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子》云中小飞象

4、004 过山车

　　那时候人人网是我们各奔东西后的纽带，我每天都会上去看看曾经同窗们的近况。工作上，本科毕业便入职的同学们早已安定下来，社会感十足的等升迁或评职称；硕士毕业如我一样的则刚刚抬腿迈过门槛，初恋一样对待尚在实习阶段的工作。生活上更是界限分明：硕士这拨儿刚开始寻觅或恋爱，本科那边已经开始喜得贵子了。还有选择继续读博的一拨儿，后来都成功的为人师表。睡在我上铺的贤子酷爱冷门逻辑学，一路扎到黑读了下去，然后在30岁的时候成为了某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到处交流。曾经惜字如金的宝哥，把国际政治学读到目之所及，竟变得风趣幽默、妙语连珠起来，现在成了南方某高校的明星老师、校园顶流。

　　研究生修过一门课叫《比较政治学》，老师上来自问自答，“政治是什么？大家多认为政治是贬义词，比如办公室政治。政治是门艺术，“政”是方向和主体，“治”是手段和方法，政是意识形态，治是方法论。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那时候一头雾水，学了亚里士多德，研究了阿尔蒙德，读了君主论，写了几万字的论文，过于单纯的环境导致我们无法真正理解，我们讨论和研究的政治是个什么东西。在还没有和社会正面交手时，我们也研修了《社会学》。尽管那时没能够体悟其中真意，但读书时多花时间涉猎不同课程，是以最低成本帮助你有效选择未来职业方向的黄金时光；同样读书时多花时间参与不同的实践，同样是最低成本帮你探索兴趣方向的好时机。

　　我喜欢这个打开门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世界。我爱眼前这个光怪陆离、晚上比白天还要热闹的城市。我备好了一头扎下去的勇气，对于已发生的所有，我照单全收；尚未发生的一切，我双臂欢迎。统统放马过来吧！我劲劲儿的想，爬坡过坎，见招拆招呗，通关打怪后必定有奖励。

　　说回人人网，我发现在“你也许认识”一栏出现了一个名字：汤诚。这个名字在我高中时代简直要听烂了，白冰每天必念的两个字。白冰是我高中时的慰籍，我从她口中听到汤诚这个名字时，他已经去了澳洲读书。我不清楚前半段，只知道白冰疯了一样痴迷这个人。那时候我暗恋的一个男生也因为高考转学去了上海。然后我们两个卑微的暗恋狂在标的跑远了之后终于发了声，每天晚自习间隙我和白冰都会一起望着月亮抒怀咏志，我们把两个根本不曾交流过的人当作彼此的牵挂和寄托，以此冲刷高考路上的寂寞。此刻看到汤诚这个名字彷佛他乡遇到了故知，这是我的亲人，一个陌生的亲人。

　　我当然加了他，地址显示：北京。他问了句“你是？”我回复“白冰喜欢你”，我们就成为人人好友了。

　　第四天，领导突然出现了，没有严超的接驾通知，只听见带着怒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家都站了起来，经过时，我热情洋溢了一句：“董事长好！”

　　“笑什么笑？”她头也没回就只留下这句，后面跟着严超。

　　突然的变脸让我失措，我从上到下扫描着自己，想找出自己哪里不顺眼。正不知所以时，严超过来说，会长让你进去。她有很多头衔，在公司多叫她董事长，社会活动时，大家会叫她陈会长或陈副主席。我胆战心惊地过去，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抽离，会长却已经更换了状态。她平和地微笑说，“你跟严□□一下，把我这个月的行程安排拿来，我看下。”“好！”我说的胸有成竹，仿佛对她这个月的schedule了如指掌。出门就压低声音问，“什么行程安排？她今天第一次跟我提起！”严超拿出记事本，类似工作日志的格式，每页一日，田字格，横标日程／备注，竖标上午／下午。“明天5月10号下午2:00，中国企业家杂志的陈辉会过来在她办公室进行专访，晚上10:00，金融街七彩云南，如果需要你随同她会告诉你；后天5月11号上午9:00，要去工商联参加联席会议；5月15号上午10点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新国三十六条会议……5月18号去香港……每一个对接人的电话你记下，一会儿进去汇报前你最好跟对接人都联系过，注意事项或者特别通知他们会电话告诉你，千万别等陈问你的时候答不上来”严超边翻手机短信边说，我除了感激就是紧张，我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对接完所有活动，万无一失地去见会长。

