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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梦入红楼 ...

  •   秋风起,秋叶黄,天气一天天转凉。
      这天上午我正领着清明和谷雨晾晒冬衣,高升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差点磕在门槛上。“大姑娘,贾府出事了,来了好多兵差把整条街都围住了。”
      我让他别乱嚷嚷,让谷雨给他端了碗水,他咕咚咕咚一气灌完。我问他:“我爹妈整么样了?谁让你回来的,有没有什么交待?”他想了想,回我:“老爷,太太他们都被关在东偏院,有官老爷拿着花名册正在对名字呢。白大爷让小的回来,说让您别慌,拿着银钱和他的印信去西大街的锦衣坊找账房的马秀才帮忙。”
      锦衣坊我知道,那就是和我长期合作的针线铺子,替我卖了不少绣品,当初还是白栋领着我去的呢。那个马秀才我不认识,可既然白栋能托他帮忙想来的信的过得。
      我让清明留下看着白老太太,交代白梁和小杏守好家,又让秦奋守好门,不许随意进出。我匆匆回房翻出银票、碎银子,铜板等就要出门,临了想起要去见的是个秀才公,忍痛拿了一本我从林姑娘那抄来的带注释的《论语》用青油布小心包好带在身边。
      高升赶车直奔西大街,我带着谷雨坐在车上把东西分开装好:我拿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分别装到两个锦缎如意荷包里系在腰带上,又把五十两的银票分别装了两个红绸葫芦荷包笼在袖袋里,又装了四个二十两银票的吉祥纹棉布荷包也系到腰带上,碎银子装了七八个褐色棉布小荷包挂在手腕上,铜板都分给了高升和谷雨,好让他俩跑腿打探消息用。
      我觉得我的心情就和那车轱辘似的来回转,只能暗暗给自己打气,祈求一切顺利。白栋所谓的印信不过是个小铜牌,一面雕着一朵海棠,一面是个柒字。我把它握在手心,冰凉坚硬的触感带来微微刺痛,如此才能觉得一点安心。
      到了地方,高升把车赶到后巷口,锦衣坊在这儿有个侧门。高升上前给了看门的小童两个铜板,说小花枝巷的白栋找小马相公说话,烦请他通传一下。那小童收了铜板,笑眯眯地赞白大爷好客气。我在车厢里听的想笑,还白大爷呢。看来白栋出门也没少摆谱,可白大爷如今还关在贾府的偏院正等候发落呢。
      为了显得郑重,我也下了车,就在车旁等着。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笑着问:“你今儿个不当值么?这会儿出来又准备淘换什么东西?我跟你说……”等我向他躬身福礼时,那声音戛然而止,还带了一点错愕和惊慌。我向他请安,并双手递上小铜牌:“给马先生请安。我是白栋的妹妹白桃,而今贾府出了事,我父母兄长都被关在偏院等候发落。哥哥让我请马先生帮忙,有劳马先生了。”
      这个小马相公应该是个不超过十八岁的少年郎,瘦瘦高高,穿一身浆洗的发白的蓝色棉布长袍,袖口下摆等边角都起毛了。他侧身受了我的礼又弯腰回了个半礼才接过小铜牌,“白姑娘客气了,您称我先生,我实在愧不敢当。令兄曾于我有大恩,就连我如今糊口的差事也多亏令兄牵桥搭线。我平日也是尊称他一声白大哥的。而今,他即有托于我,我自当竭尽全力为之效劳解忧。”
      这么年轻的秀才公言辞恳切那是他谦厚有礼,我更不能造次轻慢了。我再次半蹲行礼,恳请他出面,帮忙买下我的家人。我怕耽搁久了又生变故。尤其是白老太太,年纪大了,恐怕经不起任何折腾。
      他抬手虚扶让我起身,说愿意陪我去贾府看看情况,好早做打算。我请他在车厢就坐,他坚决不肯,只和高升坐在前面赶车。
      一路无话,我把我手抄的论语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的字只能称得上工整,我用楷书抄写原文,用描花样的炭笔写小楷抄注释,我觉得评论精彩的地方还用朱砂细细描了一边。而今我要把它送出去实在有点舍不得,不提我花的功夫,只说我手上就抄了一套,连个描补的机会都没了。再不舍也没办法,求人总得拿出诚意。
      我敲敲车厢,把包好的书从门帘后双手递出去,“马先生高义,小女子不胜感激。这本书是我抄阅旧友家的珍藏。留在我手上其实有些明珠暗投,大材小用了。而今赠予马先生,一是感念先生不弃,愿伸出援手救我家于灾厄;二是希望它能在先生手中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更愿先生能魁星高照,杏榜题名。”
      “当不得姑娘盛赞,都说了白兄有恩于我,我如今亦是报恩。姑娘莫要在一口一个先生,实在是让我坐立不安。若姑娘不弃唤我马大哥,马账房都可以。”书是接走了,可人家更客气。我也没有听到翻书的声音,该不会以为我奴仆出身不把我的书当回事吧,好可惜,我熬了好几宿呢。
      我只好又谢谢这个多出来的马大哥,并把我准备的一百两的荷包递出一个,五十两的递出一个,二十两的递出三个,还有装碎银子的也递出去五个,并一一交待清楚面额,全权委托他负责。难为他不嫌麻烦的一一回应,还保证必不负所托。
      到了宁荣街,往日整齐肃静的街道而今人头攒动,车马难行。有兵丁往来巡查的,有看热闹的,还有见人多干脆做点小买卖的,这可真是。
