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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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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每天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灯火明亮,有人笑盈盈地迎上来,和他絮絮叨叨今日的所见所闻,一面动作轻柔地褪去他的外衫,一面告诉他今儿晚上用些什么饭菜……骤然失了这么一番情景,顾辞舟心里居然生出了几分失落来。
虽然从前也不是没有侍女小厮在远清居里点起灯等他回来,可顾辞舟就是觉得,姜沅的等待和他们的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从未深究过为什么是“不一样”。
想到这儿,顾辞舟忽然怔了怔,站在原地,回忆了一番方才的心绪,不由失笑。
这种感觉,当真是新奇。
定了定神,把脑袋里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都抛在脑后,他便转过身往书房去了。
姜沅果然在书桌前。灯火绰绰,她在暖黄色灯光下露出的一段脖颈白皙修长,漂亮得让顾辞舟都晃了一下眼。
而后许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姜沅抬起头,见是他,便浅浅笑起来:“夫君回来了。”
顾辞舟止了她起身相迎的动作,自己走过去:“在看什么?”
“四姐姐写来的信。”
姜漪先是在信里对她夸赞自己的夫婿表达了极大的一番不满,随后洋洋洒洒地用好几页纸大力批判了她的夫婿温三公子:她怀疑这人其实是书房里的笔墨纸砚成了精!否则怎么会天天呆在书房里,连半步都不想离开?
春闱可还有两年呢!
姜漪心里不爽快,用语也颇为辛辣,又是暗地讽刺又是明言斥责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人简直大呼痛快。她性子一贯促狭,落到纸上讽刺人的时候便越发明显,姜沅方才一边看一边笑,双肩都抖个不停。
不过这信自然不大适合给顾辞舟看。
见她面上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的样子,顾辞舟也就没提出要看了。
家信嘛,难免说些不好示旁人的东西,他也不是不明白。
他道:“看完了吗?该用晚饭了。”
姜沅点点头。
其实是早就看完了的。毕竟姜漪虽然写得多,可也不至于要让她看上几乎一下午。
只不过她翻来覆去多看了好几遍,这才看到了方才。
但是点完头她又有点犹豫:“我还没回信……”话音未落就意识到不妥,她真是看姜漪的信看得昏了头了,顾辞舟说这话分明就是要同她一道用饭的意思。她连忙改口:“先吃饭也是一样的。”
反正回信什么时候都可以回。
顾辞舟笑了一下:“罢了,你先回信吧,我去梳洗一番。”大夏天的在外头奔波了好一会儿,出了一身汗,他也的确想洗个澡。
姜沅轻轻“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推辞,顾辞舟就出去吩咐人打水了。
她在原地站了站,也只好回去铺开纸写信了。不过却是难得地写得有几分心不在焉,耳朵里都是外头丫鬟们的交谈声,甚至,甚至有隔了两个房间之外的水流声。
分明隔得那么远,传来的声音那么小。
她是如何听见的?
姜沅心里一抖,手下的字就乱了两分。
平心而论,顾辞舟实在算是个很好很好的夫婿了。温柔小意,周到体贴。如今的生活,也就像是姜沅当初想要的一般,安宁和乐。
可……她似乎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十五六岁的少女,也不是没读过“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难免会对爱情有所向往。可身为养在深闺的女子,在她不算长的十五年生命中,唯一认识的、会有可能和她发生爱情的只有顾辞舟一人。
而哪怕没有经历过,姜沅也能察觉出来,她和顾辞舟之间并没有爱情。
最起码,不论是她还是顾辞舟,目前都还没有“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思之如狂。
她和他未来会有爱情吗?
姜沅不知道。
她听着这莫名其妙分外明晰的水流声,手下的簪花小楷几乎要勾连缠绵成行书。
一个洗过澡,一个写过信,两人便一道进了西厢房,侍女们动作很快地摆好了膳桌。
膳食是厨房早就准备好了的:预先做好用炉子热着也不会影响太多口感的饭菜,如汤羹糕点一类,放在炉子上热着免得失了热气;灶上则备好了今晚的菜色所需要的材料,等顾辞舟一进家门,厨房的大师傅就接到了消息,几个人同时开工,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菜都做好了,刚好等人提膳的时候就能端上去。
所以这会儿的菜端上来,甚至还有些烫呢。
姜沅看了一眼,捏了捏手里的筷子,不免有些犹豫。
因为天气炎热,她一到夏天就有些没胃口,哪怕屋子里放了冰山,散发着丝丝凉意,可她腹中口中那股食之无味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这会儿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饭菜上泛着的油光,就更是不想动筷子了。
可是晚上不吃饭也不行啊,况且还有顾辞舟看着她。
姜沅心里犹豫了良久,犹豫到她都要觉得顾辞舟就快开口了,终于一咬牙,勉勉强强地……
夹了一块皮蛋。
清清凉凉的皮蛋蘸了点了陈醋和辣椒籽的料碟,酸辣可口的很是开胃。
姜沅觉得自己可以了!
