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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我国考第一 ...

  •   我的父母一定很贪心,给我取名叫金子,却又丧心病狂的希望我入仕途。

      小时候像所有父母喜问孩子更喜欢谁一样,我也总问我爸,为什么不给我取个温婉端庄的名字,市场上那个卖豆腐脑的老头儿就叫金子。我爸说,金子会发光,乱世中升值,能将豆腐脑做的风生水起、八面来财,和能发射原子弹没有本质区别。我不懂什么叫乱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升值,只是突然感觉叫金子的我头上有了光环,只要亮出本事,大家就会围过来啧啧称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环”的暗示,没在大富大贵中出生的我总是自带优越感。我像堂.吉柯德一样,带着自命不凡的宝剑,骑着战马闯荡着心中的江湖。江湖里,只要敢“承担种种艰险,将来功成业就,就可以名传千古”!

      对了,我有两个癖好,它们可以证明我的不平庸,因为它们都带着“天”字。

      一是我喜欢仰着头凝视高天流云。天空就像一个梦想收容所,漂浮着各种求之不得的愿望,游荡着各种无处安放的情绪。那些送不出去的感情、实现不了的梦想、不被理解的委屈甚至没有表达出来的愤怒,都会随着日积月累,和光同尘,最后凝结成一只只云朵,挂在天上,深藏心底。刚到北京的时候,骑行在我的宇宙中心--大北窑,我又感觉天空里到处漂浮着飞来飞去的钞票,和一个个真真假假的大项目。

      我发誓,我真的在天空里看到了很多自己心心念的东西。感谢随手拍的发明,得以让眼睛看到的变成证据。我在渴望恋爱的时候拍到了凤求凰,在渴望改变的时候拍到了鱼跃龙门,我甚至还在国庆前夕的车窗外看到了一条龙一样的云,又凶又长,跟着我走了很远才散开。困惑的时候,我经常望着天空占卜。我能看到心中的无助慢慢凝聚,飘上去。它会选择一个我能看到的位置挂起来,然后在我的凝视下流动,或者和其它的云朵融合、离开、再融合,直到变成我想要的答案,它才消失不见。天空也是,它有时候用粉紫色的霞光为你庆祝;有时候用轻盈如纱的云朵告诉你:金子,轻盈起来,像我的孩子一样把风穿在身上;也有时候,它也解不了你的难题,变成慕斯一样的天气陪着你一起难过。天空让我坚信变化和不可抗力,随时会变,随时在变,一切都没有定数。因此对于未来,我只相信方向,敬畏发生。

      二是我喜欢天安门。我经常在大晚上跑去天安门,望着毛爷爷腹语。那是一股神奇的力量,我认为只有少数人才能感受得到。他老人家那360度凝视着你的标准相真是一眼万年啊!只需要几分钟的对视,你就能感觉除了生死,真无大事。我猜,你也在腹语,“呵呵,这是个神经病”。
      我不介意,被理解是别人的事情,于我并没有太大意义。我爸说了,青春就要轻狂,中年就得稳健,老了再端庄也不迟。况且,渴望别人理解是很麻烦的事情。

      我是我自己的作品,我是一次性的,我迈出的每一个脚步都是不可逆的。尼采说过,每个人都是一个一次性的奇迹。所以我的目的性很强,我不会学庸人自扰,为一些别人脑子里的你根本控制不了的东西。

      大话说完了,来聊聊现实。现实是我肚子里确实装着一颗滚烫火热想发光的心脏,但堂.吉柯德却慢慢卸甲下马背对着我越走越远,也许是我没有他勇敢,又或许是现实过于强大,大过了天。
      时间有限,我不允许自己平庸,不允许混沌度日,我想经营出门门都是a一样的人生,结果却事与愿违。快30年过去了,我好像依然在平庸里挣扎,挣扎的结果就是一直处在b+或a-的位置。也许,也许不努力根本越不过b,或靠不近a.

      说回仕途,最早我是抗拒的,我不安分却也是从心所欲不逾矩,最后还是为了父亲的梦想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在申论和行测的日子里,我读出了家国情怀,读出了统治者思维,最后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进入人民公仆梯队,做规则制定者或政策影响者,为人民服务!拜情怀所赐,我在不占优势的有限时间里情绪高亢,奋楫直追,全程加速度。皇天不负,金子笔试成绩出来艳压群芳,全国140万的考生,我考了第一名,高出同职位第二名27分。在当时百万大军争过独木桥的那年,0.5分意味着甩掉一个操场的对手,而我将140万的对手踩在脚下,得知这一消息时我正在研究生毕业尾声,回家准备过春节的火车上。

      我爸摆宴喝了很多酒,吹了很多牛,那天晚上,一切都光芒万丈,前途无量。宴后他带着酒气给我报了享誉京城的贵族国考面试班,全封闭集训,然后过完大年初一父母就送我进了北京,我们在天安门分手。爸妈跟着野鸡旅行社去了八达岭,我在泛蓝的清晨顶着寒风看了升旗,升旗手将五星红旗甩出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自己随着国歌亦步亦趋又不悲不亢的爬向旗杆顶端,对面的毛主席一脸欣慰,他说,好样的,金子!