      小马相公让我避去后街,他自带高升去交涉。我除了感谢和拜托也只能干等着。谷雨也会赶车,我们去了后街,一样乱糟糟的,哭闹声,叫骂声不绝于耳。我索性下车,让谷雨把车停在街角的馄饨摊子旁,给卖馄饨的张老爹三个铜板请他照看一二。张老爹还抹了桌椅要请我吃馄饨。我哪有那个心思。
      我让谷雨去角门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一二。我站得腰酸背疼嘴发干,头上的太阳也晃得人眼花。谷雨挤了一身汗,回来对我说:“姑娘,你别着急。而今正忙着抄家呢,到底是国公府,上头还吩咐了不许惊扰女眷。咱们家老爷太太在府里领的都是闲差,跟要紧的事不相干呢。听说等清点完了物品就可以赎买。”我嗯了一声,让她也歇歇,好凉快凉快。
      我们全家都是路人甲,可不就是吃闲饭的。我到底还是站不住,坐在馄饨摊上,我点了馄饨让谷雨去请马秀才来就活一顿饭,馄饨都成糊凃了也没等到人来。谷雨说小马相公跟差爷们交涉去了,连高升都不敢进前,只在街边蹲着等消息。
      没滋没味地胡乱吃了饭,也没等到任何消息,只能继续等了。谷雨怕我又生病,一个劲地劝,“姑娘,您去车里等吧。我就在这守着。您养好了精神才能办正事呢。”我又等了会儿实在撑不住上车拉开垫子打了个盹。眼看都下午了,也不能这么干熬。我升了小炭炉烧了壶茶,喊谷雨上来也喝口水。等她缓一缓,又让她去喊高升也来吃点东西喝点水。
      高升来了,就在馄饨摊上歇了会,吃了三大碗馄饨。我又让他去买些熟食和点心酒水也给马秀才送过去。一直等到日头西坠,街上看热闹的人都回家吃晚饭了,连摆小摊的都要收工了,才把马秀才盼来。
      他踏着落日余晖,不紧不慢也走来。还还了几个荷包,“幸不辱使命。多亏姑娘来得及时,准备地也妥帖。已经都谈妥也商议好了,只等明日去衙门更换完身契,世伯他们就可以回家了。”直到这时,我才觉得空气流通,呼吸正常。
      我再三道谢,又请他坐车回家,他还要推辞。我说:“马大哥莫要再推辞了,今日劳烦您辛苦了一天,很该早些回去休息。等我哥哥回来了,定是要登门致谢的。我家就在这条街上,不过走两步的事。”他见我坚持,也就坐车走了,我偷偷叮嘱高升叫一桌上好的席面给小马相公送去。
      夜幕里,我和谷雨互相掺扶着回去,小杏和白梁就在家门口搬个板凳一脸紧张地等着。我摆摆手说没事了,才呼啦啦回家吃饭。我只吃了半个卷子喝了两口面汤就洗洗睡了,一觉醒来,大天四亮。
      早饭是熬了一夜的银耳汤,大肉包子和茶叶蛋。我还炖了老母鸡汤,等白老爹他们回来好下面吃。正吃着呢,白老爹他们回来了。
      我的便宜爹胡子拉碴,衣衫不整,便宜娘头上手上首饰精光,两人一脸厌厌,回来先睡了。白栋精神倒好,坐下就吃,吃完了还有心情笑我:“听说白姑娘出手阔绰的很啊,你怎么不搬座金山?”我回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哈哈大笑,给我讲他们的身价。我们家在花名册的是五个人:白老太太,白老爹,白老娘,白栋和白杏。白老太太太老,杏儿太小,俩人合起来要了八两银子。白老爹夫妻两个是棒劳力,每人值十两银。最值钱的是白栋,账房出身,能写会算值整整二十两。全家人没有拆分开一共花了六十两,去官府置换身契花了八两,新户籍上全家良民,落户安平的西山村。再加上往来打点,给看守兵差的好处,给衙役们的小费前后一共花了一百两。
      小马相公还真是报恩,大额银票都退回来了,让他去低声下气地求情,我们家这回可欠他大人情了。白栋说完话也去补觉了。
      我坐在廊下数落叶玩,辛辛苦苦谋划了两三年,终于尘埃落定了,全家人一个不少都保住啦,真好。
      白老爹睡饱了,先起来在院子里活动。我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挂面,上面还卧了一个荷包蛋。他哧溜哧溜地连汤带水全吃完。
      “闺女,来。”他冲我招手,我跟着去了上房,他给我一个小漆木匣子,“打开瞧瞧。”我打开一看,里面有房契和地契,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我不解地看着他,父母在无私产啊,当然我卖绣品攒的的嫁妆钱不能算。
      “这次咱们家能得个囫囵个多亏了你的反复示警和多方筹谋,昨天更是辛苦你了,可怜一个小女孩家家的奔波在外四处求人,出钱出力地把我们接出来。你放心!爹妈不会让你白辛苦,也不会让你往公账上填银子自个吃了亏。这些本就是你自己一针一线置办出来的,你自个能拿的住主意就拿去自个管着,反正早晚都要交到你的手上,你经营好了了一生有靠。”
      房子是甜水巷我还没布置完的小院子,地是西山村带小山头和水塘的五十亩上等田。契纸的主人都是我,也是我要求的在衙门存档的正式红契。虽说我确实出钱在这院子和田地上,本来就应该属于我,可白老爹能大大方方的拿出来并过契给我,还是提前给我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也没多客气,道了谢就双手接过来。
      如今这些东西才是我真正能做主的了,别的不说,光田地租赁出去每年的出产除了赋税都够我轻轻松松生活了,若是经营得当,我哪怕不再卖绣品也不担心手头银钱不凑手了。
      白老爹还说,清明,谷雨她们也是我要求添置的,按理身契也应该给我,只是如今我还小,等将来说亲时再做打算。他说到我的亲事,还故意打量我,看我大还大方方的杵着不见一点害羞,明显是失望的,想训斥又觉得不妥牙疼一样地赶我回去休息了。
      我才多大啊,还亲事,白栋不还当着他的快乐光棍么?!