她要勇敢地对着这一桌子饭菜下筷子了!
接着就听见一声轻笑。
她攥着筷子抬眼去看顾辞舟。他漂亮的桃花眼里映出两丛小小的烛火,明亮的,跃动着的,漂亮得不像话。
顾辞舟说:“让他们上两份槐叶冷淘吧。”说着便搁了筷子,示意旁边的侍棋侍琴撤膳桌。
姜沅讶然:“你不吃了?”
顾辞舟松松往后一靠,榻上一条腿曲起,一手搁在那膝上,坐姿歪斜随意了几分。他刚洗过澡,一头浓密黑亮的乌发还带着水汽,直接就这么披在了身后,加上这般姿态,更是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儿懒懒散散的。不过因为眉目俊美,倒并不像路边闲汉一般邋遢惹人厌烦,反倒像是什么名贵又慵懒的猫儿——果然生得好看的就是不一样,姜沅暗自感慨着,跟着就听见他道:“如今夏天天气闷热,看着桌上这些大鱼大肉的就没胃口。”
骗人。
姜沅想。
刚才还看他吃那酱肘子吃得可欢了。
姜沅抿了抿嘴儿,心里不由自主地就生出许多感动来:刚才她就想什么来着?顾辞舟果真是温柔小意,周到体贴。
不过这厢顾辞舟随口就吩咐出去了,那头厨房可就叫苦了——槐叶冷淘槐叶冷淘,那可是要揉面擀面的!他们又不好耽误了主子用饭,本来都已经熄了好几个大灶,围坐在一处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了,接了这么个吩咐,得,一个个的又都起身忙活开了。洗槐叶的洗槐叶,捣汁的捣汁,揉面的、生火的、准备浇头的,忙的不可开交。不过他们的手脚也的的确确是麻利得可以,姜沅才和顾辞舟说了一会儿话,两份槐叶冷淘并凉拌牛肉、凉拌海带丝、酸辣汤等菜肴就被端上了桌。
姜沅是头一回吃这槐叶冷淘。
嫩生生的槐叶捣成的汁水和入面粉,做成细如发丝的面条,煮熟了放在冰水里浸漂,最后捞起来拿熟油浇拌了,再拌上调料、添上浇头——姜沅的这一碗就放了白嫩饱满的虾仁、脆生生的木耳丝与香酥的花生米,拌了香气扑鼻的醋与色泽鲜红的辣椒。
顾辞舟搅了搅他那碗槐叶冷淘,笑了:“本来还应该放在井水或者冰窖里头冰过再拿出来吃的,这应当是他们刚刚才做出来的。也是我想差了,没考虑到他们有没有存货。”
“没事!”姜沅捧着一碗凉爽可口、清香扑鼻的槐叶冷淘,分外满足,“这个就很好吃了!”
顾辞舟又低低笑起来,转头吩咐:“拿我的桃花酿来。”
微泛红色的酒液倒入白玉的杯盏里,月光皎皎,烛光莹莹,美得惊人。
香翻乳酒倾云液,油点槐淘泻玉盘。
顾辞舟把一盏酒推到姜沅面前:“尝尝看,我自己酿的。”
姜沅眼睛一亮:“你还会酿酒?”说着就尝了一小口,欢呼起来:“好好喝!这个醉不醉人?”她今晚似乎有些兴奋,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但姜沅决定不去管它。
她低头倒酒,顾辞舟就注视着她被镀上一层柔软金光的扑闪扑闪的长睫毛:“早些年和清风观的道长学的。他虽然是个红尘俗世外的人,却是难得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
顿了顿,又含笑接上一句:“不醉人。”
可酒再不醉人,也架不住姜沅喝得多。也幸好它的确不易醉,姜沅也没糊涂个彻底,只是有些许迷糊,顶多算是个半醉半醒。
见她俏脸微红,一双杏眼里都是娇媚的水光,顾辞舟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克制地别开眼去。他打横抱起姜沅,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放在床榻上。
到底没忍住,在那红软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一触即分,黑发青衣的公子跪坐在床榻前,歪了歪头,忽然笑了。
他还真是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