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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40

      这是我撂下的第六个电话,也是我拉黑的第四个号码。
      手机被我调成静音,拉进黑名单也只能换来几分钟的清净——他到底是从哪得到我的联系方式,又是从哪找来那么多个号码。手边的手机屏幕明明暗暗几次,反反复复,大有一种“你不接我就打到你手机没电为止”的气势。
      这么一直占着别人的通话线路算什么事。
      我颇有些无奈,最终还是选择按下绿键接起电话——与其这么磨蹭拉锯下去,还不如一次性说个清楚明白。
      听筒那边传来有些印象的烟哑声,“有空见个面吗。”
      当你要让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语调会裹上一层温柔的棉花,展示出自己无害的一面,“我们聊聊佐久早的事。”

      于是我坐在这里,对面是昨天决赛场上才见过的加藤。
      玻璃窗淌进一大片和煦的冬阳,桌上的透明杯折射出一小圈彩色的光晕,落在米棕色的桌面上。窗外偶尔路过的自行车敲响车铃,短促的回音跟加藤用铁勺搅拌液体碰击杯壁发出的清脆声响混在一起。
      “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你也可以不说的。”我由衷地建议。
      “你不好奇吗?”
      “在司法系统中立案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例如就算被拉黑也会用很多个公用电话来打电话骚/扰这种事情,如果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后果,除了劝阻谈话,警方也不能采取什么强有力的措施。”我将手中握住的杯子放回桌上,手指已经被熨暖,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答应见你是让你放过我的手机,停止你的……不恰当行为。你说与不说其实对我而言意义不大。”

      加藤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像是遇见出乎意料的事情被引起了好奇但又想极力维持住心态不被人发现,“你不想知道佐久早国中的事吗?”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好奇就应该从你这里得到信息?”
      “难不成你认为应该直接问本人?”他嗤笑一下,“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傻到直接去问本人吧?”
      感觉有被冒犯到,我不赞同地看向他。
      他随即又将靠在椅背上的脊背直了起来,微微前倾,“你就这么相信他?”
      他看起来非常不可置信,像是看见了什么外星人降落现象,但我觉得:“如果真的想知道什么,问本人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当面对质的确是个好方法,”加藤说,“但是很多情况下都是做不到的。你可能会怕伤害到对方的心情,可能怕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甚至也可能得不到任何回复。”
      他沉默一瞬,“要知道,人可是会说谎的动物,怎么会承认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趋利避害是本能。而作为询问的一方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得到的答案也会存疑。”
      “那么从其他角度来探听消息才是大多数时候最为合适最为妥当的途径。”

      他说的不无道理,如果对方不想提,你执意去问,便成了一种不礼貌。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去问古森。”但显然,圣臣跟国中球队前辈关系好像不是很好这种事情并没有必要。

      “得了吧。”加藤把手里的小勺子往杯里一丢,溅起的褐色咖啡落在桌子上凝成了几个小点,颇为不屑,“完全站在佐久早那边帮他说话的人,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客观的信息。”
      “你看起来不太喜欢圣臣,”我斟酌了一下用词,“那么你的立场也是全然不客观的。”
      手机屏幕闪了闪,是和久发来的短信,我有些后悔一时冲动来赴约,这场无意义的谈话也是该尽快结束了,“退一万步讲,古森是我的朋友。我没有理由去相信一个有敌意的陌生人而不信任自己的朋友。”

      他抽了张纸巾,把那点滴污渍擦掉,“你如果真的那么不在意,就不会来见我。”
      加藤的眉眼有着这个年纪少年人显而易见的张扬和锋芒,店里挂在墙壁的时钟轻声转着,眸光闪过,他恍然笑起来,带上少年气的洋洋得意,“你只是担心,所以来确认我会不会在待会的月刊采访上说些什么。”

      排球月刊在决赛结束后已经通过跟各校联系,今日将对几支决赛队伍进行采访,我们井闼山的采访安排在下午,我出来跟他见这一面也不是全无目的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敏锐。
      “我们并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跟圣臣朝夕相处一起训练拼搏的人对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自有评价。”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说清楚我们井闼山男排社的态度。
      “外人的看法和评价圣臣不在乎。也不会影响我们跟他的相处。”
      我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但并不意味着我会不在乎。”

      人能够真正影响的,往往都只是身边的人,那些爱你的人。那么对于那些不重要的人,那些根本就不了解你的人,他们的看法其实并不重要,也不用那么在意。
      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要去小心翼翼雕琢在众人眼中的自己,对每一个蜚语都去尽力辩驳,那太累了。