      我想起我送出去的手抄书又觉得肉疼,我抱着侥幸的心情去找白梁要看他抄的书。他吭吭哧哧,磨磨蹭蹭半天就掏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我翻开一看,那歪歪扭扭的狗爬字,那缺胳膊少腿的笔画,难不成他也是个穿来的?!好歹还去了两年学堂呢。我气的捶他,嘴里还数落他:“你怎么好意思每天让我好吃好喝得伺候你啊?!你良心肯定叫狗吃了!看看你抄的书,别说注释了,连原文都不全,白浪费时间和灯油了。我不管,你对不起我,你得把吃了我的吐出来,拿了我的还回来!”
      他一边躲闪一边嚷嚷:“救命啊,救命啊!我姐要杀人了!”我懒得听他鬼哭狼嚎,这儿我是一点都不指望了,早知道我就多抄几遍了,我怎么就那么懒。我好想捂脸嘤嘤嘤,千金难买早知道啊!我气的几天都没给熊孩子好脸色,点心也给他撤了,得让他长个记性,不能白白浪费粮食。
      我们家算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可是贾府的其他人就未必能如此了。还好玉钏家里就剩她和她妈了,白老爹也把她娘俩赎出来,白大娘要去庵堂清修给金钏积福,玉钏由我们家出了一份嫁妆嫁到庄上一户殷实人家,过起了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
      以前的主子们还都遭着罪呢。贾府里一片狼藉,只有贾母还保留一份脸面被圈禁在贾府东北角,等处置结果出来了再做安排,鸳鸯忠义自赎自身仍然陪在贾母身边;其他的男女老少都下了牢狱,下人们都拉出去发卖,连周赵两位姨娘都算在仆妇里。
      下人们的哭喊声,官兵们的呵斥声日夜不绝。后街是住不成的,这也是贾府的财产都得被收回去。
      我们现在都住在小花枝巷,邻里之间也有以前的熟人,比如小厨房的柳嫂子。她的独生女五儿送到了贾宝玉身边,因为颜色好还受了几天宠,后来贾府日渐败落,连宝二奶奶都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她妈心疼她忙把她接了出来,而今跟着舅舅一家讨生活。她舅舅是二门的采买,和白老爹,白栋他们都是老交情,家里也有积蓄,一家人也被赎买出来,算是下场好的。春纤家就不行了,一家子姐妹兄弟被发卖的七零八落,我念着以前的情谊,求白栋帮我把她赎买回来,毕竟她年龄在那,长的也清秀可人,若是发卖很有可能就去了风尘场所。
      她到我身边还是很感激的,说会好好伺候我。我问她要不要换个名字,她同意了,她是夏天生日,我索性叫她小满。希望她将来能得个圆满。我跟清明,谷雨她们都说过,等她们到了年纪,可以赎身出去自己过活,也可以继续跟着我,做个管事娘子。我也是需要人帮忙的,前提是我给的起工钱。
      白老爹说他干了这么多年也累了,要带着白老太太和白老娘去西山村当个小地主。院子里雇上个老妈子洒扫浆洗,田地都租出去只收六成田租,过起了自给自足的小日子,偶尔也会回小花枝巷一家人聚聚。
      白栋新找了份工作,在酒楼里当账房,一月二两银子,包吃住,年节有分红,四季还做新衣裳,待遇还挺不错。他天刚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遇上查账对账的时候干脆就住酒楼了。高升换了个主子,跟在白栋身边跑腿传话。
      秦奋仍陪在白梁身边,现在小胖虎要天天早起读书,夜夜点灯练字了,我跟白老爹告状他没好好上学,成功给他换了个严厉的夫子,课业一多,他就没功夫折腾了。
      我带着小杏上午在家做针线寄卖,下午有空时也读读书,练练字。清明现在管着生火做饭,谷雨每日洒扫浆洗,陪我们出门。小满原来跟着雪雁她们学了一手好针线,我就让她当师傅,教小杏做针线。
      我还打发小满又去看了一次雪雁,给她送些被褥衣裳。小满回来说,雪雁要自梳当教养嬷嬷,等送林姑娘葬入祖坟后就在南边找个人家教养姑娘好给林姑娘扫墓上香。这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跟雪雁约定好她启程时要去送一送。
      有回小满出门送针线时还碰见了茜雪,茜雪被撵出来后嫁了一个鳏夫,大了她十来岁,是个看牢房的小狱头,她顾念旧情,没少帮忙打点。我听小满一说,想着贾宝玉对我还算不错,就是看在那么多赏赐的份上我也该出一份力。我带着小满,小杏一起赶制了一批冬衣,又买了几床被子都托茜雪送进牢房,我还出钱买了酒肉点心让高升送去去给牢房的看守们好为贾家人争取更多的福利。
      等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贾府的判决下来了:贾赦,贾珍被判菜市场斩首,贾琏,贾蔷流放三千里;贾母等被夺了诰命,但圣上念其年高又顾虑贾府曾经的功劳,返还了她的嫁妆,还有李纨是寡妇守节,嫁妆也返还了,贾家剩下的人都被贬为庶民。李纨出了狱就带着贾兰和嫁妆回了娘家,贾家剩下的男女老少就都指着贾母的体己过活了。
