
不去想女郎将玉簪掷到地上时,眼底藏不住的厌恶,忘了仆妇一字不差的禀报,女郎方才的振振有词也变得模糊。
苏勉紧紧拥着女郎,柔声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了阿静,都是我的错。”
裴静文靠在他怀中默默流着泪,时不时委屈地抽噎两声,又故作坚强地忍住,惹得男人越发愧疚,说了一连串好话,还一时嘴快承诺她,等她身体再好些便陪她出城赏梅。
烧毁官服是重罪,好在小院里的仆役都是家生子,苏勉下了噤口令,无人敢宣扬出去,女郎也自知闯了祸,近来比较安分。
经此一遭,两人之间的心结好似真正解开,不再针锋相对。
洛阳下了场大雪,这几日苏勉大多时候闲在二进小院,与女郎煮酒赏雪,女郎酒量不行,每次才喝三杯酒便趴在桌案上,醉眼朦胧地盯着他看。
她看就算了,还亲昵地唤他,阿勉,阿勉……一声又一声,唤得他心猿意马,又恐破坏来之不易的温情,只得勉强忍下。
他还手把手教她写字,她也不再像往日那样固执,任由他握着她执笔的手,洗去那人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记。
女郎的眉眼里虽然还有不服气,到底如她所说,不过是一时难以扭转的人之常情罢了。
那日阳光明媚,女郎踩着地上的雪向他奔来,没收住跌入他怀中,他揽着她的腰,她也不再躲闪,反是举起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就像她大婚那日环着那人一样。
她笑盈盈地问他:“阿勉今天真的要带我出城赏梅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眼中笑意愈盛,踮起脚尖轻轻吻过他脸颊,很快便退开,兴奋地跑进东厢房,一面呼唤侍女。
“来人,为我更衣。”
抬手抚上女郎刚才吻过的地方,苏勉唇角缓缓上扬,大步跨出垂花门,低声吩咐道:“照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