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影子》三月兔

22、第 22 章

　　兰奇的回忆（二）

　　人改变起来还是很快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对肮脏的东西，比如说垃圾，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曾经在垃圾场里玩得很欢实。而母亲破天荒地保留了那些沾染了污水浸出黄渍的漫画书，用来提醒我之前的愚蠢。
　　当然，后来的生活证明了，那时的我才是愚蠢的，虽然那个时候我对愚蠢也有着不可理喻的厌恶。
　　不过有些事情，似乎是从出生时就被定义好了。一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看书。
　　也有人说，人的性格在八岁之前养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迷上了绘画。
　　还有人说，人生总是再走下坡路。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现在爱好酗酒。不过这都是后话。
　　“兰奇，能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吗？”
　　“扭曲的彩虹！”我指了指旁边，“我加了解释。”
　　老师笑了，拍了拍我的头。我以为受到了鼓励，于是开始变本加厉，把所有能找到的纸张和浅色的东西当全部成了画本。
　　我喜欢专心沉溺于色彩的世界里，便不喜欢坐在老师能随便看到叫到的位置。班上的座位是随便做的。刚开学我就占据了左后方的墙角，一个有窗户的位置，安了窝。这里清静，而且还能看到窗外，外面的吵闹声可以把我随时从神思中唤回现实。老师轻易看不到我，也是这个位置的好处。
　　不过这种清静没有持续多久。才过了半天不到，我身边就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女生。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班上最受欢迎的男生坐到了我的旁边。对于这种结果我倒是乐见其成，毕竟谁都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不过他们两个的后援团实在太能闹了。
　　“喂，那个谁，我们换座位吧。”一个梳着一根朝天辫，脸长得圆乎乎，上窄下宽，一脸麻子，换句话说长得有点像水晶梨的女生很响地拍我的桌子——好吧，我承认我的毒舌是天生的。现在如果再见到水晶梨，我说不定会哭着拥抱她。可是当时看她很讨厌。
　　同班了这么久，还有人记不住我的名字。这是不是说明我做人很失败？不过我也记不住她的名字，似乎可以扯平了。
　　周围的女生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起看着我们两个，连那两个男生也不例外。
　　“不换。”
　　“为什么？”水晶梨一脸敌意，脸贴近我，声音尖而利，“难道你也喜欢阿卡？”
　　阿卡是坐在我旁边的男生的名字。现在他正在那里低头笑，似乎在看好戏，单冲这一点我就不待见他。
　　不过，座位的事情是两码事。
　　嗅着扑面而来的皮肤油脂与香水混合的味道，还能看到梨子脸上闪闪发光的金粉，我开始同情那个叫阿卡的家伙了。
　　“你去帮我找个更好的位置我就换。”
　　从现实角度出发，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么好的位置只有我这种体能特长生才能抢得到。老大教我的东西绝对是好的。我只需要每天练习“点”和“缠”就不会生病，不用参加锻炼也可以在体育课上轻易出尽风头。
　　由于我的强悍是出名的，所以水晶梨也不敢继续招惹我。我继续在我的安乐窝平安地呆了下来。这样小风不断，大波不起地相安无事了半个学期以后，班上来了个转学生。
　　那时我仍然在低头看我的书，偶尔发发呆，抓抓头。母亲喜欢给我梳两个高高的抓髻，像长毛狗的耳朵。我每天都会把它抓得很乱。
　　班主任在讲台上向大家介绍：
　　“库洛洛同学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的班集体，大家掌声欢迎。”
　　奇怪的名字。我这样想着，继续看我的书。直到上课的时候无意看到一张表情熟悉的侧脸。

　　这张侧脸，在我第二天醒来发现人不见了哭得惊天动地的时候没有出现；在我午夜梦回，发现自己没有练点，吓得一身冷汗的时候没有出现；在被年纪大很多的坏孩子欺负，呼唤老大的时候没有出现。所以无论年龄变化再大，发行衣着如何不同，我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母亲一直追问哭个不停的我：“你们昨晚是怎么进来的？”
　　然后父亲说，“家里的门窗的锁和钥匙最好都换一遍。”……