　　自我感觉还算满意地汇报完了本月所有安排，她说，“明天下午那个专访初稿完成后，你先看一遍，拿不准的跟我碰，然后发给宣传部张司长看下，他改完就可以发了，张司长电话邮箱手机里有；后天七彩云南你跟我一起去；国三十六条那个会你先帮我写篇发言稿，我看你在校期间写过很多东西，还出过书对吧，发言稿控制在5分钟左右，内容以民营企业在民进国退过程中遇到的瓶颈和壁垒为主，前面颂扬下新国三十六条取得的成绩，中间写问题，后面写途径，落笔为展望。还是写完给我看，然后发给张司长。”

　　“好！”信息量太大，消化不良的我回答的干脆利落，心中有数一般，打算离开后自己再努力回忆刚才的画面，生吞活剥。

　　“爱美是好事，我很喜欢你的着装和风貌。女孩子涂指甲很漂亮，不过甲油一定要涂好，你跟着我，形象上要多操操心。”她盯着我两手跟墙皮脱落一样的玫红色指甲，又露出了面试那天的表情。

　　“谢谢董事长，我今天回去就洗掉！”但出门我就钉在了电脑前，什么是国退民进，什么是新国三十六条，那之前的三十六条有哪些东西。第一次写她的发言稿一定不要让她撕掉，她那么忙，不允许反复修改。写八股文对我来说信手拈来的事，之前除了新闻报道还写过8篇人物专访，又红又专那种。凌晨一点，落成！

　　第二天晚上9:00，严超接上我再一起接上会长去了七彩云南。抵达后女神就独自进了包房，临近十一点半时，服务员通知楼下困意浓稠的我们：“还有5分钟离开”，我们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严超出去启动车子，我上去门口接驾。回到家快凌晨一点，我突然没了困意，因为我不懂，今晚的如此陪同是以后的常态还是偶然呢？我除了开门迎客、闭门送客时被需要之外，其余时间都在等待，像只迎来送往的道具。

　　人人网上偶尔会跟汤诚聊上几句，像工作中偶尔举起双臂伸出的懒腰和困顿时来的一个哈欠。周末，宫亮约我和小井吃饭。小井也是我们高中同学，英国毕业回来，刚进京就配齐了装备：低调合身份的车子、北三环三室两厅全南向的房子和教育部。小井还叫了，汤诚。

　　千万别捍卫想象，嗯。

　　汤诚长得...有点...嗯，一言难尽。25岁还依然少女心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汤诚是一位斯文礼貌，戴着金丝眼镜且毛发日渐稀疏的“少年”。原来我根本还是不了解白冰，就冲理想型这一点。我考进了中央戏剧学院的白冰，理想型不应该有着阳光、运动与荷尔蒙吗？

　　“终于见到真身喽，汤哥！诚哥！汤诚哥！阿汤哥。”我不合时宜的切来一句：“高中那会儿白冰天天念你的名字，我以为.......，结果.......！此处省略五千字。”

