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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灭顶 ...

  •   “我……”

      杜兰叶笑道:“不记得了,对不对?也是,少城主日理万机,成日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件不平之事,不知道要救助多少苦难之人,三年前的一桩旧事,怎么可能还记得住。”

      申屠嫣然望着眼前陌生的杜兰叶,一时无法将她与平日跟在身后的那道沉默身影联系起来。

      “兰叶,你……”

      “我怎么?少城主,不要摆出这样一副吃惊意外的样子吧。我隐藏了什么吗?是你从不曾问我啊!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找我的兄长,但这三年来,你可曾问过我兄长的名字?问过我他因何故在何时何处失踪?连这些都不问,我怎么还可能期待你去追踪那些蛛丝马迹?你在琐碎争执面前寸步不让,却对身边血淋淋的杀戮视而不见。你真的在乎人间正道,在乎弱者性命吗?还是你只想要行正道扶正义的一时快意?”

      “不是的,我不是,我不知道他……”

      “你不知道?是啊,你根本不在乎人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只在乎一件事。这件事就是,你申屠嫣然是永远正确的。道理永远在你那边,你是天下正道,你掌握着世间所有的真理。你认为是对的,别人就都得认同;你认为是错的,别人也必须唾弃……你当然可以永远正确,呵,因为在所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之前,你早已经将能反对你的人杀死了——用你那张嘴,用你那张满口道理的嘴。”

      “你在……说什么?”

      “说你的丰功伟绩,说你打着极乐神君信徒的旗号,在你所谓‘守正不挠’的大道之下,留下的累累功勋。看看这城中百姓吧——他们畏畏缩缩,不敢在你面前起争执,不敢在你面前有差别,尤其不敢反驳你说的每一个字,怎么敢反驳呢?稍不注意,一顶山一样大的帽子就压下来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我……”

      “你知不知道你用你所谓的大道,毁了多少家庭,毁了多少行当?你去看过城中客栈是什么样?酒铺是什么样?卖油的又是什么样吗?申屠城上下都是一派死气沉沉,人们宁愿苦着过,也不愿冒任何可能被你盯上的风险——你让所有人闻之色变……”

      申屠嫣然的脸色如纸般苍白,她问:“我笃行大道……也有错吗?”

      “大道没有错,错的是你,”杜兰叶伸手往人群边上的吴诚一指,“你一句‘事有反常即为妖’,就让他家财散尽、父子分离,行的可是大道?你不知真相、妄加揣测,以一己判断凌驾于公堂之上,行的可是大道?逢春堂前,你不问青红皂白,硬逼葛大夫现身,最终令他神魂消散,行的又是什么大道?”

      “你!”申屠嫣然醒悟过来,手中长鞭“啪”地打在大郎身上,后者一声惨然痛呼,布衣短葛应声而破,露出一道血淋淋的鞭痕。“竟然骗我?!”

      “救命!救命!神女姐姐救命!”大郎连滚带爬,一身狼狈,缩到杜兰叶身后,一双脏污的手紧紧攥住她雪白的裙角。

      申屠嫣然双目因怒气而充血泛红,此刻紧盯着躲在杜兰叶身后的大郎,恨不能将他撕作数块。

      “打死他也不能洗净你过去犯下的错,”杜兰叶声音冷若冰霜,“申屠嫣然,你的出生就是错,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抓这些人祭鼎做什么吗?是为了你,为了掩盖你的身份。”

      曾弋感觉脚下的屋檐热得发烫,手心却冰凉一片。她下意识地望向云雾闪电中的远山,总疑心那里会有一团诡异黄云突然出现。

      热风在夜空中飞旋,半空中也并未见到黄云的影子。她轻微地吁了口气,收回目光。谢沂均站在屋脊上守卫,周沂宁蹲在一旁,看样子脚已经麻了,正抬手轻轻捶腿。春生蹲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似是听得入了神。风岐静静地迎着她的双眼,像是很早以前就一直望着她,从不曾移开目光。

      “……兰叶,三年来我们朝夕相处,”申屠嫣然僵立在台上,看着杜兰叶的双眼渐渐模糊起来,“我是什么样,你不清楚吗?我一直将你当作知交挚友,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杜兰叶轻叹一声道:“有什么办法呢?你父亲杀了我兄长……今日又有这许多人要为你送命,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无辜之人就这么死去吧。至于你说的知交挚友,恕我直言,你需要的只是一个跟班,一个你荣耀的见证,一个无声的支持者。你要是认识今日的我,断然不会想与我做朋友。你就像是太阳,怎么可能容忍身边出现另一道光芒呢?太荒门的曾仙君,不就让你很不喜欢吗?”

