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的墨绿色皱纹布伞》扬天莲

7、回忆

　　她双手抱着被子，下巴搁在软乎乎的被子上，黑色浓密微鬈的长发缠绵地卷绕着，苍白的两颊有些粉色红晕，桃花般的颜色，衬得她有些美丽。这段路程并不长，可她却走得极慢，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有时还会停下身一动也不动地靠着墙。像在梦游，静止地梦游，早晨是好时光，尤其是睡眠很好的早晨，则更加是值得珍惜的好时光。昨夜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且不疲惫，这种感觉太好，以致她现在还在闭着眼回味。
　　一个人想得太多，容易思虑过重；一个人想得太少，容易虚度光阴；一个人想得不多不少，则一半思虑一半虚度。她觉得自己好似第三种。这个想法跳闪出来时，她已梳洗完毕，抱着被子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她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尽力让自己回忆美好的事，比如说今天回忆一件，明天回忆一件，后天回忆一件。可惜，再多美好的事也有被回忆到尽头的时候。就像她现在躺在床上，怀中抱着柔软的被子，整个人惬意而自在，清晨的薄曦透过藏有水墨画的窗户，照在她的黑发上。漆黑的头发，墨如鸦羽，阳光洒在上面，覆上一层薄薄的金纱。她倚靠着窗户，仰着头，阳光便从发顶移到她的脸上，脸上的肤色极白，有种奇异的美，和着黑沉沉却带着朦胧水意的眼睛，很是独特美丽。眼睛里面有种感情，像是回忆，回忆里带着困惑和懊恼，她是不愿意回忆的，那些事情回忆起来会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悔意。
　　她甚至觉得，那种事情，没有发生过才好。她是个好女孩，无论是在父母面前还是在朋友面前，她都是很讨人欢心的。可是一到和自己的未婚夫相处，她便开始惶惶不知所以然，甚至是有些潜在的焦虑不安。她没能熬到毕业后的婚礼。是的，她逃婚了，带着从学费里省下的钱和她的绿色皱纹布伞以及全心的惊惧不安，来到了这里。
　　有时她会想，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或者，离开又有什么好？唉，她总归是太任性了。
　　扬合欢十二岁时升入初中，和当时十五岁的孟雪章在一个学校。扬合欢读初一，孟雪章初中毕业；合欢高一，孟雪章高中毕业；合欢刚入大学门，孟雪章便真正成了她可以面称学长的人。没错，缘分就是这么奇怪，自从他们做了邻居，他们就成了无缘的校友，等到他们做了有缘的校友，他们就成了一对奇怪的情侣。
　　她皱眉深思，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呃，整件事情要‘追溯’到好几年前。那年，她刚考上大学。
　　C大是所不错的学校，当然，说不错实在是谦虚了。在众多以零星几个专业为主流的大学中，各专业都齐头并进的C大绝对是一个显眼的卓越存在。
　　她往日的成绩也只能算是中上，可考上C大需要的不只是中上的成绩。C大的人选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极为拔尖的优等生，如孟雪章，另一种则是拥有蓬勃潜力的人，如她的朋友颜佳人。她呢，一直平平常常，稳扎稳打，不会太优秀，也不会太差劲，大概，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吧。
　　明明没有报选C大的，却成为了C大的调剂专业等待生。
　　“我的第一志愿怎么是C大？我明明报了A大。”她拿着录取通知书，惊讶又有点愤怒。A大多好啊，在本地，离家又近，C大呢，远远的不说，还是北方，光那水土气候，就可以将她折磨得远离水灵灵这个词。