　　他本来就不好看的小白脸全红，脖子也是，更丑了。四人对着热气腾腾的食物，热火朝天地肆无忌惮，来京后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饭后来到我的“me time”走廊，那是东方广场上面的一个细长走廊，莫名的人迹罕至。每次下班后，我都会在这里跟自己相处一会儿，静静欣赏着车辆飞驰的长安街。此刻我穿着舒爽的夜风，想起这几日工作上的小落差，比如那总是花去四五个小时，却只是为了待命迎送的时刻，有点小失落。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像法拉奇一样的战地记者，后来我的理想是种太阳，就是那首儿歌里的样子。别笑话我啊。”我看着心事重重的长安街也莫名起了情绪，也许因为旁边站着高中同学，亲切踏实。

　　“我不觉得可笑”，汤诚貌似被拽进了我的情绪，或是他想起了刚毕业时同样天真理想的自己。他比我长两岁，家中长子，又早我几年工作，明显的过来人架势，成熟有担当，且日渐相信眼前的生活大过远处的理想。

　　“你居然相信我的天下千秋？我以为讲出来别人会笑。现在我胆战心惊地给一个人服务，平台挺好的，但目前只是做一些基础工作，还没有摸到业务真谛，心情每天都天上地下的钻。”

　　“你这不是刚上手么，慢慢来，不要急，留心观察，及时总结经验。总不能刚过来，门道都没摸清就急于上手吧。初期就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那可是毁灭性的打击。我也是秘书，我可研究过麻衣相术呢，跟在领导身边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要细。推荐你看看《驻京办主任》、《二号首长》之类的高干文，可以帮助你理解某些生态。”我这才知道汤诚是真正的大秘，服务于副局长。

　　“呃，小心这些东西看多了，让你后天发育成奴颜媚骨。我喜欢看传记，最近在看《异类》，好多观点很有意思。”

　　“我最近在看王阳明，一草一木皆具至理，很有意思。明公说了，若上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知道啥意思吗？”

　　“啊，高级了。阿汤哥赐教！”我兴致勃□□来。

　　“就是小姑娘别老放纵自己的小情绪，在这个没啥人的廊道这儿瞎琢磨，支棱起来去做，去磨练，才叫练功。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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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国三十六条会议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我第一次来人民大会堂，紧紧跟在领导左后方。会长身穿一席黑色阿玛尼套装，收得恰到好处的腰线、垂顺修长的大裤摆、5厘米高的午夜蓝鞋子再加上同样颜色的爱马仕Kelly，步履生风，气场出众。她曾跟我说过，对外着装时，全身上下不要超过三个颜色，鞋子和包最好呼应。保险起见，我跟她出门时，也基本保持清一色套装，女保镖一样。很少有人能跟上她的步子，走在她旁边的主办方接待员，一路小跑一路寒暄，用生命在恭迎大驾一般。大会堂可真大，一根根壮丽高耸的廊柱，威严雄伟。据说，当年建设时，人民大会堂的高度是刻意要高过天安门城楼的。专家说，天安门代表政权，大会堂的高度不应超过天安门城楼。周总理说，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大会堂代表着人民权力，理应高过天安门。还有万人大礼堂的设计，有着“六门聚天心，一弧括海内”之说。

　　可惜我有命在身，容不得分心去证实这些建筑轶事。我目光紧紧追踪着会长，走过“报春图”、青铜鼎，又走过“花开富贵”、“大好河山”等气势恢宏的字画，正走向贵宾室，严超来了信息：“董事长左侧裤链没拉！车上我没好意思提醒。”我赶紧择机上前一步，贴近会长左侧，不露破绽地一秒将之拉合，在她迅即反应过来时，我已退回左后方继续往前走。还好及时，因为她在贵宾室跟领导们握手寒暄后，马上落座。我把包包递给她，里面有发言稿，然后出门去了会场，落座我的指定位子等她出场。

　　每次出席会议，我都必须提前掌握贵宾室和会场的各个出入口，我需要把她安全送达贵宾室后，自己坐入会场嘉宾秘书席位“安心参会”，然后在她发言结束准备离场时，火速赶去嘉宾通道口等候她的身影。

