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林蕴之

27、新剧开拍

　　转眼间到了来年春天，杨顺宇进了下一个剧组拍一部高智商犯罪剧，饰演一位表面上斯斯文文，其实是心理扭曲的反社会性人格的大反派。这个角色难度非常大，他进组两周了，这感觉还是找不准。
　　吴导是个很严厉的人，在片场绰号“黑脸吴”，不仅因为他皮肤偏黑，更是因为他对演员要求极其严苛，骂起人来毫不留情，不管是知名的资深演员，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无一例外都被训得狗血淋头。
　　“不对不对，这感觉不对，我TM讲过多少遍了，你要忘掉你是杨顺宇，你现在是那个心理扭曲极其变态的连环杀人犯唐浩。” 吴导扔下耳机，气势汹汹地开骂，“现场的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接下来所有人都不许叫他杨顺宇，不管是戏里还是戏外，直到杀青，所有人都给我叫他唐浩，听明白了吗？”
　　“吴导，对不起，我再调整一下。” 杨顺宇连忙道歉。
　　“又错了！” 吴导又暴喝，“你现在道歉的样子不符合唐浩人设。你既然没有能够戏里戏外收放自如的本领，就乖乖地给我把人设从戏里延伸到戏外。无论是吃饭喝水还是上厕所，你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把自己想象成唐浩，揣摩如果是他，会怎么做，怎么说，懂了？”
　　旁边副导演打圆场说，“吴导，要不咱们休息五分钟吧，让他们也缓口气，调整下状态。”
　　吴导扔下剧本，骂骂咧咧地走到一边抽烟去了，副导演连忙跟了上去。
　　杨顺宇走出拍摄场地，这是个废弃的大仓库，里面空气混浊而阴暗，待久了很不舒服。他走到外面一个没人的角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使劲给自己洗脑，我是唐先生，唐浩，连环杀人犯。
　　这时小尹怯怯地挪到杨顺宇身边，“宇哥，你还好吗？”
　　“不要叫我宇哥！” 杨顺宇突然粗鲁地打断小尹，声音带着愠怒。
　　小尹看着杨顺宇眼睛满是狠戾，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唐，唐先生。”

　　杨顺宇扮演的唐浩缓缓踱步到被捆绑在椅子上的“被害人”身边，无视后者嘴被胶带封住后惊恐的呜呜声，拿着匕首漫不经心地在 “被害人” 身上这么一划，殷红的鲜血随即渗了出来，他在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鲜血的那个瞬间迸发出闪着邪佞和兴奋的光。
　　他的另一只手却抚上了被害人的脸，那只手如春风拂柳般温柔拂过她的皮肤，让她浑身毛骨悚然。杨顺宇手嘴里说出来的话异常得轻柔而温存：“乖，听话，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划的力道也越发重了，越来越多的鲜血涌了出来，他像是头嗜血的野狼，心底里喷薄而出的快感让他兴奋得眼睛都充满了血丝，
　　监视器后的吴导在看到这里时，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松了开来。

　　一间座无虚席的烧烤店，谭欣和院里的领导同事们在聚餐。
　　酒过三巡，大家话都聊开了，大说大笑地很是热闹。餐厅里弥漫着油烟味，蒸腾的热气和烟雾让她看不清同桌的那些人脸。谭欣提不起精神，最近的副教授申请又被驳回了，她默默吃着盘里的食物，一声也不吭。旁边的李副教授捅捅她的胳膊，“哎，谭老师，咱们一块儿去敬敬领导吧！”
　　李副教授是个很爽朗的女人，平时对谭欣多有关照。她知道谭欣在这种场合不擅长交际，更别提酒桌上推杯换盏那一套了，就有心带着她一起，免得她落单引人注目。谭欣感激地朝她笑笑，随她一起去敬酒。
　　系主任喝了她们敬的酒，李副教授给谭欣打眼色，谭欣硬着头皮上前问：“主任，这次我的副教授申请被退回来了，还恳请主任能够指点一下我，哪里需要改进。”
　　系主任打了个酒嗝，语重心长地说：
　　“谭老师啊，我知道你名牌大学博士毕业，学术研究、论文发表这块儿我一点也不担心的。但是你的本职工作是老师，国内的大学不像国外，可以休个一整年专门搞学术，不教课。绩效考核中教学质量，学生评价等等都是要考虑进去的。以你过去几年的教学来看，学生对你的评价不太高啊，课堂的参与度也很低，最后的成绩更是差强人意。你回去好好做做功课，把这一块儿好好钻研钻研，好吧。”
　　谭欣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心里腹诽，她教的又不是什么热门学科，哪儿来的“上座率”。她本着扎实严谨的态度出卷子，那帮笨蛋学生平时不好好听课，最后当然考不出来，这能怪她吗？至于让学生喜欢她？她想起在Q县那些噤若寒蝉的小孩子，她一个头两个大，这估计是道无解题了。
　　那边另一个同事林玲也去敬酒了，也不知道她对系主任说了什么，哄得他哈哈大笑，连喝了两杯，林玲还殷勤地给他夹菜。谭欣一向不屑林玲这副做派，感觉和她为伍真是跌份儿。
　　这时李副教授凑过来和她说：“我听说林老师这次也提交了副教授申请，我知道你看不惯她，我也不喜欢她那样儿。唉，但是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公司，说白了咱们都是打工的，能把老板哄得开心，也算是一种本事不是？哪个老板不喜欢嘴巴甜，会来事儿的下属呢你说是不是？”
　　谭欣默默听着，看着桌上烤盘里那滋啦滋啦烤着的五花肉，顿时觉得油腻腻的只令人作呕。