　　“合欢，不要这么说啊，多少人想考C大，你考上了应该开心才是啊。”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怎么会被C大录取，我记得我的志愿填涂卡上只涂了A大一个学校啊，不会是弄错了吧？要是弄错了，我就要重新来一次了，是不是现在就得去高中部再报名？”
　　“不会的。我记得我改选C大的，还确定了好几遍。”
　　“妈妈！”合欢大声嚷嚷，白嫩的小脸恼得红通通，一双手把录取通知书攥得死紧。
　　“合欢合欢，松手啊，你这样攥着会把通知书攥坏的。”合欢妈妈用力掰开合欢的手，急急说道，“而且你也要学会自己独立生活了。”
　　“我才不要，在那个什么什么地方，独立什么什么生活。”她一气恼，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鬈长发转身便进了房间。
　　她那个时候，绝食了一天，晚上饿得不行偷偷跑到厨房拿吃的还被妈妈发现，简直糗死了。于是，她包着一口糕点趴在床上痛哭，妈妈坐在一边，用手抚摸她的长发，“合欢啊，即便是到了C大也不用害怕的，我们家对门的孟雪章也在C大，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正哭得昏天又暗地，蓦然听到C大，还听到照顾之类的词，便停住哭抬起头来，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自家妈妈，疑惑道：“孟雪章，谁啊？”
　　“就是小合欢小的时候常常叫的人啊，孟哥哥，孟哥哥，叫得可甜了，还非要送人家一把大的出奇的绿伞，可把我们笑得哟。”
　　她听着听着不感兴趣地趴回床面，嘟嚷道：“我才不记得呢。”
　　“正好，你孟哥哥也在C大，你有什么不懂的，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他说。”
　　什么梦哥哥，做梦的梦啊？听得好像天天做梦梦到他似的。在妈妈的喃喃自语中，她带着这么一个想法沉入梦乡。
　　好像她还没有得到回答。就是她究竟是怎么被C大录取的。
　　可怜的16岁小合欢，她的报考志愿被父母修改了还不自知，只道是学校系统大抽风，把她从A大给抽到C大了。本着随遇而安的想法，带着一些战战兢兢，她在九月那个充满着开学氛围的日子里，投入了C大的宽广怀抱。
　　“你是扬合欢？”
　　她愣神，尔后才点头。
　　“你确定你没走错？”
　　她看了看四周，摇头道：“这是会两字没错啊，还是繁体的，我就是这个专业呀。”
　　坐着的人忍俊不禁，笑了笑才道：“不对，这是烩，我们这里是第二专业辅修点，烹饪糕点食疗。你要报名吗？”
　　她呆愣愣，半响才道：“哦。报，报的。”只要是报道就好了。
　　那么大的城市，连去逛街都要先坐公车一小时，那么大的校园，去上课都要坐车，否则就要迟到。一切都很陌生，陌生得让她惊慌失措，只能是，要么一个人老实待着，要么往热闹人多的地方凑。
　　至于妈妈说的孟雪章梦学长什么的，她早就忘到脑后了，只能盼着假期回家，天天盼，时时盼，分分盼，秒秒盼，盼啊盼，终于盼来了，大考之后的春节。
　　“喂，扬合欢，扬合欢。”
　　什么人会来自习室找她？她疑惑地抬头，望向教室前门，门外人影寥寥，看不真切。
　　搁下笔，离开位置，往门外走去。
　　“你找我？”她穿得像个球，双手缩在毛手套里，脖子上还围了条厚围巾，整个人就剩下眼睛和乌黑的头顶。
　　“你好，我是孟雪章。”来人很高，又站在背光处，实在叫人看不真切。
　　她木着脸，移了移位置，淡淡回道：“哦。”
　　来人又道：“荣阿姨让你和我一同回去，一路也好互相照应。”
　　她眨眨眼，“哦。”
　　那人眉尾微微上挑，心道，看来自己不受欢迎。倒也不在乎，只又接着说，车票买了之类的，到时几号几时相见，一起回家什么的。
　　合欢听得漫不经心，倒希望自己没听到，不过她还是记住了，阴历十二月二十三号上午八点，学校东门报亭。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回来啦！同志们，等辛苦了！天大人我咻咻咻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