　　秘书席里除了我一个女助理，其它都是男士，且年龄都在30以上。今天汉成集团老总汪君的秘书也在，他跟随老板16年了，汪君去年还被胡润评为中国大陆首富。听闻我是陈会长的新助理，大家都递来了名片。

　　“金秘，听说陈会长要求很高啊，我们每年都能见到新助理”

　　“金秘一看就能破纪录”

　　“做助理要24小时开机，随时待命，还经常出差，对女孩子来说确实很有挑战，除非单身。金秘，婚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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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一堆资深们，我是新人中的新人。担心露怯，除了“多向各位前辈学习”之类，不主动发出任何想把话题引申的信号。

　　会长的发言4分40秒。她交代过5分钟，我写好后曾一遍遍模拟演讲，记录时间，然后按时长进行增减，几乎可以脱稿背诵下来了。

　　回来的路上，她说：“今天谢谢你，小金。”她指的是那一记拉链，然后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做助理要稳，女助理更是。你看看主席、总理身边的秘书，喜怒无形、处变不惊，稳重能藏才能赢得信任。女人也一样，要做一棵大树，根深干稳，不能像小树苗，风一吹就跟着摇摆。今天接待处那个工作人员，你看，就属于后面这种，过于外放，不好。”

　　领导对我期望好高啊，又或者我对自己的定位太低。我没有见过主席、总理身边的秘书，但她要让我明白：你不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助理，你服务的是一个经常要释放声音，有着公众形象和明确人设的老板。她有自己的企业，也参与公共事务，还要经常代表行业发声。她需要经常出入于男性远多于女性的场合，并在基建领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为了捍稳形象和口碑，她和她的女助理必须要形象统一，言行得体、稳重大气。

　　我跟着会长的裤摆走进了办公室，汇报她出差期间经我过滤过的电话和待定事项。她拿出一包Chanel甲油套装和Clarins护肤品。“如果喜欢涂指甲，就把它们涂的无懈可击，这么漂亮的年纪。一会儿你去楼下买两只万宝龙的男士签字笔，再去Ferragamo买个40岁左右的女士钱包，报我的名字和电话，包好。四点钟跟我去趟香港马会。”

　　她干脆利落的不给任何情绪留白，每一分钟都是句号。你千万不要沉溺于刚才，刚才已经划了句号，你要迅速接过她下一个指令，立即执行。“谢谢董事长！”我依然沉溺了一下，像个受到关怀的战士。

　　要稳！要专业！别喜怒于色，把情绪装心里。

　　我下楼去万宝龙买了两根星际系列签字笔，一个菲拉格慕咖色手包。礼品准备上，不知是信得过我的眼光，还是没时间为这些细枝末节费心，会长从来不过目，只是交代一下品牌和风格。

　　四点我们去了位于金宝街的香港马会，依旧是她在包房里商谈，我在会所精品店里选纪念品，为青海之行做准备。两个月来，我虽贴身跟随却并不接触业务，多是点缀场面：出入一些私密会所，草拟发言稿，参加某些大会的前半程等。我知道她在筹备一只基金，想在西部某城市建一座机场，但仅仅是知道。她的小密室永远紧闭，只能她自己和相关人士出入。

　　紧凑的一天。我打算步行回家，在人流里封闭自己，消化这一天。建国门外大街上有一起刮蹭，两辆打着双闪的车子停在路中央，让本来就拥堵的道路晚高峰彻底崩溃。我不理解，为什么两个人因为私事造成几公里的拥堵，引发满街震怒，还可以从容淡定地原地纠缠。是我过的太宏观了吗？或者像妈妈讲的“心大的厉害”，一年后我平地等红灯被出租车司机追尾，因为怕影响交通放师傅走了，结果就是妈妈这句话。

