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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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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弼遗坐在帐中读书,听到脚步声,便见高四郎一身缟素站在面前。
谢弼遗倒了杯热茶。
“刚煮好的,去寒。”
高四郎一脚踢翻桌案,连那倒好的茶盏,跌落地上,摔的粉碎。
营帐在夜幕中抖了抖,一如一旁的灯烛,火苗重新聚拢窜高,照亮眼前人。
谢弼遗神色冷淡,除了鞋面沾湿,他也只是侧了下身子,继续读书罢了。
高四郎忍不住特意为之的漠视,恨声道:“是不是你?”
“什么叫是不是你?”
“你知我意。”
“我不知。”
高四郎眯眼,拽起谢弼遗:“还要装傻充愣!”
谢弼遗以书挡脸,露出一双不屑眼眸。
“高四郎这是要做什么?”
从后面伸来一双手,拽走了高四郎。
高和拱手道:“多有得罪,本将代弟向谢翰林致歉。”
便要扯高四郎离开,却被谢弼遗一道声音止步。
“高四郎是想问,高三郎的人头,是我送来的?”
“……你!”
高四郎目眦欲裂,就要探手取喉。
谢弼遗冷笑一声,抬起眉目。
“是我送来的。”
这下连高和也变了脸色,若不是清楚谢弼遗杀不得,只怕也要如高四郎这般,
高和稳了稳心绪,示意高四郎莫要轻举妄动。
“谢翰林可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谢弼遗扔了书,站了起来,“是我派人送了高三郎的人头过来。”
“你这是何意?”
“两位莫急,请听我说。”
谢弼遗弯下身,扶起被踢翻的桌案,又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碎渣,码放在桌案上。
他似乎对那些杯盏碎片出了神。
高四郎忍不住怒斥:“你究竟要说什么?还不快说!若是被我发现你有说一句假话,我定杀了你祭我兄长!”
“二位莫要误会,”谢弼遗回过身来笑了笑,“杀死高三郎的,自然是西厥人。”
他指了指桌上的碎片,“高三郎已经死了,他如何死的重要吗?只有活着的,才有说话的权利。”
高四郎张舌便要反驳,却被高和点住了穴道。
谢弼遗的意思,三郎已经死了,且是被西厥人杀死的。陛下如今要分安东而治,又无治晏小山和北境的意思,便是陛下或可知其缘由也未可知啊。
高和拱手冷笑:“谢翰林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
谢弼遗抬了抬手。
“谢翰林白日与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夜里怎么又告诉我这一事?”
谢弼遗摇了摇头,又坐下去了。
“郡王和我的性命都握在将军手中,我自然是不想死的,郡王也是,但京城中的人我也不想得罪。白日眼多口杂,有些不方便的,就得让二位找上门来,我方好告知。”
高和内心已有了计较,却对谢弼遗的话未全信。他眯了眯眼,打量谢弼遗半晌,谢弼遗也任由他看,罢了,拱了拱手。
“将军有将军的考量,不过郡王等不了那么久了,还请您尽快下决断。”
高氏兄弟离去后,谢弼遗又在帐中坐了一会儿,后来准备睡了,他去军医那见了面柳城郡王。
赵惔面色如常,却时日无多,谢弼遗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只剩微弱气息,看来,就这一日的光景了。
高四郎怒目高和,质问道:“你信那谢弼遗所言?”
“为何不信?”高和瞥眼过去,“或许,你能给我个缘由?”
高四郎被反问的哑口无言。
谢弼遗所言不假,无论如何,高三郎死了,陛下即便有所怀疑,高三郎死在西厥人手中却是事实。
谢弼遗说的没错,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说话的权利。
那柳城郡王中毒,也有说辞了。
高和对高四郎道:“马上把三郎的死讯散播出去,为兄要和你一道,厚葬三郎!”
高四郎神色激动地站了起来。
高和按住他,“只是之后如何做,做什么,你都要听为兄的。为兄不会害你,你是我兄弟。”
说完,高和便出去了。没多久,就听高和的帐中传来震天哭声——高三郎被西厥人杀了,传遍了整个安东军营。
高和去了军医那,军医见来人是他,告知其谢弼遗过来过。高和看了眼昏睡不醒的赵惔,命军医给他服用解药。
只是,再多添一副草药,仍然能解了柳城郡王的毒,却可摧毁郡王的身子底。
高和一扫脸色阴郁,挑袍离开。
柳城郡王被下毒和高三郎被西厥人杀害一事上告到了朝廷,晏无道一脸面无表情。
皇帝把奏章摔了又摔,指着晏无道痛斥:“朕的大皇子怎么会中毒?高三郎又怎么被杀,你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晏无道扬唇讽笑,一双桃花眼下卧着残佞,却垂首淡然道:“奏章上说,是西厥人的探子给柳城郡王下了毒,又被高三郎发现,才被下了毒手。”
“这种鬼话你也信?”
