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颜朵

1、一

　　西昌城数里外，小镇茶馆，卖艺的女子正抱着琵琶轻缓地弹唱。
　　她唱的只是靡靡之音，歌喉平平手法也平平，闻者所想却不同。有的不屑一顾，有的则想起往昔那些奢靡安逸，心中怅然。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上至朝廷下至黎民百姓日子皆过得不安。前些时候义军攻占西昌城虽说是大快民心，可魏忠贤震怒之下还不知道要掀起几场战事来夺回，杀戮流血纷争难休，下一刻不知谁又成了河边骨，做得了谁的梦里人。
　　两个年轻男子突然匆匆冲进馆门，茶小二抬眼一瞧便悄然皱眉。
　　两人一个披发邋遢一个形容俊秀，手中都握着长剑。时局动荡下，往来行人佩带刀剑并不奇怪，但看他们的神色绝不像普通茶客。茶小二留了个心眼，扬起笑容快步走过去：“二位客官请这边坐。”
　　披发的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拉住，另一人的使使眼色带他随着小二坐到桌前，说话声倒颇为平静：“先上壶茶吧。”
　　待茶小二离开，披发男子立即低而焦急地说：“厉大哥，那小贼一定还在茶馆里，我们何不问问？”
　　“先不要打草惊蛇，”俊秀男子不动声色地环视周围一圈，然后低下头，“你看看这茶馆中人倒是不少，司空摘星善于变化隐藏，方才的小二也有可能是他所假扮。”
　　这二人便是金逐流与厉南星了，他们却不知怎地与偷王司空摘星结下了梁子。
　　此刻馆中的茶客带小二与歌女共十三人，人人看着都可疑。厉南星听着那歌女唱的曲子，与金逐流交换了个眼神，微笑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金逐流会意一笑，人却猛然跳起，蹿到歌女身前快速摸向她的脸，歌女大声惊叫着扔了琵琶躲开，金逐流神色一凛，拔出拐剑便要拿人。
　　茶馆中立时乱了起来，一个汉子起身吼道：“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在此欺压民女！”他正要上前阻拦，突然一柄剑横隔在他身前，却是厉南星。厉南星掏出一块令牌大声道：“诸位，我兄弟二人在此捉拿疑犯，请不要妨碍公务！”
　　众人定睛一看，牌上刻着个朱红的“江”字，正是西昌城中义军标记，纷纷惊疑议论。那歌女在金逐流剑下东闪西藏，拐剑哗啦一声将木桌劈成碎片，歌女更是惊惧地朝汉子尖声喊：“我不是什么疑犯，大侠救我！”
　　厉南星正要上前助金逐流一把，汉子却怒声道：“什么义军，我看跟强盗差不多！”说罢举刀隔开厉南星的剑便扑了上去。厉南星不禁气急，那女子虽然躲得惊险狼狈，但能在金逐流剑下躲这么久的又岂是寻常人？汉子的刀刚要斩到金逐流的背，拐剑突然折回，当一声将他劈退几步。
　　便在这瞬间，歌女眼中精光一动就要趁乱逃走，另一柄剑却适时出鞘挡住她去路。她抬头看去，厉南星正神色冷峻地站在她身前。金逐流冷笑，收剑朝她身上搜去：“看你怎么逃！”
　　汉子正要举刀阻拦，却发现刀上已被那柄不起眼的拐剑磕出了一个大缺口。他朝金逐流愤声大吼道：“小子看刀！”这下子金逐流猝不及防，眼看就要受伤，汉子的刀却“当”一声彻底断作两节，正是厉南星那柄玄铁宝剑所为。
　　汉子更是惊怒，可厉南星的剑刚一动，对面的女子便滑如泥鳅般从两人眼皮底下逃开，嗖地从窗子翻了出去。金逐流大惊，被他这一逃走不知又要追查多久，立即翻身跟去，只留下厉南星在茶馆中与那汉子缠斗。
　　他全力施展轻功，司空摘星一时也甩他不掉。这附近是大片密林，司空摘星却不朝便于藏匿的林子中躲，而是沿着官道飞奔。突然在一座小凉亭前不远处停了下来，转身笑眯眯地瞧着金逐流，像要束手就擒般。
　　金逐流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诡计，于是全身戒备地跟着停在一丈外。
　　司空摘星笑着问：“小子，我只想问问，刚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还是歌女打扮，说话声却已经恢复成男子，瞧着甚是奇怪。偷王自诩易容术天下无双，却没想到这么快被这两人识破。
　　金逐流冷笑道：“哼，那茶馆里人人眉头紧锁，你的歌声中却全不见忧愁。像你这种连兵器库钥匙都敢偷的人又怎么会为国家大事担忧！”