　　早晚高峰时段的国贸桥永远是一个大疙瘩，不停的解开，又不停的系上。绿灯一起，斑马线两侧的人群像打群架一样朝着对方走来，眉头紧锁、脚步焦急。红灯亮了，人群依然在流动，车子按着喇叭想试着冲破鼎沸的人群，我也跟着走了起来。大家都在闯，停下脚步的那个反而像个傻瓜。夜色降下，灯光起来。我头顶是急匆匆的三环车流，前面是国贸CBD，身后是Gucci、Hermes。大疙瘩的上空飞着漫天钞票，它们从四面八方飞向四面八方，从每个行人的口袋里飞进写字楼里，飞进名品店里，飞进正在讲话的手机里。大疙瘩的每一个角落里，人声鼎沸，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深爱远大过不满。正盯着漫天流窜的钞票妄想，手机响了，是汤诚。

　　“有事吗？”我在鼎沸里只能喊。

　　“方便讲话吗？有事拜托你”

　　我走进银泰后面，“你想离职读书？”

　　“在职的那种，我在澳洲呆了七年，跟国内严重脱轨，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这边的老师给我推荐下”他讲的很诚恳。

　　“还真的有，我帮你问问吧，想读哪个方向？”我脑子在搜罗通讯录。

　　“等我回去跟你细讲。我在重庆出差，你干嘛呢？”他貌似要畅聊的架势。

　　“小香港啊，火锅天堂啊”提到地方，我的条件反射永远是地方菜。

　　“想吃给你带回去，热气腾腾的”

　　“别逗了，我太累了，回聊”
　　后来，这个周末我收到了汤诚带来了一大箱桥头火锅底料，哭笑不得，因为我连餐具都没有。然后，他带我去了家火锅店。

　　“你自己在这边，吃饭多成问题，又是老乡又是同学，吃点好的去”他说的漫不经心，我却有点动容，是想家了。

　　周一终于到了，去青海的日子，我把眼花缭乱的行程安排牢记于心，包括此行所有地接人员的电话。第一次跟领导出差，尽管时间地点一再核实，还是有点紧张。严超把我们送进贵宾室，随后我们坐着专用摆渡车驶向飞机。她在公务舱，我在经济舱。飞机落地时，我一定要出现在她旁边，不能让她等，更不能让她找。

　　飞机抵达目的地，刚刚落地滑翔的一刻，我解开安全带往公务舱走去。机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很大，空姐向我摆了落座的手势，我继续往前走。我要在落地前站在会长旁边。空姐走了过来，飞机在继续滑行，拐弯，我一个踉跄。站稳后悄声跟她讲：“拜托您，我领导身体不便，一会儿人多，我必须现在先过去商务仓陪她一起出去。”好心的空姐放我过去了。

　　会长在逗邻座女士的宝贝，几个月的样子，那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女士要拿行李，领导示意我帮这位女士抱一下宝宝，对方不停致谢。出来后，会长带着克制的愤怒说，“小金，这次座位安排不当啊。工作要做细，下次安排座次不能临孩子！”

　　我边抱歉边迅速开机联系地接人员。

　　“明天上午的安排跟我讲下，从酒店到会场要多久？”

　　“今天咱们入住青海宾馆，明天上午9:00青海会展中心参加开幕式，8:00统一乘坐考斯特从酒店出发，10:30到青海省政府开会，下午2:00出发去海子沟金家岭小学，晚上在8:00青海大剧院看演出。”酒店到会场多久我没查，8:00出发，9:00开幕式，估算了一下“保守大概40分钟车程”。

　　“帮我约个发型师，明早6:30过来。”

　　“好！喂，您好！哦，看见您了！”
　　上了车子我满脑子都是造型师，怎么快速在青海约一个高级造型师，还要在清晨6:30！上帝保佑。

　　我去咨询酒店服务台，让她们帮我找寻当地不错的发型师。一会儿有人过来拜访，我现在要出去采备水果，一定要有她杨梅和车厘子。来客是青海当地的一位姐姐，挺拔健壮。两人都很开心，像是故交，领导称呼她王姐，并让我把之前准备的Ferragamo拿过来送给她。