      “你兄长……是我父亲杀的?”申屠嫣然显然被这句话震惊了,以至于杜兰叶的后面一长串话,她都全然没有听进去。

      “少城主,你不知道么,”杜兰叶道,“我兄长不止被杀了,还被投入这鼎中,三年前便已尸骨无存、神魂消散了。”

      “为……为什么?”申屠嫣然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杜兰叶像是讲着他人故事般,平静道:“我说过,为了掩盖你的身份。你不知道?你是天目族人的后代,举世皆知天目人不祥,是以人皆欲杀之。你父亲为了让你看起来跟常人无异,想出了血祭无咎鼎这个办法——我兄长,不过是替你遮掩真相的无数人之一而已。”

      她垂头看了一眼台下汹涌的绿波,“这水吞了那么多人的血肉,早已生了贪念,只怕这些人都满足不了它的胃口了。少城主,你的城民们,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那原本在台下翻滚涌动的绿波,突然如同生出了若干触须,翻卷盘旋而来,如蛇信般将水边站着的几名侍卫卷进水中,转眼便如泥牛入海,连触须带人都不见了踪影,水面只留下被吞没的一点波纹和半截恐惧的惨叫。

      一切快如闪电。曾弋陡见绿波攀绕,心中已觉不妙,待她从屋顶飞掠而下时,人已被绿波吞了个无影无踪。风岐随她一道在水边落下,俯瞰着一片宁静的绿波。那水连吞数人之后,仿佛饱食后入睡的巨蟒,水面一片平静,连波光也瞧不见了。

      “啊——”围观人众发出惊呼,似乎此时才真正明白了祭台的恐怖之处,当下你推我攘,连滚带爬,四下奔逃而去。

      念湖堂残存的栏柱在水波间摇晃,申屠嫣然似有些站立不稳,眼见绿水吞了人,不由得在四周凄厉恐惧的惊叫中颓然坐地。杜兰叶看了她一眼,一手拎起跪在脚边的大郎,脚尖轻点,落在水边。刚一落地,那一身抖如筛糠的大郎,便不顾腿软如泥,跌跌撞撞地随杂乱的人群朝外逃。

      片刻后,水波满足地荡漾起来,浪淘迟缓,轻微晃动,碧水变作血红,映得念湖堂残余的平台一片血色。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了嗔怀抱宝儿,三两步掠至水边。忽听一阵娇俏笑声,一道黑衫身影如同柔软无骨一般,在那群失魂落魄的人群中间缠绕而至。

      “和尚,”那声音在众人耳边擦过,如同一阵酥痒的风,转眼便见将离已抱宝儿在怀中。了嗔则面有异色,两手空空站在水边,一声不吭。将离悬停于半空,转身俯瞰着残台血水,略带嗔怪地对他道,“怎能将小儿带到这般危险的地方?”

      曾弋站在人前,耳听身后传来殷九凤的低呼,“这声音好熟悉!”

      殷幸道:“便是那日你们在忽沱河遇到的水鬼,名唤将离。”

      “原来是她!”殷九凤恍然大悟,回想起忽沱河上险况,由衷叹了句,“难怪当日就连曾仙君也险些不敌。”

      “自己学艺不精就算了,怎么话还这般多?”殷幸见前方曾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当即侧过脸训了殷九凤一句,板着脸不再开口。殷九凤见状,心头只道奇也怪哉,面上也只好噤声不语。

      “此地怪得很,这些亡魂我不稀罕啦,你都拿去罢!”将离一手抱着宝儿,另一手一挥衣袖,便要翩然远去。

      “宁安!危险——”那“险”字还没出口,就见空中划过一道闪电般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朝将离面门劈来。

      将离身段柔软,敏捷如风,即便怀抱一小儿,也丝毫不影响她流云般的身姿。奈何无论她如何左突右闪,顶上都如同罩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般,走到哪里都有一阵电光击来。

      “什么妖魔?有本事现出真身来啊,我陪你玩!躲在结界后面,算什么好汉!”将离在半空中飘来飞去,躲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闪电,口中不停骂。