　　司空摘星了然地“哦”了声，又道：“我不过是个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不管那么多。我偷江海天的钥匙也是偷，你们偷魏总管的钥匙也是偷，有什么不一样？”
　　金逐流闻言更是大怒：“朝廷不日就要发兵反攻，你再不将钥匙还来，不知多少条人命又要死于战祸，西昌百姓又要陷入魏贼控制压迫之中！”
　　司空摘星却是不屑：“难道钥匙还给你你们就不打仗？管它谁治理老百姓不都是种田过日子，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跟你这种人根本没道理可讲！”金逐流拔剑飞身一刺，司空摘星竟不躲不闪，前面小亭中却飞出一人，闪电般出手夹住了他的剑锋。剑锋就停在司空摘星面门前几寸，再也前进不了。金逐流要将拐剑抽出，剑却在那人指间生了根一般怎么拔也动弹不得。
　　那人摸了摸两撇小胡子，朝司空摘星瞪了眼，小声说：“你这个死猴精，叫我在这等你，原来就是要我帮你收拾这烂摊子。”
　　司空摘星得意地笑道：“陆小鸡，算你还我一个人情，那八百条蚯蚓就免了你的！”他说罢便施展轻功朝山林中潜走，再也无影无踪。
　　金逐流大惊，陆小凤这才放开手，微笑道：“这位小兄弟……”
　　谁知他才撤手，拐剑便迎面刺来，陆小凤只得出手反击。金逐流惊怒之下招招凌厉毫不留情，陆小凤皱眉，灵犀一指一点便要袭他要穴。
　　正在此刻，又一人突然出现，一剑隔下金逐流的杀招，同时飞出一脚踢向陆小凤，陆小凤指尖点在他靴底，两人顿时都被弹开几步。
　　金逐流见来人是厉南星，急道：“厉大哥，就是这个人放走了司空摘星，他……”
　　厉南星伸手止住他的话，朝陆小凤道：“阁下可是陆小凤陆大侠？”
　　陆小凤上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大侠倒称不上，我的确就是陆小凤。”
　　厉南星抱拳道：“陆大侠，司空摘星盗走西昌兵器库的钥匙，帅孟雄失守前将所有火器封在其中，现在我们失了钥匙，魏贼又在纠集兵力意图反攻。倘若大军携火器攻来，义军根本无法抵挡。此物实在关系重大，还请陆大侠以大局为重，告知司空摘星的下落。”
　　“这个嘛……”陆小凤不禁有些犹豫。他虽然早已听到司空摘星与金逐流的对话，知道这利害关系，但他与司空摘星不过是江湖上的闲云野鹤，根本不欲介入战火纷争。
　　金逐流怒道：“厉大哥，你还叫他什么陆大侠，我看他们跟魏贼根本就是一伙的，根本就是武林败类，蛀虫……下流！”他一时找不到词来骂，简直口不择言。
　　陆小凤又好气又好笑，挥挥手打断他：“好了好了你先消停消停，这猴精也真是，他的下落我的确不能告诉你们。”
　　金逐流闻言又要开骂，这回挡住他的却是厉南星。
　　陆小凤接道：“不过既然是我挡下了你们，也许我能帮帮忙。”
　　厉南星想了想，抬头道：“陆大侠，在下也曾听闻你与妙手老板朱停交好，这座库房正是红阁当年的得意之作，除非有钥匙，恐怕世间除了它的建造者外，无人能打开库门机关。”
　　陆小凤挑眉道：“你们要我去请朱停？”
　　厉南星点头：“不错。”
　　陆小凤有些无奈：“别说我不一定能请得动朱停，等他那个慢性子到了西昌，说不定魏忠贤的大军早就打过来了。不过，你们倒是能请得动另一个人。”
　　“谁？”
　　陆小凤笑着说：“我。”
　　金逐流立即道：“厉大哥，不能让他去，西昌兵器库乃是重地，司空摘星既然能帮魏贼做事，谁又知道陆小凤进去了会做些什么！”
　　厉南星却皱眉道：“想进去也得有这个本事。陆大侠，你确信能打开机关？”
　　陆小凤撇撇唇：“能不能打开还得试试，不过总比你们现在大海里捞针去找司空摘星的好。”
　　金厉两人相互看了看，厉南星示意他不要再多说，此刻情势危急只得答应。
　　金逐流低头叹了叹：“……那就请陆大侠先跟我们回去吧。”说罢转身走回，厉南星却站在原地，似乎还有犹豫。
　　陆小凤经过他身边，状似随手扶了扶，暗里却送出一股内力助他调整内息。厉南星身体一震，腿上的酸麻感这才得以解除，终于能够走动。
　　“你倒是真能死撑……”陆小凤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小声笑了笑便追金逐流去了。方才灵犀一指点中厉南星的足心，这人竟是一句不提地忍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