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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旧识 ...

  •   碧勒草从梁力千的袖口里落到祭台上,仿佛有灵性般,见风飞长,转眼便铺满了整个祭台。

      它们在西移的月光中轻轻俯下柔软腰肢,一路向东北角蔓延,像是引路小童。

      苏庄主喟叹一声,道:“无情岁月有情天——”便迈步沿着碧色小径走了出去,两名门生随即跟上,三人转眼便消失在大门外。

      卿掌门立了片刻,面色沉沉,随后而出。他早已将弟子打发出去,此刻便孑然一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大厅,那衣袍角不知是风吹动,还是步伐不稳带来的颤动。

      申屠嫣然如梦初醒,慢慢走近祭台,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薛天煞的遗体,只得低声唤道:“裴……公子,裴先生……”

      裴再思并不应她,只是侧头端详曾弋手中的娑婆剑,摇了摇折扇道:“好剑!”

      曾弋看了他一眼,道:“原来裴公子还没走?”

      “是啊,我怎么能走呢?”裴再思摊开两手笑了笑,“我的义兄,我的大哥,还在祭台上躺着呢。”

      “哦。”曾弋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她实在是一点也不想与这位阴阳怪气的裴公子再会。

      薛天煞,真是个古怪到有些可笑的名字,就像他拼尽努力却终究无法改变的人生。谢沂均说的不错,名字起得太凶的人,往往都不堪一击。就像名字起得太好的人,下场往往都惨不忍睹。

      可他为什么要杀姚氏满门呢?姚氏族长应该早知此事,为何却只是率族人一退再退,直至祠堂覆灭?那……手持山河鼓,掳走姚家魂火的非人之物,又是什么?

      犯下的错,的确很难洗清吧。正如她一世又一世偿还,心中没有半点不甘。直到这一世,她才突然对死生出恐惧。
      好似此刻走在黑暗的甬道里,风岐挺拔的背影挡在她身前,这样的时光,她竟莫名生出了珍惜眷恋之意——若是这样的时候再多一点,多好啊。

      “殿下,”了嗔的声音突然在灵识里响起来,“什么多好?”

      “嘶——”曾弋被打断思绪,吓了一跳,脚下一歪,“大师,你怎么总是这样突然出现?”

      “不是我,是剑鞘,”了嗔无辜道,“我被困在剑冢,适才见剑鞘飞出,所以提醒殿下一声啊!”

      风岐已经闻声停下脚步,手上托着一颗夜明珠,蹲下身来检查曾弋的脚。黑暗中似有风声飒飒而来,他扶起曾弋,警惕地将她护在身后。

      柳沂人持剑便要上来,被周沂宁一把拉住,摇头阻止。

      “唰”——黑暗中白光大炽,一个通体黑色的剑鞘在半空中浮现,仿佛有无数声音嗡嗡响起,男女老幼,欢喜悲忧,声声入耳,不一而足。

      风岐伸手握住剑鞘,那声音便如流沙,从他指缝中尽数消散。白光消失了,甬道内只剩下夜明珠的光亮。曾弋从风岐手中接过剑鞘,只觉触之温润,不知何物所制。

      她将锈剑入鞘,便觉那浩然剑意如泥牛入海般,再无声息。真是一柄奇怪的剑啊,她摩挲了下剑柄。

      “还能走吗?”风岐在她耳边低声询问,敲击的不像是玉琮,倒像是她的心,“要不我背你?”

      曾弋赶紧摇头道:“不妨不妨……不用。”

      风岐似是又轻笑了一声,语音里含着笑意道:“好。”

      大约是闻了娑婆引的酒香,此刻耳中听到风岐的声音,便觉得比平时更为温柔。那语气中隐隐流露的情绪,倒教人觉得是有些侥幸般感慨,仿佛历经大难,珍视的珍宝失而复得了一般。

      他极为自然地朝曾弋伸出手来,曾弋一愣神,左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放了上去。此时再突然收回手,未免有些过于刻意。她回过神来,便只能脸颊发烫,埋头走路,一任自己僵硬的手掌被风岐轻柔但郑重地握在手中。

      这手很暖。那轻柔又郑重的姿态,让她脑中闪过几个熟悉的画面——也是这般轻柔而郑重,也是这般小心翼翼。

      “殿下,小心——”那个少年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她手掌冰冷,被握在那少年的手中,冰雪般的寒意渐渐消退。

      弟子们的声音从后面细细碎碎地传过来。是柳沂人在问:“小师弟,你拉我做什么?”

