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辞》沧山隐

47、太子情动水月镜花

　　尔啸扶着肩膀缓缓倒了下去，额上渗出大颗汗珠，有些痛苦的低声道：“背上……疼……”

　　敖顺不明所以，一把接住尔啸，扯开他的衣领，只见绷带一圈一圈的裹紧了整个后背，殷出些暗红的血迹来，隐约可见微弱的紫色电气缓缓溢出、消散。

　　他大惊道：“啸儿，这是？”

　　自家儿子离开北海时好端端的，这几日并未受什么伤，怎么突然就……他忽地想起之前在景宸宫谈及易血之术时，紫华帝君轻描淡写的一句“受了点小伤罢了”。

　　可真是……一点小伤……

　　这么严重的“小伤”，他还是第一次见。那若隐若现的紫色电气，恐怕跟紫华帝君脱不了干系。

　　怕是方才天雷的法力震荡，牵扯了伤口。这伤若是直接遭受天雷轰击，后果不堪设想，紫华帝君大约是因为这个才施术将加身于尔啸的天雷全数引渡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敖顺心里原本好不容易对紫华帝君积攒的一丁点歉疚的好感，全数熄了。

　　他怒道：“啸儿，告诉为父，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尔啸不语，只强撑着身子，颤抖着。额上冒出大颗的汗珠。

　　敖顺追问：“是不是紫华帝君？”

　　尔啸直接闭上了眼睛，仍是沉默。

　　敖顺顿时火冒三丈，愤然道：“那个八千万岁的臭石头，究竟如何蛊惑了你！”

　　此言一出，敖广和敖润连忙上前阻止敖顺，生怕他一怒之下，直接闯到紫宸殿去找紫华帝君的麻烦。只有敖琴，站在一旁楞楞的张着嘴，似受了打击般恍然大悟。

　　“蛊惑”？这个词用在这里……

　　他原本以为的“把柄”……原来根本不存在呀！

　　“贤侄……你……你断袖么？”敖琴有些一言难尽的看向尔啸，一贯耿直的低声问道。

　　“咳！”

　　敖顺险些一口老血呛出来，哪有人会这么问的？可偏偏敖琴就是这种人……他的怒火瞬间燃的更厉害，奔着敖琴烧过去。

　　“你说……什么？”他的面色阴沉的厉害，从牙缝挤出四个字。

　　“我……我说说什么了？”敖琴见二哥怒不可遏的模样，说话不禁结巴起来，他们从小到大确是打过许多场，却从未见他如此面红筋爆的样子，似是要活活吞了他一般。

　　敖顺瞋目切齿道：“我北海龙族，绝无此等寡廉鲜耻之人！”

　　敖润在敖顺胳膊上轻捏道：“二哥……”他不知该怎么说，只默默的瞥向尔啸。尔啸被敖琴扶着，面色苍白，双唇抿紧，一言不发。

　　敖广叹了叹，沉声道：“二弟，先带啸儿回北海裹伤，此事再从长计议，如何？”

　　“不行！啸儿这伤，定要天界给个说法！”难得见一贯冷静的敖顺如此暴跳，盛怒拂袖转身，盯着敖广道。

　　“二弟，急不得。”敖广拍了拍敖顺的肩，看了一眼尔啸，续道：“此事不便张扬，你莫忘了，四十三道天雷，啸儿可是一道未受，勿要节外生枝才好。”

　　敖润走上前，点了点头道：“不错，先回北海，再从长计议吧。”

　　敖顺两下一衡量，确是如此，于是只好强忍怒火暂时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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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回到北海，尔啸便被敖顺送去了白洛夕的水月楼。

　　看到尔啸身上的伤，白洛夕是又诧异又心疼，诧异的是不知他跟随菩提祖师学艺，怎么学回来这么重的一身伤，心疼的也是这件事。

　　他问尔啸，可尔啸对此事三缄其口，无论她和玉符如何逼问，他一直闭着眼睛不理睬。白洛夕无奈，只得作罢，命玉符取来暖玉贝为尔啸疗伤。

　　白洛夕默念咒语施术开启暖玉贝，只见淡粉色碟贝缓缓开启，无数“细蕊”顶端发着银色的光芒轻轻荡漾着。她向空中一抛，粉色碟贝悬停于半空，无数细蕊恣意伸展，带有银色光芒的一端轻轻黏在尔啸的伤处，不一会儿便黏满整个脊背，似一朵银色合欢花迷人绽放。

　　这个法宝，白洛夕母族世代相传，乃是龙族三大圣物之一，可造骨血、固元神，哪怕肉身消亡，只要一丝元神尚存，都可续命回天。

　　待全部处置妥当后，她嘱咐玉符好生看顾，便去水晶宫找敖顺。

　　若不是敖顺当日执意要送尔啸到三星洞拜师，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另一方面，关于尔啸的伤，她亦想从敖顺那里问出个缘由。

　　白洛夕前脚刚走，尔啸便张了眼。

　　他轻声道：“玉姨。”

　　玉符吃了一惊，诧异他方才还那般沉默，怎么现在倒肯开口了？

　　尔啸侧目低声问道：“玉姨，情为何物？”

　　玉符僵住了，迟疑许久，轻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榻边儿，背对尔啸，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尔啸转回头，默默道：“若无情，则无畏……”说罢，又阖上了眼。