　　类似的后遗症还有很多。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我才能确定那不是一场梦。
　　现在，这个把我的生活搞得鸡飞狗跳后消失不见的家伙，竟然在跟身边的水晶梨若无其事的调笑！
　　“库洛洛同学，你是外国人吗？”
　　话说水晶梨纠缠不是阿卡么？怎么上课下课都跟着他转悠？
　　“既然这样，这次体育课库洛洛就分到和你们一组了。”
　　水晶梨一伙几个女生高声欢呼了起来。他竟然听了还对着她们温柔的笑！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笑的？好像阳光般，能融化人心底的坚硬，战胜人心中所有的戒备。
　　“真罕见啊，你竟然没有看书。”
　　对我说话的是阿卡。他的后援团叛变了，可他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下节课跟我们一组吧。我们最不擅长接力跑了。这次再输掉就影响学期成绩了。”
　　唉，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受欢迎。
　　“可以。”我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下来。

　　今天的重头戏接力跑放在最后进行，一开始是玩躲避球热身。我们组跟水晶梨他们没有分在一起。不过因为水晶梨他们的笑声太大，害我分心被球砸到。
　　“你怎么样？不要紧吧！”看阿卡大惊小怪的表情，我差点以为我被毁容了。
　　“没事。”我捂着脸站起来，示意他不用搀扶，“别担心，我一会儿肯定还能跑。”
　　其实脸上火辣辣的，一定肿了。我一边强撑着微笑，一边暗暗用“缠”护住身体——其实接力跑的成绩对我也挺重要的，要是再受伤就不好装了。
　　“不行。这样的伤至少要用冷水敷一下。”阿卡同学拉着我，不顾组里五打七的局面扬长而去。再看水晶梨那边，新的转学生正在兴高采烈的玩着。根本没注意到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
　　自从到了这个班上，他都没看过我一眼。
　　难道我长相变化很大，还是跟本认错了人？
　　也不知道老大到底叫什么。也许根本不叫“库洛洛”……

　　从小学以来，凡是接力跑，我都是最后一棒，不论是女子还是混合。
　　所以今天我跟一群男生一起站在起跑线上。
　　库洛洛也在。
　　我活动筋骨的时候，发现他在看我。
　　终于注意到了呢。我迎上他的目光，慢慢直起身体。
　　“嗨。”他微笑，冲我走了过来，“我跑得不快，请多关照。”
　　然后冲我鞠了个躬。
　　然后跑去跟其他人打招呼，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跑得不快还跑最后一棒？
　　那是当然的，因为他那一组几乎全是女生！
　　我没好气地继续活动筋骨。

　　阿卡是第一个把棒交到我手上的。其实他跑得不比其他人慢，以前也是被那群女生拖了后腿。当然，现在轮到库洛洛了。
　　我接过棒子，心想这次应该很轻松。唯一该注意的是不要跟别人拉开太大的距离，免得引起麻烦。
　　所以我跑的同时还能有闲情左顾右盼，等我跑完半圈库洛洛那一组的棒子才传到。尽管这是八百米接力，但是落后了半圈——我不禁摇头：可怜的人。
　　很快我就没有心思幸灾乐祸了。在第一圈结束的时候，库洛洛就已经超过了所有的人，很快就要追上我了。接力赛不比平常的体能测验，只有名次是最重要的。照这种速度我一定会被超过！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再看库洛洛，居然也加速了。
　　这是什么人啊，这种速度下居然可以更快。
　　我咬牙：好，你现在就把冲刺的力气使出来，就别怪我不留情了。
　　继续加速。
　　一晃就到了最后冲刺的阶段。我能感到他就在我身边。我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甚至能听到他在我耳后呼吸的声音。
　　我燃烧了……
　　第一名！
　　冲过终点以后，我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停地喘息。
　　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果然厉害，跑不过呢。”我抬头，看见库洛洛温和的笑脸和伸出的手，猛然一肚子气！
　　这家伙居然没使出全力！
　　我怒气冲天，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库洛洛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
　　就这样僵在那里，连体育老师都不敢走近。
　　最后还是以库洛洛被那群无知无畏的后援团层层围住收场。
　　“库，别理她。要不是你一开始慢她半圈，才不会输给她呢！”
　　“就是就是……”
　　“库，你好厉害哦。我还是第一看见比她跑得快的人呢！”
　　“我刚才都看不清你们的动作了！”
　　“我也是！……”
　　“我也是！……”
　　一群白痴，普通人有可能跑得那么快吗。
　　我冷眼走开，一个人在水龙头冲洗头上的汗水，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水流急速冲刷的嘈杂声，流在身上的冰冷触感，能平复混乱的心情。
　　不会错的，那种用“点”来发力的感觉，我还没有在另外的人身上遇到过。
　　老大，你好会装啊！