      “大师兄,你走太快了——”周沂宁诚恳道。

      “我靠!”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沂均突然爆发出一声吼,惊动了前面行着的两人,他却浑然未觉,接着道,“我靠靠靠!我说怎么那么熟悉!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周沂宁在黑暗中熟练地翻了个白眼:“三师兄,什么他?哪个他?男人的他还是女人的她?妖魔的它还是鬼怪的它?……”

      谢沂均没理他,继续道:“他——那个剑灵,就是我初次下山,除掉的山妖!”

      “啊?!”周沂宁夸张地配合道,“你不是已经杀了它吗?那刚刚祭台上的是谁?”

      “你听我说完——”谢沂均大大地喘了口气,“难怪刚才那酒的幻境,那山洞,让我好生熟悉。我初次下山,便是在这山洞间遇到了那山……乌衣怪。”

      当年谢沂均从山下过,还未入镇,便听闻山上有山妖作祟。他提刀上了山,经过好一番恶斗,终于在那山洞中将“山妖”一刀穿胸而过,血溅当场。

      “当时还有个山民躲在一旁,见我将那山妖除了,拉着我谢了又谢,才下山去……我见那洞中种满洞冥草,便觉得这山妖很有意思,于是挖了个坑将它埋了,从洞中带回一株洞冥草……”

      几人走出甬道,月已西移。周沂宁弯腰从靴边揪了一根草,拿在手里问道:“就这个?”月色中,那草顷刻卷曲发干,犹自散发着淡淡清香。

      曾弋已经看出端倪,便道:“不是,洞冥喜阴,用之见鬼。碧勒喜阳,用之凝神。”

      “啊,怪不得,刚才解酒的……”周沂宁抽了抽鼻头,恍然大悟。

      曾弋点头,道:“正是。”一丛碧勒草在风中欢快跳动,像是点头附和。

      谢沂均挠了挠头,问道:“那个,师叔啊……我有点不明白,那乌衣怪是我亲手埋的,我确定它已经……身死魂消了,我还给它挖了个坑……坟呢,它怎么又从坟里爬出来了?”

      “有人复活了它,”风岐淡淡道,“就在一个月前。”

      谢沂均简直要把发髻揪下来了,他又是愤怒又是不解,道:“什么人会干这种事?对我有多不满?”

      其余三人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只有柳沂人一本正经地皱眉想了想,道:“去洞中看看便知。”

      曾弋抚掌道:“理当如此。”
      随后便安排谢沂均和周沂宁去山上查看,又将柳沂人派去剑冢找了嗔大师,叮嘱他们凡事小心,天明后在客栈汇合。

      天边已露出熹微的晨光。从姚氏隐秘的大厅穿出来,便站在了碧勒镇东的碧水河边。风从弯如山月的碧水河上吹过来,带着青草香。

      阵阵青草香中,柳沂人被周沂宁捂住嘴巴,连拖带拽地走了。远山剑当啷声敲在青石板路上,夹着一阵含混不明的“唔唔”声。

      周沂宁的声音渐行渐远:“大师兄,你看那边,有星星诶……”

      谢沂均还是想不通:“谁他妈这么看不惯我,等我找到了非得拿流云劈死他不可……”

      启明星已经冉冉升起,天地笼罩在一片将明未明的晨曦中。

      风岐沐浴在晨光间,鬓发在微风中舞动。他的眉眼显出一种湿润的温柔,像是用饱蘸笔墨的狼毫在洁白如玉的宣纸上一挥而就,少了精雕细琢的刻意,却满是浑然天成的气度,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

      此刻天地间的确只有一个他。

      曾弋站在晨风中望着他的侧脸,那句话就在嘴边,却迟迟不能开口。

      “你是……”她张了张嘴,正待开口,脸色突然一变。

      风岐比她反应还要快,他已飞身上半空,手中飞刃挥出,空中的黑影“扑啦啦”一阵挣扎,往镇上逃去。碎裂的羽毛状石块细雨般从半空落下,风岐的声音从她耳边划过:“我去给你捉回来,在这里等我。”

      随即他的身影一闪,便紧追那黑影而去。

      曾弋感觉耳朵又一次烫起来,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却见又一道黑影飞快从碧水河上划过,留下烟尘样的残影,晨光里依稀可以见到那黑影瘦削的身形。

      她转身藏在树后,见那黑影轻烟一样掠过水面,越入低矮民房,转眼消失在小巷之中。

      心念闪动,曾弋已经不自觉地拔足追去。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边满载希望,一边冰凉遍野,左右煎熬着她的五脏六腑。

      娑婆剑还斜倚在树下,晨光映在黑色剑鞘上。她已紧紧尾随黑影,消失在天色渐明的小巷。

      屋檐上突然传来一阵瓦砾破碎的声音,一道浅色人影呼啦一下滑下来,挡在曾弋跟前,急声唤道:“绿珠!你来做什么?快,快躲起来!”