“陛下都说了是鬼话,自然只有鬼才信了。”
皇帝燃得正旺的怒火突然哽在胸口,他疑惑地审视了晏无道片刻,让他起来说话。
晏无道拿起奏章,找出一条指过去。
“上面说,郡王中毒多日,幸有高将军的救治,转危为安。”
皇帝瞥着晏无道等他下文。
“郡王才是知晓谁给他下毒的,是高三郎,高三郎死了,高三郎的鬼话只有鬼家人高氏,才会信。”
皇帝看晏无道不疾不徐收拢了手揣回袖中,忍不住点头讽笑。
指鹿为马搬弄是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晏无道是必要高氏兄弟死的,原先只是死一个,现在看起来,这两个,都得死。
“你退下罢,朕累了。”
“陛下,”晏无道拱手,“安东军常在高氏手中,安东都督也该换个人坐坐了。”
皇帝目露凶光,抓起玉玺,便要砸到晏无道头上。
內侍监忙不迭高呼陛下!陛下!陛下息怒啊!
皇帝握紧玉玺,眯眼问道:“朕这位置,要不晏卿也来坐坐罢!”
“陛下恕罪。”
“……滚出去!”
晏无道出去碰到了魏敏,魏敏叹气,“又让高氏博得一丝生机,朝中的日子,不好过了。”
门旁的內侍提醒道:“右相大人,陛下等您呢。”
魏敏向晏无道拱了拱手:“太师慢走。”
晏无道回到府中,听得欢声笑语,差人来问,说是两位娘子在花园陪小女郎玩耍。
晏无道回了院中。
少顷伮伮过了去,晏无道倚着凭几,闭目养神。
“谢弼遗给高氏指了条生路。”
“营州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或生或死,全在高氏意下。”
“朝三暮四,得陇望蜀,谢弼遗不如他祖父。”
伮伮不语,拨了拨炉中香。
晏无道睁开双目,淬了道精亮从里头迸出。
他有些好奇:“阿伮可有后悔与他一道?”
伮伮摇头,“奴婢只能选择他,既然选了,再谈悔过,未免显得自己狭隘。”
晏无道笑了,从她端来的吃食里,夹了道送进口中。
“想知道某为何杀李元庆吗?”
伮伮睇眼过来。
“你这双眼生的倒有几分与他相似。”
清林观初见那日,晏无道便觉得伮伮有些熟悉。都是这双眼,仿佛看见李元庆昔日跑到他跟前来,展示自己临摹的字迹。
“连小山也无法分辨出到底是李元庆写的,还是某写的,直到李元庆亲书的那枚信笺被某烧了,小山才知那信是假的。”
伮伮的面皮终于有些松动,她那难以掩饰地愤怒,似要冲破冷漠的只顾,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晏无道好整以暇欣赏她的变化,罢了握着她的手,展开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晏无道,李元庆。
伮伮忍不住抖了两下。
“晏无道”用的是晏无道的写法,“李元庆”用的是李元庆的写法,可唯有伮伮明白,晏无道是模仿李元庆在写晏无道。
“阿伮好像对李元庆的字迹很熟啊。”
晏无道贴到伮伮耳际,轻声道。
伮伮闭上眼。
李元庆亲自研磨,又伏在案上书写:恐安东心生叛逆之心,与西厥暗通款曲之久,来日起兵叛乱,与西厥里应外合,两侧夹击,直逼长安……
伮伮睁开眼,回首目视晏无道。
“这字迹太过相像,奴婢心生恐惧。”
“阿伮,骗人可不好,还是骗某。”
晏无道轻笑,把伮伮圈拢得更紧。
“其实没那么多缘由,某想杀李元庆,就杀了。”
如此轻描淡写草菅人命,这世上只有晏无道,殊不知李元庆曾奉他为至爱之人。他未教过李元庆,李元庆却尊他为师。
伮伮眨了下双眸,告诉晏无道:“若大人想杀奴婢那日,不要给奴婢留全尸,奴婢无能,无颜去下面见死去的人。”
“某答应你。”
晏无道吻了伮伮的侧颜,渐渐的,把人推到案上,弄将起来。
院中新栽的枇杷抽出了枝条,过不了几日便会结果。陇西的百姓曾说枇杷寓意健康长寿,谢弼遗听说了,摘了两颗送给伮伮。只是如今看来,她怕是注定要辜负那些,愿她健康平安,活下去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