      但流言蜚语就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它曾将“第一美少年”伯恩安德森推入深渊,使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永远是悲惨的底色,也将无数人逼入仓皇绝境。
      太多人被困于这个泥潭抽身不得。
      我知道圣臣足够强大,他的内心坚韧,目标坚定,并不会在意那些纷纷嚷嚷,但作为他的朋友,却不能允许旁人用偏颇的话去随意评价他——不明事实的大多数永远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们添油加醋,对那些越是优秀的人越喜欢找到他身上的黑点然后放大,津津乐道,信誓旦旦,仿佛亲眼所见。

      来赴这个约其实没有多少意义,我连他们的症结在哪都不清楚,也没有什么把握可以让他在采访的时候不在提及国中过往时不胡说八道,至少从昨日短短的会面来看他对圣臣怀揣的情绪不算多正面。而井闼山作为今年IH和春高的双料冠军,圣臣作为新人王牌主攻手,媒体自然会想要从不同角度去了解和“揭秘”,曾经的队友现在的对手,这种群众感兴趣的聚焦点,嗅觉堪比猎犬的媒体是不会错过的。
      是我一时冲动了。可能是昨天夺冠的余波影响仍在,大波动的情绪导致大脑CPU过热,难免偶尔失了冷静。

      但此行我也不算毫无收获,我微微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的很不喜欢他。”

      加藤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我就是讨厌佐久早!”

      如果真的那么讨厌,为什么执着要跟我谈谈过去的事,却踌躇着怎么都开不了口,为什么要在接受采访前特地约我见面。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有太多的方式和手段了。
      我虽然无法准确分辨,但那种偶尔因为掩盖技术不娴熟不小心露出来的矛盾而纠结的表情绝不是单纯的恶意——至少比起昨天而言很不相同。
      他炸毛地明显,我原本只是试探,现在更加确定了。
      我点开手机里和久的短信,回复他待会就回去。然后将方块手机收好,手指拢在一起,看着对面这个人。

      分针走到[12]格,挂式壁钟探出一只木制彩漆小鸟,布谷布谷小声唱着。
      加藤的肩脊垮了一点,慢慢地塌陷下去,回忆把他的眼睛压地低垂,半响过后,他出声,“我以为,除了古森,他交不到其他朋友的。”
      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入部测试中就展现了过人实力的学弟永远都是那副旁人勿近的样子,远远望去他是那么的居高临下,带着身为天才的自负。
      他会躲开队友举在空中等待击掌的手;烤肉寿喜锅这种非单人简餐的聚会能拒则拒,难得被抓去一次却还因为没有使用公筷全程绝食;他也曾因为旁人拿错喝了他的水陷入暴躁状态;他永远站在人群外撇了眉看他们像傻子一样打闹尖叫。
      那个年纪心比天高的少年浑身锋芒,却又比夏花还脆弱,最不能容忍他人格格不入的“成熟”,那像一种无声的嘲讽和看不起,条件反射就要不管不顾去回击。

      几次过后他们便习惯了。
      不会再邀请佐久早参加团聚活动,不会再不识相地凑近他身边,除了部门训练和比赛,他们没有其他交集。
      连带着总是跟佐久早在一块的古森元也也渐渐变得疏远起来。
      他们明明是一个队的伙伴,明明应该是场上场下亲密的队友,但他们却每日以分外生疏的话语在球馆打着“你好”的刻板招呼,有着方圆不得相嵌的陌生和隔阂感。

      “天才大概不屑跟我们这些凡人一块玩。”一个队友拍了拍加藤的肩,摊开手,“走吧。”
      加藤回头的时候看见佐久早背着运动挎包,夕日将影子拖长。加藤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佐久早回个头,看看这些被他抛下的队友,我就算是拖也要把他拖去生日会。
      可是没有。
      古森道过歉后追上那个远去变小的黑影,两拨人在一条路上,背向而行,被路旁倒下来的一道树荫割裂成两个世界,再也没有人回头。

      所有隐藏在水面之下不断积攒的不满和矛盾在他国三那年的最后一场比赛最终暴发。
      加藤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之前离开的那个前辈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排球这项运动需要通过接球来维系,佐久早应该连沾染了旁人汗水的球都不想碰吧。”
      他死死抓住佐久早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拿下那个球——明明,明明按照他的实力是完全可以救到的。
      佐久早圣臣皱了眉,加藤瞪着他,在等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的答案。
      可佐久早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在那双墨黑色的眸子注视中,加藤仿佛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松开手,惶然看了周围流着眼泪不甘心的队友,突然迷茫,他们跟佐久早,到底还能不能算得上是队友。

      直到昨天,两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现。
      极其巧合的站位,似曾相识的场景。
      佐久早没有第一时间去救那个离得不远的球,但那个球的落位点上有饭纲掌咬着牙拼了命地跑去,就算是摔到地上磕破下巴也要把球传到内场空中。
      一网之隔,他看见佐久早高高跃起,如腾空飞起的禽鸟,撑开了手。
      下一秒,那个球被送到了他的手掌面前,分毫不差。