      像是对她骂声的回应,天地间又一次爆发出隆隆声响,半空中的闪电越来越密集,大地再次剧烈摇晃,仿佛申屠城化身大鼎,鼎中热汤沸腾,翻滚不息。

      曾弋脚踩在滚烫的地面上,感觉地面开始轻微地起伏。原本平静的水面涌起阵阵水泡般的波纹,沟渠中奔流不息的水开始逆流,泛着诡异红光的水从平台下汩汩而出,不断上涌,沿着碧水流来的沟渠,逆流出血色水光。

      不对,这样不对。曾弋抬头看了一眼被这顺着无数沟渠流去的殷红水流映红的天空,不对,她心中浮现一丝不安——四方形的城墙,血流般的沟渠,如火的红光,异常的炎热……还有站在其中的申屠嫣然——正是在碧勒镇中所见申屠嫣然的“明日”。

      不妙,申屠城就要被淹没在这血阵中了!

      半空中,将离被重重闪电困住,即便灵巧迅捷如她,也未能找到半点脱身之机,反而因心浮气躁,踏空一步,为护着怀中宝儿,生生受了闪电一击,踉跄着滚落下来。

      轰隆不息的雷声中,了嗔腾空起身,将她与宝儿一道接住。“宁安……”

      “和尚,你做什么?”将离以掌推开他,抱着宝儿逸出数丈,“出家人可不能……”

      她突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一只血红利爪穿破了她的胸膛,险险与怀中宝儿擦身而过。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失落之感贯穿了她,她不解地望向岸边飞掠而至的了嗔,脑中轰然巨响,只有一句话:
      我这百余年待在忽沱河,是为了做什么?

      我好像,在等一个人啊。

      她松开手,宝儿的哭声变得空洞而遥远。一百多年未曾有过的剧痛,这一刻突然遍布全身,让她每一寸筋骨每一寸肌肤都如在烈焰之下灼烧。

      好痛。她眼中一切全变得模糊起来,好像回到了还有痛觉的时候,被恶鬼撕咬的痛,神魂被分离的痛,一点一点从指尖弥漫开来。

      我等的人还没有回来,我还不能走。

      眼前模糊的人影接住了宝儿,又再拉住了她。

      “宁安……”那个人在喊。

      她张开嘴,喃喃道,“齐燕来……”

      了嗔抱住宝儿,又被不断冒出的血爪紧紧抓住了腿。他将宝儿往岸边的殷九凤一抛,道:“殷公子,拜托了。”随即一手抱紧将离,以手作刀,劈向脚上血爪,另一脚在层出不穷的血爪上借力一跃,飞身往平台掠去。

      血红的水澎拜而起,化作一只只利爪,带着腥臭之气袭向水边众人。曾弋朝后退了两步,挡在一众木然而立的人群之前。风岐探手,手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把刀身刻着羽状花纹的银色长刀。他挥刀便向曾弋身前的血爪砍去,其力之大,其势之猛,连带着爪下青石也被砍得四下崩裂如飞尘。

      殷九凤手忙脚乱将宝儿抱在怀中,跳来跳去避开血爪神出鬼没的攻击,心中只道,呀,原来和尚与女鬼还有了孩儿!这真是……这真是匪夷所思至极!

      绿珠已经攀出了曾弋袖袋,见到殷九凤那般狼狈的模样,口中骂道:“殷九凤你这个蠢货!”只身便往廊檐阴影下正与对着血爪狂吠的桃舒跳去。

      血色水流化作蜿蜒的利爪攀上了水中残台,申屠嫣然呆立其中,与周遭被定住的少女们一般,宛如一尊塑像。了嗔抱着将离在平台边落下脚,立刻盘腿而坐,探手为怀中将离修补行将碎裂的神魂。

      这个闷热的黑夜是如此漫长。奔逃中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将很快会与绝望相对。

      -

      念湖堂倾颓的平台在层出不穷的血爪攀爬下摇摇欲坠,残存的柱石上划过一道道殷红湿痕,映照出淡淡红光——那是前赴后继的血色利爪们前行的路径——如同无数虬曲的红蛇,又如传说中女妖的发丝,它们争先恐后地涌进了那个平台中央黑魆魆的大鼎。