　　“姐姐，气色还是那么好，玉树赈灾那次我来西宁，高原反应的厉害，这次早早做了准备，吃了一周红景天和西洋参。活佛近来好吗？”确实，出发前一周，她让我去同仁堂买了两人份的量，还嘱咐我工作需要，务必按时定量服用。

　　“我上周就跟他讲了，一会儿咱们过去。”也许高原红的缘故，大美之地养育的人怎么看都善良宽厚，每一句话都老天作证一般的真诚。

　　“小金，你回去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大堂见，咱们出发去看望活佛。”

　　“好。”我不动声色的掩饰着喜悦，期待着半小时后的塔尔寺之行。

　　我喜欢宗教圣地，却没有宗教信仰，我敬畏的是那股无踪无影的宇宙力量：公平、对等、守恒。塔尔寺是西北地区藏传佛教的活动中心，她有一个威猛的译名“十万狮子吼佛像的弥勒寺”，像李白的诗，豪气万丈。

　　克制是美德。跟会长同行，我必须要抵抗各种诱惑，隐藏各种第一次带来的冲击。比如此刻，再壮美的风景都与我无关，我要稳重专业、淡定又不刻意地关注领导实时动态。我既要让她在需要的时候可以信手拈来，又要保证不被需要时如同空气般存在。

　　我们没有出入正门，没有看到塔尔寺的样貌。车子直接开进了塔尔寺一角，一处静寂的维合式院落，空净自在。一位穿着紫红色袈裟袍的喇嘛出来迎接我们，他叫东吉，黑红的脸憨厚纯真。他很吃力地讲了句汉语，生硬淳朴，使得高大健硕的他更加可爱。领导穿了一身红色冲锋衣，我拎着她的双肩背包。她和王姐跨过门槛，双手合十拜见了活佛。我站在门外，像个警卫员，依然看着正前方，心里关照着里面的动态。王姐过来跟我耳语，说一会儿陈会长给眼神，我就把包里的东西给活佛。

　　房间不大，简单整洁。领导刚落座，东吉便过来叫我进去。我拿不准的时候就会望向领导等待指示，东吉热情憨厚地笑望着我的脚，抬着手示意我过门槛进屋坐。我依旧等待指示，看到同意，便进屋坐在了王姐旁边的座位。东吉提起巨大的暖水瓶给我倒了一杯酥油茶，不善言谈的他依然用期待的憨笑递给我，抬着下巴和双手目送我品尝，那样子彷佛我大喊一声“真好喝”才肯罢休。

　　8月的青海早晨冷极了，温热的杯气把我的脸蒸得又热又红。我习惯了她会客时保持回避，现在进屋落座又喝东西，领导会不会生气？正暗自揣测时，活佛带着众生平等、包容万物的笑，亲手剥了一根香蕉递给我。他那张同这座高原一起长年承受着紫外线和强风的脸，坚硬又智慧，就像大自然本身。我微笑客气地结过香蕉，心里窘迫极了。活佛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位刚刚探头来到世界的婴儿。而我却只顾着诚惶诚恐：求求你们，不要再浪费一个眼神，不要再花一分钟在我身上了！求求你们把我当空气！我领导在，我只是一个呼来挥去的工具，请不要关注我的存在。

　　谢天谢地，她们终于开始了。会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莲花打坐。活佛唱着经文一只手上下左右的点来点去。完毕，领导叩首，看向了我。哦，东西，对。我赶紧从包里取出来，递给了活佛。活佛拿出牦牛骨制成的莲花手串给我们戴上。是的，也有我的一份。终于结束了！

　　“小金，没规矩啊！”上车后身后传来领导的怒气。“你怎么能自己把东西给活佛，应该先给我，我再递给活佛。这也需要教吗？”

