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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芝荷 ...

  •   翌日青桐推门闯进来的时候,阿黛正支着脑袋在床榻前打盹儿。半夜里曾弋发了一阵烧,迷迷糊糊的刚睡着。

      “怎么办?”青桐压低了声音问,“我听人议论,说王后今日要来……”

      阿黛忽地坐直了身子,王后怎么会突然过来?她跟青桐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殿下会受这么重的伤,所以只说殿下想放风筝了,让她特意准备了带过来。就连搽的那些伤药也没有专程叮嘱,全是她按此前放风筝时的习惯准备的,本来还愁着就这么点,若是愈合不好,后面还得打发青桐回皇宫再取一些。

      没想到王后竟然亲自过来了。

      要是让王后看到公主殿下这幅模样,只怕心都要碎了,说不定当场就会让殿下回宫去,再也不准来求学了。想到这里,阿黛不由得抬头剜了一眼面前杵着像根棍子似的青桐。

      棍子此刻正垂着头,却仿佛能感应般瑟缩了一下。

      “殿下每日的符咒药水,是你配的吗?”阿黛已经站起身来,围着青桐转了一小圈。

      “想好这三十二剑怎么还了吗?”站在青桐身前,阿黛注视着他低垂的头颅。

      这颗头左右晃了晃。

      “我给你指个路,”阿黛望向屏风,那后面躺着沉睡的公主殿下,“殿下卧床养伤的这几天,不能再喝药水,不如你替她喝了吧。”

      “我……我……”青桐被这提议吓了一跳,“不行……我不敢……那是公主殿下,我怎么能……”

      阿黛对这颗唯唯诺诺的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殿下养伤期间,不宜用药,但若卧床不起,总会令人生疑,昨晚那俩人说不定还要进来探病,要是被他们看到了,你说怎么办?这种时候,只有你以殿下的身份出现,才能让殿下安心养伤,你说是不是?”

      青桐还在犹疑:“可是……”

      “别可是了,”阿黛打了个哈欠,“你就说符咒药水的效果能不能办到吧。”

      “能是能,可是……”青桐肩膀耷拉着,公主殿下对他来说可是神明般的存在,现在要让他扮演殿下,岂不是亵渎神明?

      阿黛道:“你要替的是那个在沥日堂求学的‘曾令君’,又不是殿下本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也对,青桐抬起头,曾令君只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啊。

      “行吧。”他慢吞吞地取出一张黄符,化水喝了下去。

      曾弋醒来时已经接近晌午,睁眼只觉得腹中空空。阿黛端来一碗白粥,正在手中搅动。

      “王后召了殷太常家的公子去问话,又说‘听闻你家有个表弟也在此求学,想来也是个少年英才’,于是就一同召了去,”阿黛一口口地将白粥喂到曾弋嘴里,一边转述青桐的话,“青桐装作你的样子,随着殷公子去了——幸好左右有人在,王后没有拉着他问东问西,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很久,确认他没有受伤,留下些膏药补品又回宫回去了……”

      曾弋愣了愣:“母后回去了?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青桐在屏风外道:“王后也召了阿黛姐姐过去,说听闻沥日堂有一位炼丹高人,欲求一瓶丹药,留阿黛在这里等着,取了丹药再行回宫复命。”

      王后大概觉得曾弋想阿黛了,盼着她能多留下来陪自己玩儿几天,所以特意以求丹药为借口,将阿黛留在了这沥日山上。

      灿烂的秋日艳阳照在山间,窗棂外一片莺声燕语,桌上桃枝已经换成了海棠。曾弋心满意足地喝下一口粥,觉得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世间最美好的时刻也不过此刻。

      “那……今年可以跟你们一起放风筝了。”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阿黛。

      青桐道:“阿黛姐姐,今年可别耍赖了……”

      “我什么时候耍赖啊?”阿黛将空碗端了走出去,“哎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耍赖了?殿下,你评评理,风筝飞得最高最远,单靠耍赖行吗?啊?我跟你讲,小桐桐,我这个是有天赋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巧者……”