      至于后面如何我就打听不出来了。贾芸和林红玉两口子也很仗义,不光帮着刘姥姥救下了巧姐,还赎买了平儿。平儿要跟着贾琏去流放地,我让高升还送去了二十两碎银子,两件棉衣和一些丸药。我感谢她收回虾须镯没多做计较,也感谢她同意我去针线房学艺。高升回来说,平儿没想到我还能记得送她一程,多有感谢,又托我若有可能也照看一下巧姐,她磕头谢的恩。
      其实想想巧姐也很可怜,按理她是长房的嫡长孙女,也是唯一的孙辈,本该备受宠爱,可偏偏从上到下没人把她当回事,好不容易三病两灾的长大,贾家又败落了,亲娘被休惨死狱中,父亲又被流放,托付给亲舅舅又差点被亲舅舅坑死,刘姥姥她救了她又收留了她,可以她出色的容貌和孱弱的身体只怕今后也是波折不断,花一样的女孩无人庇护只怕一个不小心也就凋零了。
      我想了想,把我的花样子都重新描摹了一遍装订成册,又准备了好几匹细棉布和各色丝线,还专门打了一套银首饰,有银锁银项圈,银耳环银戒指,银镯和银簪。等去庄子上看白老爹他们时,拐去了刘姥姥家,两地离的并不远。
      刘姥姥家条件放在她那个庄子不算差,高高的院墙,半砖半土的三间正房,东西厢房,厨房净房齐全。家里刘姥姥领着青儿和巧姐正在做针线,见了我还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我给老人家请安,告诉她我也曾是贾家的丫头,只是被放出去的早,这次来是应了平儿的嘱托来看看巧姐。刘姥姥也就五十出头,虽然头发半白但人精神,一边听我说话一边利索地收拾屋子,又倒了糖水给我喝。
      我看巧姐才七八岁的样子,瘦瘦小小,又怯生生的,可长的真没话说,小小年纪就已经眉目如画,将来容貌只怕还在凤姐之上。
      我把带来的布匹丝线,点心果子都交给刘姥姥,当着她的面将银首饰一一交到巧姐手上,又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说是将来留给巧姐添妆。刘姥姥接着东西嘴里还念着阿弥陀佛,直说我好人有好报。
      我蹲下来,把我扎的一朵白木兰花插到巧姐头上,又把我那厚厚的一摞子花样子交给她,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温声告诉她:“这些还是我学针线时,府里的各位姐姐送给我的,对我帮助很大,我一直很爱惜。而今我把它们都送给你,希望你也有个能立身的一技之长。”她点点头,我又递给她一个柿子样式的小荷包,“这里面是我做的芝麻花生糖,你尝尝看。我叫白桃,住在离原来荣府不远的小花枝巷子里,你若有机会,也可以来我家玩。”她眨了眨眼睛,垂下长长的睫毛,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姐姐,我都记下了。”真是乖巧的让人心疼。
      因为彼此并不熟悉。所以我很快就和她们道别了。刘姥姥拉着巧姐的手一路感激要把我送上车。在我走之前,她弯腰行了个礼,“好姑娘,你既然愿意留下地址,想必将来老婆子我厚着脸皮带巧姐上门去,你也不会介意的,对吧?到底我是个出身乡野的老妇人,把巧姐养到身边难免有委屈她的地方。姑娘若肯拉拔这孩子一把,老婆子我感激不尽,我愿意天天在菩萨面前许愿烧香,求姑娘一生美满。”
      我连忙扶起她,并做出保证:“姥姥快别这样,我担不起您的礼。我知道您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才能做出因顾念旧情而把巧姐养在身边的义举。贾府的琏二爷和平儿姑娘都念着您的好,愿您健健康康,平安到百岁。就是去了的琏二奶奶,地下有知,也会感念您的恩情,庇佑您和巧姐的。姥姥得了闲尽管去找我,虽然我会的不多,但只要巧姐肯学,我都教给她。”
      “哎,哎……”,她嘴里应和还压着巧姐给我行礼。马车走出好远了,我掀开帘子看见她们还站在那呢。
      眼看又是新年了,家里正忙着办年货。白栋有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说:“腊八那天,我要请小马相公在家吃饭。桃子你好好准备,那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到时候,你和杏儿也得出来谢谢人家。”
      我点点头表示晓得了,又问他过年怎么办,是我们回庄子上还是把爹妈他们接过来。白栋说小年那天他放假,亲自去接老太太他们,到底还是在都城方便,过年还有亲戚要走呢。
      腊八那天,天还没亮,我们就忙起来了,我指挥清明熬了一锅放了芝麻、花生、核桃、红枣、栗子、桂圆、莲子、大米、小米、糯米、红豆和冰糖的腊八粥,熬的香稠软糯。又卤了一个整猪头,卤得皮烂肉酥,再拆下猪头肉,连腊八粥一起分给街坊邻居一些,剩下的切好装盘,等着晚上浇蒜泥蘸汁。天冷,干脆炖了莲藕排骨汤用炭盆煨着烫菜吃。蔬菜有大白菜、菠菜、黄心菜、菘菜,还有泡发好的木耳、香菇,按颜色分开,都装到一个蓝边大瓷碗里,谁想吃什么就烫什么。还配上了调好了芝麻酱,用小碟子都分开装好。再做一个鱼头豆腐锅,一个板栗焖鸡,一个酸萝卜老鸭汤,还有一个猪头肉冷盘,一个蒸香肠,再炸个花生米,掰个萝卜块。我自己觉得很丰盛了。