      曾弋手执娑婆,与风岐背靠背,水流中探出的血爪似乎无穷无尽,绵延不绝。血水带起腥风,热浪滚滚而来,天地间仿佛已置身一沸鼎之中。

      半空中发出持续不断的闷雷声响。烈光似乎比适才拦住将离的时刻更近了些,像是一层缓缓降下的闪电之幕。空气变得闷热而窒息,在漫天血红光芒的映照下,将目之所及之处,都化作火焰山林般的地狱。

      将离在这雷声隆隆间,回到了大雨将至的忽沱河。

      她记得那是个闷热无比的夏天傍晚,天际有闷雷响动,黑云层积,夹杂着利剑般夺目的闪电。

      “宁安,宁安——”岸上响起了焦灼呼唤她的声音,年纪大一些的是与她相依为命的祖母,少女的声音则是与她一道在山间采药的青青。

      她在水底。深绿色的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闪电的光芒透过水面,在她近乎毫无知觉的眼前发出灼人的亮光。

      水珠像珍珠一样缠绕在她四周,勒住了她的脖颈,带走了她的呼吸。她手中还紧握着山涧边的那株红璃草。

      哎——她想答应,却发不出声。水草也好,水珠也好,缠绕着她,禁锢着她,让她越沉越深,越沉越深,一直向没有尽头的河底坠下去。

      据说忽沱河中有许多鬼。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只么?

      水下光影一闪,有一道黑影朝她游来,红璃草在她手中发出灼人的热意,即使是在这忽沱河水深处,也烫得她发疼,让她即便睡意昏沉,依旧残存着些许意识。

      来人——是人,不是鬼——将她带离了水底。

      大雨在那一刻骤然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他肩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祖母和青青在哭,狂风卷走了呜咽,大雨盖住了哭泣,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了那个救她上岸的人,一双温和的眼。

      齐燕来,他叫齐燕来。

      半空中响起了无数惨呼尖叫之声,她在桀桀怪笑与嘶吼中捂紧了耳朵,嘶哑的喉咙里带着血腥味的呼喊嚎叫:“齐燕来,他叫齐燕来——”

      漫天血红光芒,鼎中如同热血沸腾不息。血红色的水中同时钻出无数条巨大手臂,每一条手臂上又有数只虬曲指爪破空而来,一闪而过的电光里,半空中显出了个模糊的身影。

      无咎鼎上映着冉冉红光,曾弋与风岐对望一眼,两人如箭矢般分掠而去。风岐踏至半空,斜掠向上,挥刀便砍——

      一阵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过后,在闪电光幕的另一边,依稀显出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曾弋已跃上摇晃的平台,先将四周被定住的少女一个个抛向岸边。谢沂均和周沂宁三下五除二接住人便往李沂世身后一摆——后者正捏着一把符纸,逐一贴上血爪身上试验。

      “二师兄,这什么时候了,你还打算带一只回去?!”周沂宁简直要抓狂了。此时此刻,他分外想念二话不说挥剑便刺的大师兄来。不知道大师兄此刻去了何方,平时有妖气跑得比谁都快,关键时刻居然不见人,怎么他净遇到这些不靠谱的师兄呢!

      “春生?!”谢沂均猛喝一声,抬手就要去抓那个沿着血色水光跳来跳去的纸皮人,“你搞什么,危险啊!”

      杜兰叶在与血爪缠斗的间隙里抬头瞥了一眼。很奇怪,非常奇怪。她居然没有随人群离开,而是与众侍卫一起留下来,挡在那群失了魂魄的人群前。谢沂均一边砍断不断袭来的指爪,一边护着春生不被一爪拍死。

      “周沂宁,你这些小东西,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不听话?啊?都随了你了是吧,胆大包天的……”

      周沂宁莫名其妙:“……大哥,他们有自己主见的,我又不是他们的主人!你讲讲道理!”

      “少废话!快来,这恶心东西越来越多了!”