      集训在顺义一个酒店里,贵族班,单人单间,每早6点到晚上9点,除了午休一小时就都在授课和模拟面试。同学们有从五湖四海留学归来的,有在人民银行等单位想超越当下的,还有中央机关编外人员想入编转正的,留学或在职人员大浪淘沙进入面试,比我在校生全职备考要付出和兼顾更多,当时就感觉她们器宇不凡,非池中之物。果然,我们这个面试班中后来纷纷进入了□□,□□,组织部等部门。对了,我报考的是中共中央办公厅。

      那时候我们要的是凌绝顶小天下,要的是涉深海见蛟龙。那是一段很难忘的日子,课程紧张,未来辉煌。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新闻,感觉自己有义务跟进国家步伐,同呼吸,共命运。大家很快成了一家人,或恋人。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晚上9点课后我们偷偷溜出酒店去夜宵,几个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学友组局,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松但每次邀约我都欣然答应。最后一天模拟考的日子我和几位轻松们翘课去了欢乐谷,结果太开心一进门就摔骨折,一行六人在找寻找医务室中结束了欢乐行,后来警卫局的一位学友找车子把我接了回去,再后来在大家贡献的药品和每日搀扶中结束了集训,老师也因为我这个每日弹跳着进教室的国考第一名印象颇深。因为不能坐火车,家里车子又不能进京最后还是在警卫局的那位学友开车子把我送到出京高速口转交给了父母。

      我怀念那段时光,不仅是因为它充盈着荷尔蒙在眺望希望和远方,还有那份明知萍水相逢,却真诚相对、互伸援手的扶助。那时候我们仿佛除了梦想根本不需要其它,任何与实现抱负无关的事情都变成了尘埃,出现问题大家都会举手之劳一样的调动各方资源互助解决。
      也许被同学们的胜券在握感染,我简直是志在必得。笔试第一,又进行了专业集训,除了智障我实在想象不出面试分数能出现27分鸿沟般差距的理由。后得知其它晋级的四名对手都是男生,就更加有了谜之胜算。也许是一路走来备受偏爱,我把自己看成一个让父母满意的孩子,一个努力进取的学生,一个未来会有所作为的大写的人。当时根本不知道,也从未遇到结婚生子困境,我不晓得从业时的性别考虑,甚至还把自己的处境当作性别优势。记得自己当时愚蠢的暗喜,作为唯一的女生一定要让考官们眼前一亮。

      再后来镜头由“在希望的田野上”突然转向一片郁暗空洞又没有回响的旷野。我在长安街上暴走了14公里,从西四环的万寿宾馆走到东三环。面对69分极低的面试结果,我不解、质疑又失声。我回忆面试前后的每一个镜头,边走边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智障,抑或是在哪一个环节犯了大忌:机关大楼,五名考生,空气里的紧张都可以拧出水来。备考场地安排在一个可以容纳几百人的大会议室里,这里除了我们和接待人员,就只剩下一堆听过无数次汇报的桌椅和设备,它们都面无表情,感觉不到情绪,不怒自威。厚重的窗帘、厚重的案台、厚重的空气,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不容造次。我抽签第三个出去面试,9位考官从我推门的那一刻就把目光射来,或许是在我转动门把手的那一刻。我很从容,目光平视,尽管心中把它们当成了9个太阳,也要表现的不卑不亢。接着我重新回顾这一系列标准动作,敲门、进身、关门、微笑、问好、入座,每一个环节都自然到位,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然后我按考官要求拿起抽取的试题纸,我还记得有题目是考官读给我,让我听后作答。题目并无新意,都在我的复习范围内,大致都是工作中会面临的实操性问题。比如,如何安排工作中的轻重缓急,或者当你的直属领导和再上一层领导就同一问题的做法存在异议,又都安排你来做,你会如何处理。有一题居然还是我上台模拟作答过的,公务员队伍不就是强调服从和执行么,科员级别有何资格谈创新啊。所以我回答的中规中矩,安全第一,即使缺乏新意也不会太减分。

