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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法兰西旧事(一) ...

  •   这是远在小镇上还有两名波鲁那雷夫时的事了。

      简·皮耶尔·波鲁那雷夫和妹妹雪莉在双亲意外过世后没有离开家乡,而是选择继续居住在这个充满了与家人回忆的南法小镇上。

      善良的小镇居民怜惜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市场上卖蔬果的爷爷总是不着痕迹地在牛皮纸袋的底部多藏几个苹果,面包店的阿姨则三天两头就以‘面包不能隔夜卖’为理由接济这两个孩子。

      住在近郊城堡中的旧贵族甚至悄无声息地替兄妹俩缴纳了高昂的地产税。
      波鲁那雷夫带着妹妹登门道谢时,城堡的管家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起享用了晚餐,绝口不提这笔税费的事。

      最后还是在波鲁那雷夫的强烈坚持下,管家才写下了一张署名波鲁那雷夫的借条,上面写明了他会在三十岁之前还上这笔五万法郎的巨款。

      在目送兄妹俩离开后,管家将这张借条揉成纸团,随手丢进了摆在玄关的古董瓷花瓶里。

      接下来的这些年里,哥哥不时给果园帮工维持生活,妹妹雪莉也会在课余去帮富贵人家的孩子补习功课以补贴家用,兄妹俩就这样过着清苦但平静的生活。

      直到波鲁那雷夫十六岁,到了该升入高中的年龄,同时也是可以摆脱童工身份接受正式雇佣的年龄。

      他本想在镇上找份不需要学历的全职工作来支持妹妹完成学业,这个决定却遭到了雪莉的强烈反对,她甚至以放弃美术学习来威胁波鲁那雷夫继续自己的高中学习。

      ——那是妹妹从记事起就一直憧憬并为之努力的艺术道路,他的妹妹在美术上极具天赋,就算是双亲去世后最艰难的日子里,雪莉也不曾停下手中跃动的画笔。无数个因为思念父母的日子里,波鲁那雷夫都用在巴黎举办个人画展的美好展望来劝慰哭泣不止的妹妹。

      他们所居住的小镇上没有高中,波鲁那雷夫只能前往摩纳哥继续读书。

      ——是的,摩纳哥。

      他们的家乡诺布尔小镇是一座陆地上的孤岛,绵延的山脉拖延了铁路和公路的修建进度,比起最近的法国城市,摩纳哥这个邻国反而更方便诺布尔居民往来采购,有不少富裕的镇民在摩纳哥都有房产,大家都笑称摩纳哥是自家的后花园。

      尽管放心不下刚进入小镇中学读书的妹妹,但在雪莉再三保证她能照顾好自己后,波鲁那雷夫最终在摩纳哥的一所男子高中登记入学。学校提供了宿舍,每周的课程结束后会有班车把他送回镇上,除此之外他和雪莉还约定好每个周三的中午他们都互通电话报平安。

      这是发生在波鲁那雷夫前往摩纳哥上学后的故事。

      某个平平无奇的周五,学校的通勤班车停靠在镇口,他下车后有礼地向校车司机挥别,目送巴士消失在道路尽头后才迈开了轻快的步伐向他和妹妹的小家走去。

      领国的高中周五是固定的教师学习时间,学生们在用过午饭后就早早地被赶出了校园。按照波鲁那雷夫的习惯,他会先回家为妹妹烤上一盘巧克力燕麦饼干,让傍晚才放学的雪莉隔着老远就能通过巧克力融化后的温柔香气感知到哥哥的存在。

      如高中以来一直做的那样,他和擦肩而过的亲切镇民们打招呼,前往市场最里面的卡茜粮油店买些新轧的燕麦片,店主卡茜婆婆总是会给他多称一些,做完饼干后还能剩下一些做第二天的早餐。
      再顺便去隔壁的副食店买了两块平价的巧克力,这种自制的巧克力口感并不好,没有工业化流水线产品的细腻顺滑,偶尔还能吃到没有完全碾碎的可可豆荚,但胜在非常便宜,两份只要五法郎。

      至于更廉价的那些,都是人工黄油氢化后的代可可脂。任何有尊严的法国人都不会屈膝去购买那种垃圾食品,副食店里一法郎一份的廉价巧克力在货架上摆放到过期都无人问津。

      波鲁那雷夫抱着装满材料的纸袋向小镇的更深处走去。离开集市后小镇就变得静谧了起来,住宅与住宅之间大多隔着各家的麦田或者果园,需要走上一小段路才能见到最近的邻居。

      他和妹妹的小家几乎位于小镇的最边缘,再往外走上个一两分钟就能看见那幢伫立在悬崖上数百年的古堡。
      据说在波旁王朝的年代,古堡的主人是位坐拥整片小镇土地的伯爵,波鲁那雷夫家祖上据传曾是伯爵扈下的骑士,这也是他们的家会距离古堡如此之近的原因。