      为了这顿晚饭,早午饭我们都是随意混过去的。下午早早地就生了两个大碳盆,堂屋里面暖烘烘的,花架子上的水仙开得极好,再配上插瓶的腊梅,算是暖香了吧。八仙桌上摆好了干果点心,我还用小风炉煮了一壶红茶,一直暖在火上。
      天擦黑时,客人才到。其实不说白梁嘟囔着饿,我也觉得好饿,可还得强撑着。白栋和他的小马相公说说笑笑进了门,白梁紧接着就把人迎进屋,我听见白栋在那说什么不成器的兄弟什么的。可不是不成器,我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指挥高升和秦奋赶紧上菜。
      我和小杏在房间里吃了饭又换了衣裳,都快睡着了才等来白梁喊我们去拜谢恩公。我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往堂屋走,心想着赶紧的把这茬事走完我好睡觉去。
      小马相公还是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袍,笑眯眯地坐着喝茶。针线铺子的账房还缺衣裳穿么?我心里吐槽,行动上还得福礼称赞他,感谢他,完全被迫营业。
      他起身受礼,又回礼。我想着可以撤退了,正打算开溜呢,小马相公开口了:“白姑娘。姑娘为救家人曾赠书予我,某不才,未能及时发现书内有乾坤,那书于我竟是过分珍贵了。是某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姑娘。本来早该向姑娘致谢的,只是未得机会。姑娘曾说过此书乃旧友珍藏,想必平日里也是十分珍爱,君子不夺人所好,理应将书归还姑娘,只是我未经姑娘允许擅自抄阅了一本,还望姑娘见谅。”
      他双手递来的正是我送出去的青油布包,我想的没动的快,他话没说完我就已经接过打开了,没错,是我的手抄本。当时为了更好的保存,我还用米黄色的绢布糊了封面,上面工工整整地用黑线绣了粗粗的“论语”二字。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我的笑容至此才真切起来。我紧紧抱着书,嘴上还假模假样地客气:“多谢马先生高义,愿意体谅归还。这本书确实是我下功夫誊抄的旧友珍藏。她家是真正的诗书传家,这本书难得就难得在里面的注释十分详尽。我当初送出此书,是想着这是我求先生办事时这是我能拿出的最有诚意的礼物了。虽然知道它在先生手里才是物尽其用,只是心里还是很舍不得的。因为我也只抄了一遍,连个底稿都没有。马先生愿意抄阅说明此书确实于先生有用,应该的,应该的。”
      我这边乐呵呵,那边白栋的脸色却十分古怪,我也不想去猜他嘴歪眼斜的要表达啥。小马相公挑挑眉,又开口了:“果然是姑娘珍爱之物,我应该更早归还的。只是,不知姑娘是否只有这一本珍藏?不怕姑娘笑话,某虽侥幸中了秀才,可却从未见过姑娘手中如此好的书,还望姑娘莫要见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福了福礼,“我手上确实不只这么一本。先生高义,愿意救我家于水火,本就无尽感激;先生又肯归还我的旧书,我就更是感激了。为表示感激,我愿意将我誊抄的书籍借于先生抄阅,不是我小气不肯赠送,实是这些书是旧友遗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并不想随意转赠。”
      他点头称是,却又无声催促,好吧,我本来想的也只是借他抄一抄。我回房先放好我的《论语》,再取出余下的五本,分别是:《尚书》、《礼记》、《孟子》、《左传战国策》,《诗经》。等看到我的书,小马相公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也裂完了。
      他整理衣裳对我郑重行礼:“白姑娘高义!白姑娘愿意借书于某实乃于某有大恩,请受某一拜。某必不忘姑娘恩德。”我侧身避过礼称言重不敢当。他再三道谢并保证一定早日归还才把书小心收起。
      白栋让高升驾车,他亲自送小马相公,我们也跟着送到大门口。白梁傻乎乎地问我:“姐,这马秀才不是我们家的恩公么?怎么你只是借他抄抄书,就成了他的恩人呢?”我叹了口气,拽拽他头上露出来的□□毛,“人家秀才要考科举呢。你当那是普通的书?我抄的可是探花郎家带注释的四书五经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眼瞎?他要是知道书的来历,估计都得跪着谢我,哼!要不是他出力救了咱爹妈出来,你以为我会借他书啊。”小胖子傻眼了,我又催他,“赶紧的,洗洗睡,明儿还上学呢。”