      我记得那天我刚踩上机关大楼的楼梯,就看见了大门外的父亲和叔叔。他们一早护送我过来,在大门附近的台阶上坐了一上午,像个标准的外来人口,或者像个有碍市容的闲杂人等。也许是北京太大了,要么就是长安街太宽了,或者是不是因为这里的机关大楼太英气逼人了,起身走向我的爸爸和叔叔,在我眼里突然矮小了很多。就那一刻,他们走向我,在他们不习惯的地方,在长安街的背景下,身上少了很多我熟悉的东西。是什么呢?我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我爸孤独的站在那里,没有了和一个城市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就没有了吹牛时春风得意的神采,没有了他被唤作董事长时的分量感,没有了总是绕在他周围的胸有成竹的空气,还少了几个可以随时任他调遣的兄弟,就连他平时脚底生风的步子,也好像突然小心起来。那时候我觉得北京是个神奇的地方,它可以让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人脱去骄傲,丢掉身份和气场,变大人物为小人物。那时候我眼里的北京就像一个大型搅拌机,一切外来人口经过它都变成了赤条条的庶民。爸爸和叔叔被警卫员的目光拦着,眼巴巴的等着,看到我那刻就像看到了领袖一样自豪。

      我记得尽管之前我信心满满,父亲还是被各种道听途说困扰,听说没权你女儿就是群众演员,听说没钱不可能进到体制里,听说笔试考的是孩子,面试考的是家长……,后来护送我进京的时候除了父亲,还有叔叔和一位伯伯。伯伯传说也自称因父亲战死被开国元帅收养,自小体弱备受疼爱云云。我们一路畅行,拜访了一位“妈妈”,这位被人尊称妈妈的开国将帅夫人头发花白,目光矍铄,脸上就是阅过一部中国近现代史后的云淡风轻,家里的陈列和墙上的《沁园春雪》像在说:俱往矣,看今朝。我像只被点了穴的兔子僵坐在一旁等着被人拎起,父亲则更像是个多余的存在,一脸无处安放的笑。

      我记得晚饭时我很心疼那个挂在父亲脸上的笑,它很累吧,被摆布了一整天。

      我记得伯伯说,丫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本不想出这个面,可一开门,就看你老爹二话不说搬进来一屋子东西……

      父亲在我眼里是个顶天立地的人,光明磊落,行业内翘楚。打小我就受我妈之命做起了监督员,跟着老爸上酒桌,听我爸吹牛,看别人拍马。提起我爸,眼前一片大拇指,而现在,我的偶像为了我从甲方变成了乙方,从提要求变成了请求,那一脸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真可怜。

      我记得饭后鼻子酸,一路暴走到了世纪金源的一个朋友家里,她是我毕业前一年同在美国实习的朋友。临毕业前,我默默报名并赢得去美国交换生的资格。此前未向家里汇报过一句,那是毕业生们最关键的一年,前程应该在拿到毕业书前就尘埃落定,而我却要借此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爸妈如果知情那将会是无休无止的说服和争吵。到了纽约以后,站在时代广场的大屏幕下面,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然后我隔着太平洋听到了他的震怒,他语无伦次又把满腔怒火压成了三句话: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好自为之!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生的关键时刻!你把你自己的人生都毁了!

      站在地球上另一块人声鼎沸的土地上,旁边的蜘蛛侠正摊开双手讨要刚刚合影的10美金,嘴里不停的跟拿着电话的我说,“hey,you are chinese ,you rich!”我猜到了爸爸的反应,但低估了他的力道。可是这里的喧嚣很快就把父亲的震怒淹没,不同的信仰和价值观,马丁路德金的“I have a dream”和奥巴马的“yes ,we can”让我感受到未知和可能的召唤,种种热气腾腾的“即将发生”都伸长脖子争先恐后的问“Are you ready ”。

      是的,我准备好了,我的选择无比正确。爸爸您原本以为我此刻正拿着保温杯端坐在自习室里看申论吧,我快25岁了,我将要形成自己的价值体系,我喜欢猎奇,喜欢赚钱,我在把握自己。
      我爱您,但并非言听计从。

      我又从东三环走回天安门,晚上的长安街真美,街上飞驰的每一辆车子里都装着心事,广场上依旧有群众演员一样的常年游客,城楼上的画像依旧在安详地注视着车水马龙,我困惑、怀疑、否定,我以为天道一定酬勤,我以为努力就会收获,我以为伟大的都是简单的……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结果并不是课本上给出的标准答案,我怀疑自己的三观是否正确。我感觉自己掉进一个洞里,我低估了挫败带给我的震动,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打不死的阳光小强,但现在因为父母的期望和干预让我感觉透不过气。我在承受他们的失落和挫败,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他们的情绪,更不想让父亲因此否定自己,嫌弃自己。我和父亲的难过都因为担心彼此伤心而变得更加难过。我望着城楼前的画像,他笑的好神秘,又很平静。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处境表露出一丁点儿同情,我走的很累,小腿肿胀,肚子很饿,心很空,我盯着那副无情的画像,他好像是在说,“这是你的入世第一课,要学会承受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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