      一言不发的殷幸在曾弋与风岐离开后,挡住了水中血爪大半攻势,此刻听闻二人叽里呱啦斗个不停,不由得摇了摇头。殷九凤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执剑,在桃舒的配合下勉强能护得自身周全。

      “绿珠,多亏有你!”他长剑支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气喘吁吁地望着刚从一诡异来路的利爪下将他救出来的灵犬,忍不住开口夸赞。

      孰料小灵犬先是摇了摇尾巴,随后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头一偏,侧过身不再理他。

      “……”殷九凤摇晃着站直了身子,对怀中已忘了哭的宝儿道,“那什么,她估计累了。”

      半空中风岐身形翩转,犹如雨中飞燕,一柄银色长刀劈斩如风,转眼就将汇聚于无咎鼎上空的电光引至半空,在长刀刀尖上绽放出一道无与伦比的烈光。

      “呲啦——”烈光劈向远处楼阁,似是扯开了黑沉沉的夜幕,现出一丝天光。

      一道青衣身影在光芒中闪现。

      “你竟能找到我的所在,”那声音道,“不过一切都已晚了。你觉得,你们还出得去吗?哈哈哈……”

      曾弋在血爪缠绕间缓缓向申屠嫣然靠近,一听这声音,她陡然一愣。申屠嫣然道面上也显出了一丝被背叛的怒色。

      “是你!裴再思,你将我父亲怎样了?!”

      一道闪电直朝申屠嫣然劈了下来,曾弋眼疾手快,将她往旁一拽,平台便被劈得裂了道黑烟弥漫的口子。

      “你来啦,”裴再思的声音在天地间飘荡,发出诡异的回声,“当初好好嫁过来,不就不必闹出这么大阵仗,害死这么多人了么?”

      申屠嫣然甩开曾弋的手,一脸嫌弃地“呸”了一声。

      半空中轰响之声不绝于耳,裴再思的声音却奇异地穿透了这番声响,清清楚楚地落在每个人的耳际。

      “这具上好的通灵之体,怎么就给你拿去了呢?”裴再思在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不过也好,正好有人想要你的神魂,那么,这具灵体就归我了!”

      曾弋眉头一皱,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感觉脚下平台剧烈地抖动起来。血爪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以海浪般滔天的气势扑了上来。

      恰在这时,将离睁开了眼。

      粘稠的、血红的利爪,丝丝缕缕爬上了了嗔的肩头,他双目紧闭,凝神护着将离业已破碎的残魂。

      将离抬起了裹着黑纱的衣袖。了嗔在这动静中睁开了眼,“宁安——”

      她冰凉的手击上了嗔的肩头,随后右手一撑,恍如轻烟般越过他头顶,将探向了嗔咽喉的数只利爪齐齐斩断。

      “呵,不自量力,”裴再思冷哼一声,手中纸扇一挥,顷刻便间赤潮翻涌,水中连绵不绝的血爪将她的腿脚缠了个结实,扯得将离跌落平台,直往水中去。

      “我等得好累啊,齐燕来。”

      “宁安!”了嗔朝她伸出手去,“宁安——”

      曾弋站在摇晃不已的平台上,眼见着申屠嫣然转身走向血光如火的滔天水浪。另一边,了嗔也已扑向坠入水中的将离。她二话不说,手执娑婆剑,头也不回地朝台上无咎鼎冲了过去。

      “唰——”

      锈蚀的长剑正中鼎心,灿若朝霞的光芒瞬间从黑魆魆的鼎口冒出来,伴随着无数吟诵之声。血浪倏然凝固,了嗔落在其上,执住了将离的手。下一刻,他便能将她重新带回岸边。

      “居然——?!”半空中裴再思的声音一变,发出不可置信的嘶吼,他击碎闪电之幕,朝平台直扑下来。

      风岐在半空中已等候良久,当即提刀而上,飒飒刀锋将其笼罩其间。

      “不——”裴再思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还给我!!这是我的!”

      血红水浪在无咎鼎鼎口散出的霞光中退却,霞光映着曾弋的脸,光影间显出那张与极乐神君一般无二的面容,修眉秀目,神情悲悯,望之如初夏菡萏,水珠盈盈,光华灿烂。

      殷幸站在原地,望着这张面容,觉得手中长剑似有千斤重,又恍惚如无物。百余年时光倒转,犹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他看着自己举剑刺向那个名叫曾令君的少年,少年捂着流血的伤口抬起头,清秀的脸庞转眼便化作了眼前这五彩霞光中少女的脸。

      “殷幸!”少女怀抱数支沾着晨露的荷花,在深蓝苍穹下,映着半明半暗的天光,笑着叫他,“殷幸——”

      是你。殷幸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是你,原来是你!他的心被剧烈的狂喜和深沉的悲痛一分为二,相互撕扯,像是天公终于为他撩起了一道尘封的帷幔。