　　“对不起，董事长！下不为例！”我没想到她指责的并不是我担心的。我反复回忆王姐交代我的话，确实是看到会长眼神，我把东西递给活佛啊。难道是我对自己的身份存在误解吗？我认为自己就是领导的一部分，我的任何举动都代表她的意思。

　　晚上各界企业家和主办方一起吃饭，活佛上座，全场满溢着如何回馈社会的热情。我收到汤诚的短信，“消失了？上午电话还关机？”

　　可能是在飞机上吧，好漫长的一天：切换了好几个主题，辗转好几处场地，见了很多人，居然还
　　没有把这一天过完。也许是不够专业的缘故，又也许是还没找到方式方法吧，我应该强迫自己把高频饱和的节奏视为工作常态。

　　今天在场的每一位都能撑起一本自传：他们生逢匮乏，靠着胆大孤勇一路披襟斩棘，接着改革的春风扑面而来，他们顺势而为，走进了英雄辈出的黄金时代。领导和我是全场仅有的两位女士。
　　“就我个人而言，心中有佛后，心境大有不同，也对很多事情有了不同的看法。佛讲因果，国家和政策曾经给我们了创造了机遇和成就，现在我们再跟着政策为国家和社会贡献更多力量和价值。这不是小我，大我，是规则。财富循环往复，终归是社会的。同心山成玉，协力土变金。统战部把我们大家凝聚起来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合力同心来回报社会。俗话说独木难成林，只要我们大家合力在目标领域里精准帮扶，定能众人拾材火焰高……”会长满目慈怀地娓娓道来，场内无不赞同。

　　被感染的我幻想着自己女人四十的样子，十几年后我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姿态站在天地间呢？有自己的队伍吗？有开始播种太阳吗？尼采说过，“每个人都是一个一次性的奇迹，你在世上只存活一次。”终归要为“不枉此生”做点什么吧。　　终于回到了住处，领导带我去她房间，拿出一个信封：“党委书记的助理季冰，他们结束的比咱们晚，等他回来你单独过去给他。”

　　“好”。季冰，我记得，黑黑瘦瘦，一脸冰凉的样子。他们什么时候结束？比我们晚是多晚？季冰住在几号楼？我似乎永远都是一口答应领导，一头雾水的走出来，然后自己想办法把模糊的信息精准化。我向主办方咨询到了季冰的住宿安排，然后用最笨拙的办法：守株待兔，把信送给加西亚。西宁的晚上真凉啊，我干脆在季冰回来的必经之路往返夜跑起来。一个多小时后看到游园夜谈的两位领导和各自助理，我“潜伏”在一处花池边，待季冰送完领导返回5号楼时，收工！

　　今天终于结束了吧？应该结束了。我回去冲了很烫的热水澡，镜子里的我头顶冒烟，热气腾腾，立地成佛一般。我喜欢热烈，喜欢吃冒着烟的火辣，喜欢冲那种把全身烫得通红的热水澡，喜欢轰轰烈烈的感情，就像我想象中的人生，要有温度，有情绪，像不允许食之无味一样，拒绝平庸。可现在的工作性质要求我像这串洁白如莲的牦牛骨手串一样，平滑无彩，却又质地刚烈。这就是修行吧，外圆融，骨坚硬，表面素面雅心，实则经历了抽离磨打。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看表已经第二天了，才想起给汤诚回信“出差中”，就又睁着眼睛放空。终于自由了，自由的不知所措，不舍得睡。第二天，任务更艰巨，哦不，是今天，离起床还有5个半小时。

　　“晒黑没事，红景天不能停，晚安。”汤诚来了信息。其实我在这边根本没有体会到大家说的“空气稀薄，快不能活”，不同之处就是过于简单粗暴的紫外线和头顶那瓢泼出去的湛蓝。确实要继续服药，不能放松警惕，我的任务是保障会长的工作，万不能自己掉链子。

　　5小时后就是此行正题的开始，5小时后的发生，至今历历在目：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