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无溃

6、第六章

　　明月高挂在天，京城另一头的公主府内分外安静。

　　凤鸣轩里只点了七八盏烛火，随着气流微微摇曳。

　　戚如泱穿着一身松散的睡袍，单手撑头靠在床边上，纤长的睫羽下一双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站着的男人。

　　崇苍刚刚沐浴出来，头发尚未擦干，发丝之间还带着些水汽。丝制的中衣并未扣紧，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干净而利落。

　　他半跪在地上，垂首等着戚如泱的发落，只听女子声音淡淡：“上来吧。”

　　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崇苍却还是听话的来到了榻边，半跪着坐在了床脚，拘谨的样子让戚如泱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这么多年，虽说崇苍待她一直颇为冷淡，但两人在房事上素来算是和谐，也叫她十分满意。

　　不管这男人平日里如何冷着一张千年不化的脸，只要上了凤鸣轩的床榻，红烛摇曳之时却也热情非常，如今倒是头一次这般拘谨。

　　莫不是为了他那小青梅？

　　戚如泱勾了勾唇，话里似是带上了刀子：“驸马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都过来了，怎么还差这一晚？”

　　闻言，崇苍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目中却隐隐含了些疑惑。

　　昨日清晨他惹了戚如泱生气，今日又犯下大错……她口口声声说要罚自己，他便以为今晚在凤鸣轩内等着自己的是顿鞭刑。

　　他本想若是一顿刑罚能让戚如泱消气也好，怎料到了凤鸣轩，却只见她懒坐在床榻上唤他去沐浴？

　　从昨日起，她的态度便与往日很是不同，崇苍猜不到她心中所想更是惶恐，又听她没头没脑一句含嘲带讽的话，一时之间只觉无措。

　　烛火翩跹，两三缕青丝懒懒地搭在肩上，衬得戚如泱肤若凝脂。她斜睨着眸子看他，眼中含着些揶揄冷意，却叫崇苍喉咙一紧。

　　夜风透过窗棂吹进屋子里，拂过他的肩膀，带起一身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来。他有些促狭地夹住了双腿，想要掩盖自己情动的痕迹。

　　崇苍不由在心里唾弃起自己来，明明是来受罚的，只被她这般看着却像是畜生一样起了意……

　　两人从小相伴，夫妻多年，他这小小的动作自是没能逃脱戚如泱的眼，见他窘迫模样，不由挑了挑眉，抬腿轻轻拨开了他的膝盖——

　　崇苍不敢反抗，拼命想要掩盖的窘迫便这般暴露在了戚如泱面前。

　　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血色，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她，声音沙哑：“臣无礼，请殿下责罚。”

　　见他囧相，戚如泱目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因为宁儿的缘故，她觉得崇苍今夜必不肯再侍奉她。

　　十几年的情便这般喂了狗，她白日止不住心中怒气，本想今夜好好恶心他一把，也算出了一口气，怎料这人的反应却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她皱了皱眉，忽而心生一计，凑近了些又道：“驸马可知，本宫将宁儿安排在了隔壁，我们两人一举一动，一声一响，她俱可以听得分明？”

　　她脸上一派巧笑嫣兮，心却像扭成了麻绳。

　　她觉得自己好像病得不轻，似乎真的是疯了。

　　不然，为何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编这谎话？

　　崇苍听了她的话，身子一僵，抬起了头来。

　　他终于知道戚如泱的惩罚所谓何——她是想要宁儿的命。

　　崇苍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自己的错，宁儿的父亲对他有恩，却无辜被卷进了他和戚如泱的事情当中，他无法袖手旁观。

　　下一刻，他起身离开了床榻，伏在地上。

　　“臣对殿下有所隐瞒，千错万错俱是臣之错，还请殿下放过宁儿……臣心甘情愿受罚，绝无半点怨言。”

　　他的头狠狠地砸在地砖上，发出一声暗响，却也似是砸在了戚如泱的心上。

　　她的暗卫，她的驸马，为了别的女人，下跪求她……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她想着，却也笑出了声来。

　　那笑声很轻，回荡在寝殿中却有些渗人。

　　“看来驸马与那宁儿还真是青梅竹马，这般豁出命去也要保她？”

　　“宁儿的父亲对臣有救命之恩，臣恳请殿下放她一命。”

　　崇苍始终低垂着头，前额一下一下地砸在地板上，不过片刻时间，前额便砸出了一块血印，猩红的痕迹留在雪白的地毯上，刺眼非常。

　　戚如泱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气，冷喝一声：“滚出去！”