      “蠢货。”半空中裴再思似乎换了个人,语调淡而冷,风岐的刀锋被逼退数寸。

      已然退却的水浪重又翻腾不息,无数利爪发出含混的嘶吼之声,重新朝众人袭来。将离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被水流裹挟而去。了嗔紧随其后,转眼便被无数血红利爪淹没。

      杜兰叶发出一声闷哼,只见她身前那道本已干瘪委地的血爪,不知何故突然暴起数丈,以爪为齿,朝她小腿袭来。

      但它并未得逞。一道薄薄的影子撑住了尖利的两爪,杜兰叶只觉一股大力推在她小腿上,让她身不由己撞上身后梁柱。

      利爪倏然合拢,将那纸皮小人扎了个对穿。

      “春生!”周沂宁一手将长剑挑出,一边飞快朝春生跑去。“春生!你干什么?!”

      杜兰叶犹如被雷击一般,眼见周沂宁一剑将那血爪钉死在地,拿衣摆裹了两手,掰开利爪,将被扎了个透心凉的春生扯了下来。

      “春生,你你你,你还在吗?”周沂宁手忙脚乱地将春生在膝上铺平,另一手匆忙在乾坤袋里翻来翻去。“你等会儿,我,我还有,你等等你等等……”

      “哥!”杜兰叶眼眶红了,“哥,是你吗?”

      “……”春生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兰叶啊,哥这样……你还能认出来啊?”

      杜兰叶一剑斩断近旁的血爪,语带哽咽道,“别说了,哥……”

      春生低头看了眼胸口上的大洞,正想催周沂宁快点,就听杜兰叶接着道,“你这样,我其实不想认的。”

      周沂宁忍不住翻起了有些生疏的白眼,将袋中另一张纸皮人“啪”地拍在膝头。春生艰难地翻了个身,跟新的纸皮人来了个面对面。

      “嘶……”

      “怎么了?”杜兰叶百忙中回头看他。

      “怎么了?”周沂宁疑心时间久了新纸皮人被烤化了。

      换了副身子的春生从周沂宁膝头上爬起来,颤颤巍巍道:“我担心兰叶更加不想认我了。”

      周沂宁一拍大腿:“嗨,怎么就只剩这个了!没法子,将就着用吧,回头咱们出去了,我再重新给你画个好看的!”

      杜兰叶瞟了一眼,恨不得捂住双眼。然而转眼就见红浪滔天,滚滚而至,众人无暇再讨论其他,只得凝神应战。

      半空中那道轮椅上的人影站了起来,一手挥扇与风岐相斗,另一手轻轻一抬。红浪如有生命的狂蟒一般,随之翻滚而起。水中平台重又开始剧烈摇晃,滔天水浪从四面八方向平台包裹而来。

      “令弋啊,”裴再思的声音在整座申屠城上空嗡嗡回响,“我等了你很久了。”

      殷幸隔着飞溅的血色水流,望见了平台上仍持剑于鼎中的曾弋。霞光已淡了许多,原本伫立在水边毫无知觉的人们,纷纷回过了神,眼前所见令他们惊慌失措,尖叫连连,推攘着向外跑。一时间惊叫嚎哭之声不绝于耳。

      “小姐?!”燕草在人群中醒来,一眼看见了平台上的曾弋。霞光淡去,她已恢复了这具肉身原本的模样,“小姐——”

      她抱起旁边断掉的房梁,往那些扭动着的血爪狠狠砸下去,“小姐!不要怕!我来救你!”

      身边原本摸爬滚打的人见状,壮起了胆,学着她的样子,拿石头砸,拿棍棒敲,打得血爪七零八落,一时竟不曾占到分毫便宜。

      “呵,有趣,”裴再思扫了一眼与血爪搏斗的芸芸众生,反手压下了抬起的手腕,“但是无用。”

      风岐见状,回身向下飞掠而去,却被裴再思缠斗而上,生生拦在半空。“晚了,”他面上露出狠绝笑意,“这一回,你救不成她了。”

      “滚开!”风岐狠狠劈出长刀。

  • 作者有话要说:  殷九凤:家主,和尚居然有娃了!
    殷九凤:家主,绿珠怎么不理人了?
    殷九凤:家主,您怎么……哭了?
    殷·天上地下唯一正常人·孤独の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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