　　第二天，她把她的苦恼发给白敏嘉，白敏嘉最近好像挺忙的，匆匆回了条语音：“让学生喜欢你？那还不简单，你把你每天黑白灰的长裤改一改，换条漂亮有女人味儿的裙子，换个发型换个妆容，上课露齿笑，保证一大批学生就能吸引过来了。”
　　谭欣很不赞同，“这和卖笑的陪酒女有什么区别？学生是来听课的还是来看人啊？”
　　白敏嘉好半天没动静，过了会儿来了条更短的语音：“那你找个人取取经呗，你们家宇哥不是挺招小孩子喜欢嘛。”
　　谭欣从善如流，决定开车前往杨顺宇的片场，走之前给杨顺宇发了条微信，但是他没回。这段时间他在首城拍，去探班的路上时间缩短了不少。她停好车，打开手机发现杨顺宇还是没有回复，估计他在忙，就联系小尹。
　　小尹很快就出现了，一看到谭欣，本来苦着的一张脸像是见到救星一样立马舒展开来。谭欣向她招招手，小尹问：“欣姐，你不进去吗？”
　　谭欣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不太想留在片场看他拍戏，不是看得心疼，就是看得心塞。于是她说：“带我去酒店吧，我就不进去了。”
　　路上小尹向她诉苦，“欣姐，这次的吴导可凶了，吴导训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留，可吓人了。我看宇哥他压力挺大的最近。”
　　谭欣笑着安慰说：“没事的，你们宇哥抗压能力挺好的，这点毛毛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
　　小尹看谭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想解释解释具体的情况，可是想想这说来话长，谭欣作为圈外人也不一定能理解，只好作罢。
　　谭欣在酒店房间里用电脑备着课，想着怎么才能调整教学内容激发学生的兴趣。脑海里想起白敏嘉跟她说的话，她又打开了网购的页面，随意地翻找着白敏嘉口中所说的“女人味儿的裙子”。她看着满屏花花绿绿的衣服，烦躁地关了页面。她又想起聚餐时的场景，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也要备点礼哪天上门给主任拍拍马屁。

　　谭欣打了个哈欠，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杨顺宇还是没有回来。她打开微信，杨顺宇还是没有回复。

　　她发微信问小尹，小尹回复说：“欣姐不好意思，外面下起了大雨，吴导临时决定要把那场大雨中的戏趁这机会给拍了，恐怕要到后半夜了，欣姐还是别等了吧，早点休息吧。”
　　谭欣无奈，打开窗帘向外望去，外面黑漆漆的，除了几处零星的灯火，什么也看不见。她叹了口气，自己满腹心事没人诉说，只能草草洗漱上床睡觉。

　　第二天谭欣醒来时，发现还是自己一个人，杨顺宇并没有回来过。她洗漱后正要联系，这时门开了，杨顺宇走了进来。谭欣看他一身笔挺的西装，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有些诧异，“你这是，戏服？”
　　杨顺宇“嗯”了一声，露出一个浅笑。
　　谭欣看他那抹浅笑，有些疑惑，往日一见着她就笑得灿烂得像个傻子，现在这笑容透着说不出的矜持和疏离。
　　“昨晚上没回来？”
　　“收工太晚了，我另开了一个房间。我待会儿要去片场了。” 杨顺宇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谭欣只当他累了，也没多想。看他戴着副眼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颇觉得有趣，笑着说：“你戴这眼镜倒有点斯文败类的感觉。” 说着想要去摘他的眼镜瞧瞧。
　　杨顺宇微微一侧身避开了，伸手把眼镜摘了下来，拿出纸巾，低头仔仔细细地从镜片到镜架擦拭起来。
　　谭欣的手僵在半空中，听见杨顺宇开口说：
　　“谭欣，这段时间别来片场探班了。”
　　谭欣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好陌生，他们在一起后，私下里他从来都只叫她老婆，不叫名字的。
　　她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杨顺宇重新把眼镜戴上，嘴角仍然是噙着一抹笑，“我现在的这个角色难度很大，你经常探班的话我很难找到状态。而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不想现在公开我们的关系的话——” 他后半句没有说完，但是谭欣明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谭欣说得有点艰难，“我们最好保持距离，各自忙各自的，不要让我的存在影响到了你的工作。”
　　杨顺宇没有说话。
　　谭欣冷笑了一声，“杨顺宇，当初是谁天天粘着我，三请四邀地求我多来探班，多陪陪他？当初是谁说，工作不顺心了不开心了，要彼此吐槽分享共同面对？”
　　她觉得鼻子有点酸，她深吸一口气，“我现在人来了，让我睡了一晚免费酒店，然后叫我别来了是吗？”
　　杨顺宇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谭欣，你不要多想，一码归一码。等我这部戏杀青以后我们再好好聊。”
　　谭欣拿起随身的包，冷冷地说：“我也觉得是时候分开来冷静下来了。好好想想我们到底适不适合。”
　　说罢，她大步出了房门。门口的小尹看谭欣一脸怒容地出来，有些不安地推门进去看杨顺宇。
　　杨顺宇坐在床边垂着头，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