      果然,我的书在除夕前回来了,还附带了十多副春联和一大盒子点心干果做谢礼。我瞅瞅春联上的字,到底要考上功名字不能差,白梁还有得练呢。
      过年嘛,就是吃喝玩乐吹牛皮,转眼又是一个春。
      过了春分,天气渐暖,院子里的花次第开放,桃红李白,鲜妍可爱。我就把绣架、长桌,条凳等都挪到院子里,一边和小杏她们说笑,一边随手做些针线。哪想到刘姥姥真的带巧姐登门了。
      这天都快吃晌午饭了,我跟小杏商量用刚发芽的榆钱叶裹上蛋液面粉,蒸熟了调着吃。大门外有人在一边拍门一边喊:“是白姑娘家么?白姑娘在家么?”引得新养的看门狗嗷嗷嗷地狂吠不止。
      因白栋白日要上工,白梁也要在学堂待一天,家里只有我们几个女孩,索性养了一条又高又大的狼狗看门。
      我觉得它有点像德牧但没德牧胖大,它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四肢修长,浑身皮毛黝黑发亮,只有耳朵尖是金黄色,挺威风的。白栋吹嘘说这是昆仑犬,忠诚勇猛。行吧。我管它叫铁将军,希望它能看好门。到底是个瞧着怪瘆人的大狗,平日里都拿链条锁在大门边上,还专门给它做了个红顶的木头房子,拴狗的木桩子砸的只露个头在地面,链子我也特意让链短点儿,真要让它扑倒人身上,那血盆大口的绝对一咬一大块肉。铁将军嗓门也大,好在它不随便乱咬,不然把邻居都得罪光了。托它的福,我们家在小花枝巷还挺有名。你要是问白家在哪,肯定有人往南一指,“白家是南边第五家,他们家养的好大一恶狗啊。”
      谷雨先开了条门缝瞅瞅才呵止狗,回我说是一个老太太领着个小姑娘站在外面。我让她先把人请进来,来的正是刘姥姥。
      她左手挎了一个篮子,右手拉着巧姐,一进门就先道歉:“扰白姑娘清净了,老婆子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还望姑娘莫要嫌弃。”“姥姥说的哪里话快坐下歇歇,喝口茶,一会我们就吃饭。”
      我请刘姥姥坐在靠近长桌的条凳上。清明上了茶,又给巧姐端了点心和果子。巧姐偎在刘姥姥身边,见我笑着看过来,低低地问了声好。她们二人是如何来的我并不清楚,可看她们额上的细汗和掩不住的疲惫也知道从庄子到此的不容易。
      刘姥姥喝了口水,忙把提着的篮子放到桌上,掀开盖着蓝色粗布,里面有一只鸡和一些鸡蛋,她把篮子推给我,“姑娘,这是我自己养的老母鸡,炖汤可香了,专门带来给姑娘的。还有这鸡蛋和下面的鸭蛋都是拣最新鲜的装的,姑娘赏个脸尝尝。”
      她和白老太太差不多的年纪。对着我这么个半大孩子如此客气实在是让人心酸。我忙接过篮子,说中午就炖个鸡蛋尝尝,又让谷雨把母鸡带到后院抓把米先养起来。
      我请她吃点心果子,她拣了一个蜜枣却自己不舍得吃,偷偷塞给了巧姐。
      中午就在院子里吃的饭,我请她坐上席她坚决不肯,我说“姥姥,中午就咱们四个吃饭。姥姥远来是客,又是长辈,您不上坐,咱们怎么吃饭啊。”她才勉强做了主位。巧姐坐了她右手,小杏坐她左手,我就坐在她对面。
      菜是一个蒜苔炒腊肉,一个烧鱼块,一个小青菜炒豆筋,一个素炒豆芽,蒸了一个麻油蛋羹,一个榆钱叶子。我先给刘姥姥舀蛋羹,嘴上解释道:“不瞒姥姥说,我们姐妹中午准备整个榆钱叶子对付一下的。哪知道姥姥来了,仓促之间只能拣最快的菜烧,准备的不周到,还请姥姥您多包涵。”
      她听了连忙念佛,“阿弥陀佛!姑娘说的哪里话,本来就是老婆子我上门打扰。这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还能委屈了不成?谁居家过日子不是如此,姑娘实在太客气了,叫我怎么好意思啊。”
      我笑笑请她吃饭,又给巧姐夹了菜。巧姐小声道谢后就低头专心吃饭了。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我看刘姥姥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让小杏带巧姐去一边玩,自己坐着陪她。
      她见巧姐坐在廊下翻花绳,才叹了口气对我说:“姑娘,老婆子也是没办法才登门打扰。现如今地里的活正忙,家里实在腾不开人手来照看巧姑娘。她那小身板瘦瘦小小的我也不敢往田里带,那也不是她该过的日子。我寻思着姑娘既然能大老远的跑到我们家又是送布料又是送针线,还给了首饰银子的,必定也是个顾念旧情的善心人。特意带了巧姑娘来,想让姑娘帮忙照看一阵子,等我忙完了再来接她。”
      我也不接话,只笑着看她,她急得就要给我作揖,我给拦下了,“姥姥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又言辞恳切地求我,我是不好拒绝的。只是姥姥,我当初去看巧姐也是为了还平儿姑娘的一个人情,而不是我和巧姐之间有什么旧情。现在,巧姐在我这,我肯定不会向供祖宗一样娇养着她,她是要自个照顾自个的,甚至也要跟着做一些针线活之类的家务。姥姥可舍得?”
