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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正文 ...

  •   一架农户家里的牛车向营州城外的安东军军营驶去。
      车板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和棉被,临时钉的两个木架立在车的两侧,从上面悬挂下来的布帘随车身晃动,车中躺着的人的脸,在车帘内若隐若现。
      柳城郡王赵惔一身白色中衣,压着一床被子,昏睡不醒。谢弼遗亲自驾车,从刺史府出来,一路轧过街道城门,百姓好奇之余不免探头探脑,都被后面一个带刀将领驱赶开来。
      日头高悬,照的土地干涸尘烟四起,牛蹄踏过留下一串车轮脚印。一车二人,走的不急不缓,若不是赵惔虚弱,他们倒像是去郊游的旅人。
      安东军营地就在城外,副将勒紧缰绳从马上翻身下来,高和站在营帐前,神色幽冷。
      “来了吗?”
      副将拱手道:“将军,人正在来的路上,只不过……怕是要麻烦些。”
      高和皱了皱眉,听副将续到:“郡王被放到牛车上,从刺史府到军营这一路众目睽睽引起不少非议。”
      谢弼遗说柳城郡王中毒,高和只派了个副将过去,这意思便是他不会去了。若是谢弼遗再让副将传话,高和许是会信他有所忌惮,但他既未发怒亦无恳求,让人去找了辆牛车,直接大张旗鼓地把柳城郡王拉到安东军营地来。
      正说着,军营门口传来骚动。原是谢弼遗驾车到了,差几个兵士把牛车拆了,正抬着车板向帐前来。
      当初太子命谢弼遗到辽东任上,高和便翻查过此人背景。出身陈郡谢氏,祖父乃前太傅,来安东前是东宫的太子少詹士,右相兼太子詹士魏敏是他的老师。因清林观一事得罪九王,太子原是要除了他嫁祸九王,可他死里逃生还率军起兵平叛,后来黄谷道烧崇州粮草库便是他的手笔。回京后被陛下封为翰林,教导柳城郡王赵惔,虽与太子有嫌隙,仍是太子手里重要的棋子。
      赵惔来营州之际,除了谢弼遗只带了宫人四名,其他家婢侍从都是到营州后在当地安置的。柳城郡王空有皇帝圣旨却无实权,而他信任的人唯有谢弼遗,所以中毒,谢弼遗脱不了干系。
      高和早已萌生想要会会谢弼遗的念头,想不到这天来的并不晚。
      且看兵士们把赵惔抬到营帐前,一张脸煞白如纸,出气多进气少,只怕是要不行了。
      高和挥手,等候的医官立时号脉看诊起来。
      谢弼遗稍后走过来。
      高和眯了眯眼。
      “谢翰林……”
      “高将军!”
      谢弼遗神色略有倦怠,他冷淡开口:“郡王中毒,恐命不久矣。”
      高和做出一副哀容。
      “殿下怎么会中毒?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谢弼遗睇向一旁被医官围住的赵惔,揣手袖中。
      “其实殿下中毒已有多日,起先只是多睡了些时辰,我只当殿下偷懒。岂料殿下每日清醒的时辰都比前一日要少,到现在差不多快一日未醒过来了。”
      高和听罢,冷笑出声。
      “这毒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
      谢弼遗一拱手,“想必将军见多识广,是能救殿下的。”
      高和还想起一事。
      高嘉和晏无道当日所中之毒,便是与今日赵惔的一模一样。
      高嘉的死,自然是晏无道所为,可皇帝、太子全部牵涉其中。高和至今忘不掉高嘉死的那日,怎一个残字形容。父亲为大局亲手杀了高嘉,而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以至于双眼快要哭瞎。时至今日,还有四郎怀疑他又害了三郎。
      当日只有一颗解药,晏无道直接丢弃不用,舍近求远,等到了安东的解药。
      高和在追溯这段缘由时,曾暗访是谁给了晏无道解药。只有生活在安东的才知晓契丹大贺氏那些偏门别类的东西,现在谢弼遗站在他面前,那些理不清还乱的思绪有了结论。
      “谢翰林怎知我能救郡王?”高和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
      “整个营州都是将军的人,郡王出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谢弼遗不怕他想不到,就怕他不去想。他撇唇轻笑,却笑不达眼,是明晃晃的威胁。
      “我知将军想要什么,其实我和你一样,只要郡王不死,你做什么无人能管。”
      高和压低声音。
      “你怎知是大贺氏的毒?”
      “高氏入京,怎会没人防着呢?”
      高和眯了眯眼,京中的人?晏无道?倒也说得通,不过他若早知道为何身边不备着以防万一?那是,太子?还是九王?或者是……
      谢弼遗提醒他,“大贺氏的毒原也不是什么奇毒,不过是知之甚少罢了,若是想对付一个人,寻一个比较偏门的方法,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要逼他承认,柳城郡王中毒,是他安东的人做的。
      高和仔细端详谢弼遗片刻,若是此刻就地杀了他,可否能占据主动?