      曾弋倚在枕上轻笑:“不止是天赋,还有技巧,有方法——要不是你画的风筝图,我这次怕是已经自请下山去了。”

      “真的吗?”阿黛欣喜道,“我的画你都看了吗?”片刻后,她神色一黯,又道:“殿下,我有时候真挺想念你们的。你们都在修行,在一天天变得更厉害,只有我自己,挺没用的,什么都不会……”

      曾弋拉着她的手,轻轻握了握:“怎么叫什么都不会?你可是我们三个人里,会的最多的那个了。一个人也不是一定要能飞多快,能收多少妖,能打败多少怪才叫厉害,把自己能做的、擅做的事情都做好,也是相当厉害的啊。”

      阿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曾弋还要开口,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殷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表弟——”

      青桐急忙转身,一回首殷幸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一见屏风前站着的“曾令君”便道:“昨日裴公子送来的药,今日课上忘了给你,我现在给你送过来。午膳用了吗?要不要一起?”

      昨日惊心动魄一战过后,殷幸觉得自家这个便宜表弟好像突然变得温顺乖巧起来,尤其今日在王后面前,十分收敛,半点没有当日跟宁先生对话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因此心中分外舒坦,对他讲话也亲昵了几分。

      青桐下意识地想摇头,抬眼便瞥见了屏风后的身影,登时反应过来,一边答应好好好,一边扯着殷幸就要走。

      殷幸被他扯着,心有疑惑,随着他刚才的视线扫去,当下心中了然。

      屏风后是个少女婀娜的身影。

      这小子居然学会金屋藏娇了?!

      殷幸脚下步履不停,脑子里却飞快地将学堂里可能出现的女子都过滤了一遍,顿时福至心灵——他和曾令君从王后跟前告退的时候,王后是叫了一个侍女上前来,那个侍女叫什么来着?

      阿云?阿黛?对,阿黛!曾令君亲口说过,这是他“青梅竹马的女伴”。

      殷幸脑中轰然炸响,“曾令君”还拉着他的袖子往前疾走。

      “曾令君啊曾令君,你胆子倒还真不小,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乖顺,原来是这样……”殷幸在心头寻思着怎么吓他一吓,又见他神色惶恐,额上甚至还冒出了一层薄薄冷汗,终归还是以兄长般的怜爱闭了口。

      “你啊……”再开口的时候,殷幸仿佛个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有些事注意着点。”

      见“曾令君”不明所以地望向自己,殷幸抖开他的手,双手负在身后,一径往前走,老成的声音掷地有声地传来:“温柔乡是英雄冢,记住哥哥这句话。”

      青桐皱了皱眉头,踩着他的影子跟了上去。

      ***

      三日过去,曾弋身上的三十二道伤口已经尽数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粉色疤痕。阿黛给她敷药的时候口中仍是啧啧有声。

      “应该不会留疤,”她蘸了些药膏在后背伤痕上轻轻点过去,像是在修复净白的瓷器,“记得不要碰水啊,殿下。”

      曾弋只觉得背上伤口有轻微的痒意,在床上躺了三天,她感觉四肢百骸仿佛都锈住了,在这四月天里浸透了湿答答的水汽。

      “阿黛,你在这沥日堂中逛过吗?要不要我带你逛逛?”她想出去感受下春风,淋些春雨也没关系。

      阿黛道:“别,你还是再躺几天,等伤都痊愈了再起身吧。”过了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道:“不过,殿下,你们学堂真的是个宝地,这才四月,竟然就有荷花了——是一年四季都有吗?”

      曾弋一听,愣了片刻,旋即回过神来,登时心下大喜,道:“怎么样?什么颜色?开得多不多?”

      阿黛道:“荷花……不都长一样的吗?就是粉色的,大朵大朵的,瞧着有十七八朵的样子?”

      曾弋笑道:“那是你家殿下我——种的!”

      阿黛嘴巴一扁,道:“殿下……你还要亲自下湖去种莲子吗?”