      她听了我的话才松了一口气,想来拉我的手又不敢,只能干坐着解释:“姑娘说这话,我才放心呢,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说句难听的,巧姑娘如今就是老话里说的那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要真养成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才是坑了她呢。我当初应了琏二奶奶要照顾好巧姐就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得做到。只是我年纪大了,见识又少,在家里说话也没以前中用了,我深怕我哪天两眼一闭就这么去了,辜负了二奶奶的托付,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受委屈。我来找姑娘也有我的私心,姑娘给的花样子我也瞧了,那真真是好东西。还有那首饰,色色齐全精致足见姑娘的用心。我也想巧姑娘学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将来也少受人辖制。姑娘的出现可真是及时雨,我豁出脸来求姑娘就是想让她在姑娘身边好好学学。那是个聪明孩子,也是个苦命孩子。我一定叫她一辈子记得姑娘的恩情。”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小包裹,一层层小心打开,竟是个五彩小窑盅。“这个宝贝还是当初宝二爷给我的,我一直小心藏着。我们庄户人家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个茶杯就当是巧姑娘的谢礼了。”“使不得,姥姥。这是姥姥的东西,姥姥自个留着。我说过让巧姐来找我的话就是存了教她一二的意思,姥姥不必如此。”她坚持把茶盅给我,“姑娘一定收着,这么个精细东西放在我们这粗人手里才是可惜呢。再说了,到谁家学手艺是白学的?巧姑娘那么个身份样貌,真让我送到别的地方去学我也不放心呐。姑娘可别推了,看不小心打了就亏了。”
      商量妥了,刘姥姥就说家里有事要先回去。我又给她装了点心果子好带回去给孩子甜甜嘴,她连连道谢收到她的小篮子里。我让谷雨先去找找回庄子的顺风车,自己带着巧姐在后边送她。
      她把巧姐搂在怀里,一遍遍摩挲,嘱咐她要乖乖的跟着我学针线,还保证等农活完了一定立马来接她,一老一小都眼泪窝窝的。
      刘姥姥坐车回了家,我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巧姐也回了家。
      巧姐还真是乖巧,许是经历了太多波折,很少开口说话。我带着她午睡,又带着她洗澡换衣服,她除了身上穿的一套连个换洗的都没有。我问她能不能先穿我的旧衣服,一会儿就给她做新的,她只是点点头,一副全身心服从信赖的样子。
      我们下午就围着她给她量尺寸,裁布做衣服。我们家常都是穿得棉布,给她做的也是,她就坐在廊下看我们做活,偶尔还帮忙递个针线剪子什么的。小满手又快又巧,还给她做了两双鞋。
      吃晚饭前,她已经得了从头到脚里外全新的两身新衣服了。到底是个小姑娘呢,得了新衣服,脸上也有个笑模样了。
      我给她梳了个双丫髻,插上一只银蝴蝶,小姑娘摸了摸头上蝴蝶的翅膀,笑弯了眼睛谢我。她还要给凤姐守孝呢,衣服也不过是淡青色和蓝色,简简单单的连个花纹也没有。她还是小心的叠起来放好。
      只是晚饭时,见了白栋和白梁有些局促和不自在。白栋见了巧姐面上还能绷得住,也能说两句欢迎她来请她安心住下的客气话;白梁就不行了,见了娇滴滴怯生生的巧姐竟然忸怩起来,走路都差点同手同脚了,惹得小杏好一顿笑话。
      巧姐待了两天,明白了白天是姐姐们带着她在家做做活聊聊天,只晚上有白梁(偶尔有白栋)一起吃饭,也渐渐放松下来了。
      我翻出以前我装订的资料,一本本带着她看,“这些都是我在贾府针线房当差时做的功课,这两本子是各色丝线,每一种颜色材质我都标了注释;这一本是各种棉布、麻布的花色材质;这些是不同的纱啊绢啊绫罗绸缎和锦等。做针线要从识色认布开始,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这里面有些还是贾府的库存珍藏,市面上并不能见,你翻翻看看也算是打基础了。”她点点头,认真翻阅,她对贾府没什么特别反应,毕竟当时年纪小,生活范围有限,后来又经历抄家丧母被坑等一系列惨剧,估计对小时候生活的家连仅有的一些记忆都模糊遗忘了。
      我又教她如何分线,如何描花样子,如何打络子,她学的都很快,刘姥姥给她起的好名字,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巧姑娘。