　　放学后，我像往常那样拿了书包就走。不知道是今天跑得太糝人，还是我周围的气场太低，所有面前的人都主动给我让开一条路。
　　走到学校拐角的地方，突然有男生叫我。
　　我回头，是阿卡。
　　有点失望。我们其实真的不太熟。但是人家今天照顾过我，总不能这时还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来吧。我微笑，停下等人。
　　“今天承蒙您照顾。”虽然同学很久了，但是不熟的人之间还是应该用敬语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哪里，是我承蒙照顾了才对。不然今天根本不能拿第一的名次。”
　　“哪里，应该的。”
　　然后冷场。
　　“回家吗？”阿卡问。
　　“哎。”我点头。
　　然后又冷场。
　　“您今天跑得真快。”
　　“因为以前没有遇到对手吧。”
　　“简直可以去当运动员了。”
　　“那可不行，训练很累的。呵呵……”
　　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是这样的，”阿卡磨叽了半天终于说，“我们几个同学搞了一个阅读小组，正在寻找有共同爱好的人参加。我想来问您是不是有兴趣……”
　　“这样啊。不好意思呢，我喜欢读书，但是不喜欢跟别人交流心得。”
　　“原来如此……”阿卡好像很意外，“是我冒昧了。”
　　“正是如此。”我心想。嘴里却说：
　　“没有关系，是我不好意思呢，让您白跑一趟。”
　　虚情假意地谦虚了半天，磨叽的人终于走了。

　　我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表现得挺淑女。母亲大人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其实我应该感谢阿卡。有他在的时候，是我今天心情最平静的时候。
　　母亲很不满意我今天的表现：“你怎么又把菜掉在桌子上了！”
　　“啊？”我痴呆般抬起头，才想起现在是在吃饭。
　　“连吃饭都能吃到走神……”母亲推推父亲，“你看你女儿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带她去看看医生？”
　　“没事。”这句口头禅跟我一样，是一脉单传。父亲一边吃饭一边看报纸上的新闻，满不在意地回答：“她那应该是思春期到了。”
　　我爱走神，不代表我就充耳不闻。
　　抬头，恶狠狠地瞪了老爸一眼，我放下餐具回房间了。
　　据说父亲当晚作了一夜的噩梦。

　　十一年来，我都是听着老房子外树叶摩擦窗棂的声音入睡的。熟悉的摩挲声从没像今天这样令我心烦。试了又试，“念”始终不能收在一处，或是很快又散乱开。
　　直觉告诉我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于是睁开眼睛，放弃了进一步的尝试，大字形平摊在床上，悠长地呼出一口气。
　　过了很久，门外传来“嗒嗒”敲门声。
　　“进来。”
　　我以为是母亲，可是竟看到库洛洛站在门口。
　　我的第一个反应，猛地翻起身来，按住裙子，脸刷的一下红了。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我在家会是这样一副德行，呆在了门口。
　　我听见自己问：
　　“你这次是又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我家的锁都是特别加固过的——因为他。
　　所以库洛洛也很认真地解释：
　　“我说是你的同学——就这么进来了。”他还传着校服，说话间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去，“这么说来，伯母好像不认得我了呢。真让人伤心啊。”
　　然后，他转回头，只有眼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用风一般的声音对我说：
　　“嗨，好久不见。”

　　其实我幻想过很多再次见面的场景。我可能会高贵地不理他，可能会狂怒地揍他一顿，也可能平静地打声招呼然后擦肩而过，还想过变得很强然后蹂躏他，或者见到了也根本认不出……我甚至想过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个不请自来不告而别的家伙！

　　可是我竟然……竟然很没用的……

　　他过来扶住我的肩旁，被我一巴掌甩开。
　　然后他搂过我，轻轻拍打我的背，让我呼吸能够顺畅一些。

　　“别哭了，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一日三更，我对得起大家了。
一群铁石心肠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