　　须臾，他倏地张开眼，觉得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头，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头发。头顶传来那一贯冰凉的声音。

　　“情，最是蛊惑人心。”那声音顿了顿，冷冷续道：“将为王者，无情，则无畏。啸儿，你该懂得。”

　　“玉姨，那你呢？可曾爱过什么人？”

　　玉符神情一滞，双瞳微缩，有些惊愕的望向尔啸。但只一瞬，她又恢复了那一贯清冷的神色，收回了仍抚在尔啸发间的手，不再说话。

　　尔啸知道，这句问话，自然是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更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玉符，他的玉姨，他的生母。从小到大，似乎从未对他笑过……方才那温柔的抚摸，让他一时间起了错觉，觉得或许她也曾有过情动，至少对自己，仅仅那么一瞬间的温情。但终究，还是没有。

　　合该没有，从始至终，从未有过……

　　.
　　水晶宫。

　　敖顺在桌案旁题字，却仍是无法心静，他愤愤地将笔一扔，重重的坐下。

　　椅子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

　　白洛夕迈进门槛，脚边突然被抛了一支紫竹狼毫，她默默拾起，边走边道：“观音大士所赠之物，不可慢待。”说罢，将笔小心挂于笔架之上。

　　敖顺见到白洛夕，心里的火气立时消了几分。

　　“王上烦心何事？”白洛夕开口问道。

　　敖顺心知白洛夕到此必定是为了尔啸的事，否则这水晶宫，她绝不会轻易踏足。

　　他也没想隐瞒，回答道：“紫华帝君与啸儿交好。啸儿的伤，怕是也与那位帝君有关。”

　　“紫华帝君？”白洛夕疑惑，但马上她就想到之前啸儿失踪月余，说是登了天宫。这么看来，认识紫华帝君也就说得通了，但“交好”？他一个天界帝君，屈尊与北海一个晚辈太子“交好”？却是为何？

　　紫华帝君其人，从三界传言来看，岂会轻易与人“交好”？

　　敖顺见她半信半疑的盯着自己，深知白洛夕视尔啸比自己的性命贵重，这件事瞒了她这么久，眼下是不便再瞒下去了。便把当日紫华帝君醉临北海和这几日在天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白洛夕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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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回到水月楼，看到门上的匾额，白洛夕还是恍恍惚惚的。她从未想过尔啸会喜欢上什么人，他总是对任何人任何事淡淡的，可有可无的态度，平静地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在他心内撩起波澜。

　　这么多年过来，她几乎都忘了她的啸儿，上一次露出笑容是什么时候？或许是三万年前第一次带他上岸时……他折了一枝白色野菊，笑着送给自己，却被玉符夺过丢在地上践踏……

　　自那一次，似乎再没见他笑过。

　　白洛夕叹了一口气，走进了水月楼。

　　暖玉贝不愧为龙族圣物，尔啸背上的伤业已止血，腐肉除尽，伤处以裸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新肉，浅一些的伤口已经生成淡色的瘢痕，恢复的奇快。

　　“王后。”

　　见白洛夕回来，主仆二人仅一个眼神交流，玉符便心领神会的先行退下了。

　　白洛夕走到尔啸床前，灵力聚于指尖，轻轻拨动暖玉贝的银白色细蕊，那些纤细的“触手”忽地充盈起淡粉色的灵光，尔啸背上伤口恢复的速度便又快了几分。

　　尔啸顿觉背上一股暖流涌入，知白洛夕为暖玉贝注入了灵力，侧目道：“多谢母后。”

　　“你我母子，不必言谢。”

　　“是。”

　　“啸儿。”白洛夕轻声唤道。

　　“是。”

　　“你与那位帝君……”白洛夕本想问他与紫华帝君是否真心？想了想似乎不大好，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但这欲言又止，更易惹人遐思。

　　尔啸愣住了，须臾，皱眉露出一个苦笑。他不确定白洛夕会如何看待此事，他本无心无意，但经过天雷刑一事，他属实难再自欺。

　　白洛夕心下了然，轻轻柔声道：“七百万年前，我嫁给你父王，他为我建了这座水月楼，原是取水月合欢之意。谁料未见合欢，却终应了镜花水月一词。”她轻轻叹气，续道：“爱情这种东西，如水中月，不过是梦幻泡影，不得长久。”

　　尔啸垂眸不语。

　　白洛夕继续道：“爱过才知何为心动，恨过方知何为心疼，这样才算得上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不枉在尘世走一遭。啸儿，有时候，母后真的希望你能喜欢上什么人，哪怕只得一时的欢愉也好。”

　　“玉符……太过看重你，她怕你步我的后尘，但是啸儿，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做母后，再也做不到的事情……”

　　尔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心想母后许是还不知道自己与紫华帝君的因果纠葛，才会说这番话……

　　白洛夕似是知道尔啸心中所想，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一笑：“啸儿长大了……你与那位帝君，虽……有违伦常，但你若真心喜欢，母后……不会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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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啸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转回头看向白洛夕，看到她眸若秋水，温柔的望向自己。

　　“母后……”

　　她都知道了？尔啸不知该说些什么，话说如果玉姨在场，听到母后这番话，难保不会气到吐血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