      营州平叛后晏小山带北境军班师回朝,他杀俘虏屠契丹人,陛下并未真的治罪。
      安东不能以高氏马首是瞻,不杀晏氏是留着让他们互相厮杀,届时陛下可以把辽东和辽西都收为己有。
      谢弼遗背后的人既不是太子也不是晏无道,高和松开手,向谢弼遗拱手。
      “郡王的毒不难解,只是需要些时间。”
      “那就有劳高将军了。”

      自阿若在太后宫中被晏小山带走后,已过去月余。这日阿若进宫面见皇后,以感谢她那日送的草药,一同去的还有伮伮,她还身负照看阿若的差命。
      皇后宫中种植了几株茉莉,这时节花刚开,适合观赏和食用。
      王无期一身便服,在一堆宫人扶着的梯子上摘枝头的几朵茉莉。
      阿若仰头看去,阳光好的地方,花开的茂盛。王无期抻长了手臂,也够不到那些。
      “皇后娘娘,您快下来罢。”
      王无期回首望来,清冷的面上因被日头晒的久浮现层层红晕。那般景色,只像那千步廊种着的芍药,美的仙姿留醉态。
      她笑了笑,轻声道:“阿若来了。”
      话落,扶着梯子下了来。
      阿若拜礼:“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王无期的目光又落到了伮伮身上。
      “你也来了。”
      “伮伮拜见皇后娘娘。”
      伮伮一身雀蓝衫裙,单就容貌而言,不如皇后王无期和晏小娘子阿若的一半,年岁上也要比二人长一些,可自有一股娘子身上罕见的英气。
      她也看向那株开花的茉莉,淡淡问:“奴婢斗胆敢问娘娘,采摘茉莉是做何之用?”
      “本宫从小长在金陵,金陵有食用茉莉的风俗,”王无期命宫人提了篮子过来,“这新鲜的茉莉可做糕饼,晒干了又可制茶添香或药用,若是手巧还能编作花绳。”
      阿若上前闻了闻,有些好奇。
      “我生在北境,从不知晓中原还有这种风流韵事。”
      言罢,睇眼伮伮,却见她走到树下,在刚刚皇后去够的那枝枝节上,甩去了她的披帛。
      这用腕间的劲道打落的花雨,皇后和伮伮从未见过。而下一瞬,伮伮夺过篮子,脚尖轻点,已是旋了半身,把那花瓣花朵都接满了篮子。
      “娘娘,”伮伮把篮子呈过去,“这些可是够用?”
      王无期鲜少展露笑颜,现在一对巧目倩兮,倒是显现出她这个年岁的美丽。
      王无期喊女官准备东西。
      “你们今日就陪本宫做些吃食罢。”
      阿若做糕饼,皇后就在糕饼上粘花瓣,伮伮的手不便做这些精细活计,就在一旁看着。
      皇后问:“阿伮刚刚那一招飞袖,是从哪学来的?”
      伮伮:“奴婢曾认识一位善舞的胡姬,便是从她那学来的。”
      “本宫所见的胡姬擅长胡旋舞,这个飞袖,倒是从未见过。”
      “那位胡姬随商队游走于北境,与京中的胡姬自然是比不了。”
      王无期意味深长凝视她,“原来如此,是本宫多漏寡闻了。”
      阿若至始至终未发一言,专心制作自己的糕饼,王无期取来一个,问阿若。
      “阿若也见过这样的胡姬吗?”
      阿若冷冷道:“阿若从未出过府门,自然不比阿伮娘子见多识广。”
      皇后也未有不豫,叫伮伮起身,陪她又去了树下,再飞一次袖。
      伮伮的披帛宛如游龙,一抛一划直教人眼花缭乱。
      皇后看得兴致盎然,接住她卷起的花瓣,语调清浅。
      “谢弼遗从未跟本宫提过你的身份,但你,实在不像一个女婢。”
      “那娘娘觉着奴婢像什么?”
      皇后把花瓣递到伮伮手心,替她合拢。
      “你这飞袖不是跟胡姬学的。”
      “瞒不过娘娘,奴婢确实不是和她学的。”
      “我与你没有敌意。”
      “可娘娘却想利用我。”
      王无期颔首,“我要做太后。”
      伮伮一怔,继而失笑,“奴婢以为,娘娘欲做女皇。”
      王无期摇首轻笑,“你留在晏无道身边,若是有了难处,可来寻我。”
      “太师权势滔天,娘娘借他的手辅佐大皇子,若没有完全的准备,如蜉蝣撼树。”
      伮伮展开手心,王无期瞧见,伮伮手心里的花被揉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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