      对着省心的好学生,我教的轻松又有趣,索性把我抄的三百千拿出来给她启蒙,还教她打算盘。同样一教就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果然有来历的和我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喜得我常常夸她,小姑娘听了羞红了脸,眼睛晶晶亮。
      小杏私底下抱怨我偏心,说我对个外人比对她好多了。我只好做端水大师,“我的傻妹妹,咱们俩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姊妹。我哪里对你不好了?我是没领着你做针线还是没给你启蒙?不过夸夸巧姐两句你也能吃醋。先不说她只是个暂居的客人,住不了多久,咱们理当客客气气的。就说我夸她,也是她听话肯学又勤奋实在值得表扬啊。再说当初宝二爷也好,林姑娘也好,对我可都是极好的,其中一个是她亲堂叔,一个是她亲表姑,那两个我是报答不了了,所以我对着巧姐多上心也是对她亲人的投桃报李了。”
      小杏听了,也消停了,进而想到巧姐从国公府千金沦落到寄人篱下于农庄,又觉得她可怜,对她格外优待。
      我把以前的玩具都翻了出来,什么九连环,鲁班锁,什么面人,木雕,泥叫叫,什么风车,毽子,羊拐,沙包……两个小姑娘不过玩上半天就亲亲热热了。
      日子过得丰富多彩,巧姐脸上也养出了软肉,渐渐恢复了些孩童的娇憨和天真。
      我们还一起去西山村白老爹他们那里郊游。白老太太见了巧姐,还跟我私下感慨,“这孩子文静娴雅,真不像是琏二奶奶那样的破落户能生出来的。不过,我看她很有几分前头去了的大太太的风采。到底张家女才是她亲祖母,这份血脉传承骗不了人。唉,要是先大太太再多活几年,府里也不至于是这么个光景……”
      是了,巧姐的亲祖母出身河西张家,有“一门五进士,父子双探花”的美称。其父曾任太子太傅,历经两朝,位高权重,门生满天下。当初要不是张家女不愿掺和进皇子纷争,还便宜不了贾赦。只是她命不好,受废太子牵连,前头她爹刚丢了官,后头她就被贾府清算了,还夭折了长子,难产留下的幼儿也被人养废了。
      说到底,是贾家不要脸,连皇帝都不追究出嫁女呢。他们倒好,自己人折腾自己人。这里边少不了贾母,王夫人的手笔,这么算下来,巧姐的出身牵扯到长辈间理不理清的烂账。想到凤姐,我还是带巧姐去庙里给她做了一场简单的法事。别的不提,凤姐对她还是不错的,小红夫妻也好,刘姥姥也好,巧姐能有转机也是她娘结下了善缘。
      从庙里回来,小姑娘就闷闷不乐的,我问她为什么,她眨巴着大眼睛,轻声问我:“我爹不要我妈,是因为我妈不好么?”
      那一对夫妻之间恩怨太多,我只能开解她:“你爹和你妈之间的事,外人是无从置喙的。你妈不是不好,只是她无知者无畏,她行事把自己看得太高,又把别人看得太低了。这样不好。所以,巧姐,你现在读书识字就是为了明是非,知进退的。至于你爹爹,他虽被朝廷流放,可我从没听说过他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他只是认不清自己,在贾府倾倒时无力自保罢了。将来大赦天下时,说不定他还能回来。”“真的么?”小姑娘期待地看着我。“很有可能,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权利更替时贾府站错了队,你爹爹并不是掌权人,他被流放也是因为继承人的身份背了贾府行事太过的黑锅,上边的圣人未必不知到他是冤枉的。”
      她未必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只是沉浸在可能与亲人重逢的喜悦中,哪怕她的至亲都不太靠谱。我故意逗她,“要是你爹爹回来时胡子都白了,背也驼了,还得你照顾你怎么办呢?”“那我就照顾他呗。”小姑娘一脸坚定,我夸她孝顺,请她吃芝麻糖。
      夏天到了,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屋里看书,早晚凉快时再做活儿。巧姐喜欢诗书更甚女红,有天我问她都进学了是不是起个大名?她说好,还让我帮忙。嗯,她们这一代是草字辈。我写了好几个字解释给她听:“莹,珠宝温润有光;茵,水草丰美;蔚,树木成阴;萱,念母之恩。你喜欢哪个?”她挑了萱字。贾萱小朋友还是更喜欢娘的。其实萱草也作忘忧草,挺适合她的。
      秋天,刘姥姥带着新收的大米,新摘的瓜果来接巧姐。她虽然不舍,却还是温顺地跟着刘姥姥走了,我们都说有时间还接她来玩,小姑娘才又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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