      曾弋道:“那没有,我要是亲自下水去,说不定还活不了呢——它们自己去的。”

      从前曾弋也跟阿黛一起养花弄草,前后种过许多无伤大雅的小花,结果都一样——阿黛种的都能长得好好的,她紧挨着种下去同样的种子,浇水除草都一起,到最后活着的都只有一株。
      阿黛的那株。

      “也不是,说不定你来修行之后,就都能种活了呢?”阿黛认真地想了想。

      是吧,曾弋望向斜阳西去的窗外,她现在分外想去荷塘边看看自己种出来的花。那个落日熔金的傍晚因为这样的期待而变得亲切又温柔,连晚风里都似乎带着荷花香。

      后来她明白了,那是期待与希望的味道。
      ***

      两日后,王后委托沥日堂炼的丹丸出炉了。阿黛就要带着丹丸离开。

      “我去采几朵荷花给你带回宫去,”曾弋攥着阿黛的衣角,从床上坐起来,“母后肯定能看出差别!”

      王后甚爱荷花,皇宫别苑都有荷塘。她还仿照着荷花的模样做了荷花酥,其貌美,其味佳,宫内宫外皆以受赐王后的荷花酥为荣。

      曾弋跳下床,全然不顾身上只有一件里衫,就要去套靴子。玉芝开出荷花,竟比琢磨出新的剑法或是符咒还要让她兴奋。

      “殿下,你打算就这么出去吗?”阿黛摇了摇头,取出自己的轻衫罗裙给她换上,“今天这样,就不能穿学堂的衣服出门了,委屈殿下先这样穿着吧!”

      “不委屈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曾弋立在原处不动,伸手撩起长裙端详,“好久没穿裙子了,等会儿到了荷塘,必得先顾影自怜一番……”

      阿黛道:“堂堂令弋公主殿下,房中竟然连一面镜子也没有,说出去真是……”

      曾弋哈哈一笑,打断她的话:“我如今是个男儿身,要镜子何用?再说我在宫中也……”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阿黛恍若未觉,帮她挽好了头发。曾弋从她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乌发雪肤的少女模糊的影子。

      “去吧。”阿黛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把小匕首。

      曾弋像是被囚禁已久的笼鸟突然返归自然,欢快地跑了出去。要不是这裙子太不方便,她甚至想翻两个跟斗,跳到树梢上望一望,再在山顶草甸上打两个滚。

      浮云在山巅流转,曾弋在半明半暗的天光里,感觉从未有过的舒心自在——仿佛她已经身在云端,正自由地随浮云飘动。

      荷塘在云层间洒下的金芒中显出一种神秘的幽静来,塘中荷花沐浴在金线般的光芒里,粉瓣溶金,娇蕊流光,无端生出些梵池净莲般的肃穆端庄。可它们偏又生得粉嫩娇憨,教人在肃穆之外,更生怜惜。

      曾弋划着小船,越过亭亭荷叶,靠近塘中荷花。她收起船桨,坐在晨光里,看了半晌,又细细点了点还未绽放的花苞,心中充盈着收获的喜悦。
      三粒玉芝种子下去,塘中如今约有十七朵荷花,三朵盛放,七朵含苞,还有十来个小不点儿正在往上长,端得是一派欣欣向荣之相。

      荷塘上一阵风,波涛摇动着小船,把曾弋从迷醉般的喜悦里唤醒。她拿出小匕首,采下盛放与含苞者各两朵,正要俯身去拿船桨,却见水波中映出一道身影。

      波纹渐静,少女的影子清晰地映在水面上。她身在团团荷叶间,貌若出水芙蓉,如云的乌发垂在肩头,双眸却灿若星辰。

      原来我长这样,她想,阿黛跟我瞧着一点也不像啊。

      鱼儿在荷叶底下穿来穿去,无忧无虑如稚童。曾弋轻轻拍了拍水,少女的影子碎开去。

      看来那个梦真的只是梦而已。她嘴角翘起来,在浮云流光里抱起船头的荷花,随后脚尖轻轻一点,翻身跃回岸上。

      她的动作惊飞了花苞上的水鸟。“扑啦啦”的扑翅声,连着塘中小船晃动的水声,惊动了荷塘边的人。

      “谁?!”那个青衫人影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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