      古堡这一代的继承人似乎一直在周游世界,只留下年迈的老管家和两三佣人打理古堡,就算是作为邻居的波鲁那雷夫也只在幼时见过一面古堡的女主人。

      从集市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大片苹果园。正值秋收的季节,已经熟透的硕果压弯了伸出果园围栏的枝丫,尚且爬满绿叶的树梢给回家的这条石子路搭出了天然的阳蓬,秋日午后的阳光被尽数挡在了苹果树之上,秋蝉断断续续为生命的轮回吟唱着,显得这条乡间小路有些阴森凄凉。

      波鲁那雷夫自认是个男子汉,但在他听见地中海暖风穿过林间的窸窣声时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就像有人趴在苹果树枝头伺机而动,准备用多汁的苹果砸坏他的发型一样。

      ——然后一个人影从苹果树上摔了下来。

      看身形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她摔下来后痛呼了一声,像小鸭子一样一屁股坐在了石子地上,一头杂乱的姜红色长发中夹着些细碎的小树枝和绿叶,狮子鬃毛一样的蓬松红发充满了火焰一般的生命力,热烈得就像夏天盛开的最后一丛小苍兰。

      虽然苹果树不高,但眼前这个女孩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波鲁那雷夫怕她摔伤了哪里,回过神后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冲到了她身边,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势。

      “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女孩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是真的很小,五官还没有长开,稚嫩的脸庞还没有少年人的巴掌大。大概因为一下摔狠了,小小的鼻头像小猫一样一抽一抽的,毛茸茸的姜红色眉毛也不开心地皱在了一起。

      小女孩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随后‘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波鲁那雷夫小心翼翼地拉过她的双手向上翻了过来,幼嫩的掌心在摔下来的时候被石子磨破了皮,边缘翻着皮的伤口出血并不严重,但有些细碎的石子被按进了皮肉里,这对稚童而言是足够严重的伤了。

      因为双腿向后趴坐在地上的原因,她身上的长裙翻了上来,竹竿一样的腿也露在了外面,波鲁那雷夫眼尖地看到女孩的膝盖也遭受了和手掌一样的境遇,甚至要更严重些,鲜红的血液顺着膝盖上的伤口滴落到了石子地上,把灰白的碎石也染成了血色。

      “好严重哦,你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的,淑女是不该穿着裙子爬树的。”对着年龄大概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女孩,波鲁那雷夫忍不住对她说教了起来,但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对着她手上的伤吹气,试图把伤口里的碎石吹走。

      女孩本来有些呆头呆脑地任由波鲁那雷夫拉着她的手,但在听到了少年的说教后,她那双大的过分的翡翠色猫眼突然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并肉眼可见地迅速蓄起了一汪水光,衬得虹膜上的绿色更为通透可人。

      她小巧红润的双唇也嘟了起来,就这么努着嘴,用无辜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养育了一个妹妹的波鲁那雷夫对这样的表情再熟悉不过了。

      果不其然,豆大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项链一样从她眼眶中涌了出来,她很快就哭得抽抽搭搭的,但还不忘为自己辩解:“埃瓦想摘苹果嘛。”

      波鲁那雷夫看了看周围,女孩的手边确实有两颗饱满的红苹果,被盖在她的红发之下。

      这个女孩叫埃瓦。

      “好啦好啦,你看,苹果不是已经摘到了吗?”他偷偷把苹果藏到自己身后,然后变戏法一样突然把红色的果实递到了埃瓦面前。

      红发女孩刚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伸手去接,但掌心的伤一碰到重物就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她一下子缩回了手,低下头哭得更加凄惨,波鲁那雷夫一度以为这孩子会哭到断气。

      “埃瓦,你叫埃瓦是吗?”

      名为埃瓦的女孩一边哭一边点头,她本来就是个长相精致的小女孩,脸上挂满泪的样子可怜极了,这让银发少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着她不管。

      “我叫简·皮耶尔·波鲁那雷夫,我家就在附近,哥哥带你回去清理一下伤口,再给你做点巧克力燕麦饼干,好吗?”