      殷九凤伸手要来拉她,却被曾弋闪身避开。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曾弋已拔出他手中长剑,回身一刺。

      早已隐藏在小巷暗处的黑影利箭般破空而来,手中长剑寒光闪动,被曾弋一剑荡开,不料这黑影竟借一剑之力,反身腾空,又一剑直直刺向殷九凤头顶。

      其动作快如电,其剑气森如鬼,曾弋拽着殷九凤的衣襟,将他扯至身后,随即举剑向上,下意识地挥出——殷九凤的归朴剑在曾弋手中宛若流光,点点流光连绵迭出,封住黑影攻势,剑影中又斜斜一剑,直扑黑影面门而去。

      曾弋挥剑如影而至,那黑影如风如电的动作却不禁滞了一息,转眼剑尖便至,眼见要将他蒙面布巾削落。黑影猛地反身弹开,似是犹疑又似惊恐,一步三回头地飞越而去。

      小巷中又恢复了宁静,只余下殷九凤的喘息声——即使看着已是翩翩小公子的模样,到底仍是经验不足,被那森然杀意震得半天不能回神。

      曾弋将长剑递给他,转身欲追。殷九凤却一把拉住她,急急道:“绿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招数?不是不准你进禁室吗?这是……这是……”

      曾弋摇摇头,只得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殷公子——”

      “你从前都叫我九叔的……”殷九凤不满地撇了撇嘴,松手坐在地上。

      “小九,九凤,你听我说,”曾弋垂头看着他,温声道,“叫你九叔的是绿珠,不是我。”

      “又来了,”殷九凤有些气恼地将归朴剑往身边一放,“你不是绿珠又是谁?”

      “我不是绿珠,”曾弋道,“我是……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游魂。”

      殷九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像是震惊她居然能面色如常地扯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随即低头闷闷道:“你何必这样。”

      曾弋叹了口气,耐心道:“小九啊,绿珠早就跟你回家啦,你还没发现吗?桃舒就是绿珠啊。”

      殷九凤愣了愣,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又听曾弋道:“你好好想一想,在忽沱河上,在凤栖镇,它都在,对不对?”

      他的神情忽明忽暗,靠墙坐在在晨光熹微的巷子里,眼前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一般。

      “……可你会《破障》……”他茫然望着前方,闭上了眼睛,“这是我们家的禁术,除了绿珠,还有谁会呢?她因为学这个,还被家主禁足了……”

      “小九,”曾弋躬身看向他,“会《破障》的不一定是绿珠……但会为你不顾性命的,一定是绿珠啊。”

      殷九凤“噌”地站起身,晃了晃,眼中突然满布焦虑,急道:“那……我先走了。”随即脚步凌乱,踉跄着跑了。

      曾弋直起身,发丝被殷九凤擦肩而过的风带起。她心中暗道一句“抱歉”,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少年仓皇的背影。

      天光微茫,小巷矮墙的缝隙里长着一株小黄花,正在微风里颤抖。她伸出手指,在花朵上点了点,转身准备回树下。

      巷口立着一个人。

      天际灰蓝,正是旭日初升之前最为黯淡的时刻。那人站在巷口矮墙的阴影里,半明半暗的脸上看不出是愤怒还是难过。

      “一个路过的……游魂?

      “这世上会《破障》的游魂,恰好我都认识,那么——”

      曾弋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我该叫你公主殿下,还是……极乐将军?”

  • 作者有话要说:  令弋公主=曾弋/曾令君=极乐将军
    我知道这个设定写得太隐晦,我检讨!
    但是!顶着被板砖拍死的风险,我还必须要说一句:殷幸只知道曾令君=极乐将军,他并不知道曾令君=令弋公主,毕竟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对不对(并不是,不要怕,没有雷)……
    因为在我们憨直又端肃的殷幸心目中,曾令君他是个可可爱爱的男孩纸啊!
    如果没有解释清楚,咱们可以评论区再见哈哈哈!容我细细答疑!360度旋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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