　　崇苍身子一僵，心知她是动了真怒。

　　他跪在地上，却不敢再求情。

　　隐约之间，戚如泱能看见他额顶的伤，下意识地一阵心疼，反应过来后，暗自骂了自己一声“贱”。

　　他为了自己的青梅豁出命去，自己不过是个拆散鸳鸯的恶人，还心疼他额上的伤？

　　她面色有些白，紧拧着眉头朝崇苍不耐似的挥了挥手：“滚出去，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冬日凄清的月色透过窗棂照进了卧室里，洒在戚如泱的脸上，冰寒似霜。烛火早已熄灭，她就那么在床榻上枯坐了一整晚，始终不曾动过分毫。

　　嫁给崇苍，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这稻草却叫她沉进了湖底。

　　如今，她想要逃，然而极目四望，却不知该逃往何处……

　　*

　　第二日一早，戚如泱顶着眼下乌黑起床用了早膳，阿昭便来禀报，说是戚静姝上门来了。

　　昨日的冬花宴她和狄修贤针尖对麦芒，戚静姝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想必也不好过。

　　多年以前，崇苍因她伤了狄修贤的亲弟弟，自此结下梁子，三人每每相见都落得个不欢而散。

　　可这一切，都和戚静姝无关。

　　戚静姝性子娴静，善解人意，戚如泱对这个妹妹也颇为疼爱。听她上门道歉，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这么早，快叫她进来吧。”

　　天色尚早，戚静姝还未用膳，戚如泱索性便让她一同，见她小心翼翼赔罪的模样，摆了摆手道：“我和崇苍与狄修贤的事儿你也知道，本就是血债。到如今没闹出人命来已算是谢天谢地，不干你的事儿，你亦不必自责。”

　　戚静姝闻言，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娴静的脸上露出些无奈的笑来。

　　一个是她仰慕的姐姐，一个是朝夕相伴的驸马，两人水火不容，她也很是头疼。

　　她又替狄修贤表达了一番歉意，这才说明了此行的另一个来意。

　　“陛下欲赐永乐一名贴身暗卫，叫我与驸马自去常修大人那边选人。这事本不该来麻烦皇姐，可是永乐实在年幼，那暗卫又是十二个时辰伴在左右的人，不得不慎重……我听说皇姐与常修大人本是好友，便想请皇姐一道前去。”

　　蜀国培养暗卫的地方叫做崇善所。

　　凡是皇室子女，都会在一定年纪的时候从崇善所挑选一名暗卫贴身侍奉

　　贴身暗卫一天近乎十二个时辰都侍奉在主人身边，永乐又尚在襁褓，对于这人选自然是慎之又慎。

　　戚如泱很明白戚静姝为何会来找她。

　　与宫里一样，崇善所也会捧高踩低那一套。对于嫡支的皇族和不受宠的旁支子女，区别对待也是常态。有时候他们手上往往有更好的人选，可若是碰见了不受宠的旁支，便不会将人送出来挑选。

　　戚静姝的母亲在宫中偏安一隅，虽说日子太平却并不受宠，连带着戚静姝这个二公主在皇庭地位也不算高。

　　从小到大，她身旁暗卫换了也有两三个，便是因为崇善所送到她身边的并非暗卫中拔尖的，用得不舒心便将人退回去换新的过来，重换了两三个，才换到了如今侍奉在身侧的岚三。

　　小红果儿实在是太小，戚静姝担心崇善所那些人故伎重施，得知如今掌管崇善所的常修是戚如泱多年旧友，她这才找上了门来。

　　听了她的请求，戚如泱也没拒绝，与她商量好过两日便去崇善所挑人。

　　送走了戚静姝，崇苍又来求见。

　　戚如泱想起昨晚那一阵闹腾，只觉累得很，不想见他。

　　崇苍似乎总能带出她性格里最为恶劣的一面，疯癫，痴狂，做一些连自己都唾弃的事情。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吩咐道：“去和他说，我不会动宁儿，叫他回去吧。”

　　阿昭领了命，在凤鸣轩外将戚如泱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崇苍听。

　　崇苍闻言，眉宇间却并未松快下来，反而又问：“殿下，可还好？”

　　阿昭笑了，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嘲讽，毫不客气道：“驸马这是说什么话，得陇望蜀，吃锅望盆也得有个度，这厢保下了自己的心上人，如今又在殿下面前献媚，这吃相可不好看。”

　　昨夜在寝室中的一切她听得一清二楚，驸马明知公主看重他，却还要在她面前为别的女子求情，不是起了异心是什么？

　　阿昭在心底为戚如泱道不值，对待崇苍态度便也不算好。

　　崇苍皱了皱眉：“什么心上人？你在说什么？”

　　阿昭不欲理他，转身便走，独留崇苍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凤鸣轩外，眼中满是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