      巧克力燕麦饼干这个词大概触动到了小女孩的某根本能神经,她哭声渐弱,最后用软软的鼻音应了一声。

      “还能站起来吗?”波鲁那雷夫问。

      埃瓦点点头,用手肘撑着波鲁那雷夫的肩膀站了起来,膝盖上的伤口随着她直立双腿的动作被牵扯到,皮开肉绽的疼痛让她嘴一瘪,忍不住发出了小小的呜咽声。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他温柔地拍了拍女孩毛茸茸的发顶,转了个身把自己还算得上宽厚的后背朝向了埃瓦,还不忘帮女孩把那两颗苹果放进了纸袋里。

      埃瓦也了然地爬到了波鲁那雷夫的背上,把自己尖得戳人的下巴顶在他的肩膀上,波鲁那雷夫则是绅士地用自己的小臂隔着裙子的布料支撑住了女孩的膝盖窝,这样的背人姿势还能空出手来拿着装满食材的纸袋。

      “谢谢。”埃瓦趴在他背上,哭声也渐渐止住,但说话时还是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乖巧又可爱。

      ——可惜的是,波鲁那雷夫只能听得见女孩声音中的乖巧可人,看不见碧绿眼眸中的狡黠。

      雪莉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巧克力和燕麦烘烤过后的香气弥漫着整个一楼,她的哥哥坐在沙发上预习下周的功课,红发女孩则枕在少年膝头沉沉睡着,幼嫩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让她眼下的几颗小雀斑变得更加显眼。

      “你回来了,雪莉。”波鲁那雷夫听见开门的声音,合上手中的课本刚想站起来给妹妹一个拥抱,但顾及到哭累后枕着他睡着的埃瓦,他只能挥挥手中的书本向她打了个招呼。

      雪莉看出了哥哥眼中的些许慌乱,他表现得就像和情妇在一起时被突然回家的妻子撞个正着的男人,满脸都写着手足无措。

      “嘘,小声些,埃瓦还在睡觉呢。”雪莉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前,压低声音放轻脚步走到波鲁那雷夫身前,弯下腰越过埃瓦的身子,给了被禁锢在沙发上的兄长一个拥抱。

      有点搞不清状况的银发少年迷茫地指了指躺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又指了指一脸窃笑的雪莉,做出了‘你们认识?’的嘴型。

      雪莉点头肯定了波鲁那雷夫心中的疑惑,她从已经空了一半的饼干盘子里捻起一块燕麦饼干,然后小声地解释:“周三的时候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吗?古堡的女主人带着孩子周游世界回来了。因为一直在各地旅行,所以她的孩子没有受过学校教育,我们家和古堡离得最近,那位夫人就上门拜访,希望我为她的孩子补习一下小学课程。”

      雪莉说完,咬了一口饼干,波鲁那雷夫家祖传配方所带来的酥脆口感让她像只惬意的猫一样眯起了眼,像两轮最漂亮的峨眉月。

      #

      波鲁那雷夫在晚饭时间见到了来找孩子的女人。

      颠覆了所有他脑海中有关‘贵族’的想象,自我介绍为阿斯特丽德的古堡女主人留着及肩的金发,烫成了在非裔中常见的紧密小卷,穿着时髦的机车皮夹克和沙滩牛仔短裤,露出了富有力量感的健美双腿,和他在摩纳哥的时尚杂志中看到的美国潮流一模一样。

      ——他本以为古堡主人会是一位严肃的贵妇人,像天主教学校的教习老师那样永远拄着一根手杖,并不是腿脚有问题,只是为了随时惩罚不听话的学生。

      埃瓦咬着饼干,被母亲粗鲁地拽着耳朵塞进了小轿车里,还不忘向波鲁那雷夫兄妹俩挥手告别。

      “波波!明天我能来找你玩吗!”她咬碎了饼干,充满期待地透过轿车后窗玻璃看向波鲁那雷夫。

      埃瓦是真的很喜欢温温柔柔的小老师雪莉和她的哥哥,他那头用发胶梳起来的银发让埃瓦想起了在埃及旅游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纳芙蒂蒂王后。

      “老实点,埃瓦·德诺布尔,明天早上管家会送你来上数学课。”阿斯特丽德毫不留情地屈指,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突兀的红痕,然后无情地关上了车门,把小女孩闹腾的声音全部关在了车里。

      “谢谢你们照顾她一下午了。”她回身对着兄妹两人道了谢,视线在年长的波鲁那雷夫身上停留得久了些,不知道是在看少年俊朗的脸还是在看他的头发。

      “你和你家高祖父长得挺像的。”

      雪莉没注意到阿斯特丽德的话,站在她身旁的兄长则是愣了一下。

      高祖父是他们爷爷的爷爷,早在法兰西共和国建立前就去世了,就连父亲也没见过这号人物,眼前的妇人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我看你身材挺高的,要不要考虑和我学西洋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番外:法兰西旧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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