      比赛终止的哨声紧随着球落地的咚响吹起。
      加藤怔然地想,原来他那个时候,是在等我啊。
      他相信他的队友会把球传到他手里,然后予以对手无法招架的致命一击。

      加藤后知后觉才明白,哪怕他们穿着一样的队服,站在同一排队伍里,冠以同一个学校的名字,每天待在一个场馆里练习,无论他们假装得多么像一个队伍,但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他们这些认为早就被佐久早抛弃了的人,在面对那球时,想到的只有,那个球离他最近,他又有着足够的实力,理应是由佐久早去接的。
      却忘了,如果佐久早这个在传球方面尚有不足的强力主攻手如果担任了二传的职责碰了那个球,按照排球规则,他就失去了接下来再次进攻的资格,在关键的赛点,对于整个团队来说,并不是上策,反而可能会给对方一个反杀的机会球。
      那些漫爬而上的细缝蛛痕不知不觉早已遍布信任和默契构筑的脆弱墙面,再承受不住一滴水珠的重量,轰然破碎。

      加藤有些模糊了的视线中,看见对网那个黑发的男生,双手穿过臂下环过女孩,稍稍用力,将她抱了起来,他偏过头,脸庞很轻地贴住了她的发梢,很小地扭动弧度,如用脸去感触羽毛暖意那般轻轻摩挲,再小心把她放了回去。
      他被七濑和久用了愤怒的力气拉开,七濑和久气成河豚,眉梢还有着未竟的笑意,情绪交错在脸上,要气不气,要笑不笑,变得有些奇怪,对着他大叫,佐久早有些不甘心又不敢随便反驳的样子简直百年难得一见。接着饭纲和稻垣他们几个围堵着佐久早想要击掌但一直不能成功,可他们好像并不在乎有没有得到回应,更像是单纯想逗后辈炸毛,等到他们逗够了,再逗下去后辈就要翻脸了,就假装遗憾地收了手,转而跟其他同伴握手庆祝。而古森就在旁边负责给前辈们加油打call,偶尔还助纣为虐帮忙围堵一下自家表弟。

      加藤用尽全力去回想,他们国中比赛获胜的时候,站在环抱成圈的队伍之外的佐久早圣臣是什么样的表情,有没有抿着唇不露声色却偷偷用力握着拳高兴,是不是眼里也有软化了的笑意。
      他拼命搜刮,将记忆翻的一片狼藉,却只有一片空白。

      他曾经真的以为,像佐久早这样的人,是不会有队友的,也不会有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人。
      “但他好像,”加藤嘴角扯起一点弧度,“找到了。”
      那个习惯于茕茕孑立的人,现在也有了很多值得信任,也信任他的队友,和朋友。甚至还有了愿意软化掉锋利棱角去拥抱的人。

      身为从未参与过当初的局外人,我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面前这个人。
      或许他并不是要倾诉什么,也不是抱怨什么,更不需要什么答案,只是那些留在过去的遗憾,回不去的时光,总会伴随着成长,渐渐找到一个娓娓道来的机会。

      “比赛的前一晚,古森和圣臣都差点熬夜了——为了分析你们的战术和实力。”我还是决定告诉他。
      “古森说有绝对不能输的理由。”
      “他说——”

      古森攥着腿上布料的手松开,长吁出一口气,睁开的眼睛里有着溶溶亮光。

      “——我得让前辈看到我们的成长。我想小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年的僵局绝不能单纯归咎于哪个人或者哪几个人的错。
      那些碍于面子和自尊说不出口的话,别扭容易被误解的举动,有失偏颇的靠边站队,最终酿成了酸涩的苦果。

      加藤一愣,把手举起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弯下腰笑出了声,“输给后辈了啊。”
      他嘴角的弧度又被抿得直直的,半响,用手往下一抹,露出明亮的眼睛。
      “告诉那两个臭小子,下次比赛,我们镇西一定会赢。”

      你如果要这么说话这天可就没法聊了。
      “我会转告的。”我点点头,补充道,“但赢的会是井闼山。”

      他笑得好大声,店里其他人都莫名地看过来了。我不明所以,我刚刚那句话不是很正经的被挑衅后的宣战回应吗?古森和圣臣的国中前辈笑点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坚持要见你吗?”他看起来满血复活,比起刚刚好太多了。
      我慢吞吞地回答,“不是很想知道。”
      不过他也不在乎我想不想知道,自顾自地把话题继续下去,“我们国中排球部的经理,是佐久早的同班同学。”
      “挺……巧的?”我跟圣臣也是同班。但我拿不准他的意图,便随口一应。

      “她是因为某个人才加入排球部的。”
      “啊…”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是因为和久太烦人我也不会答应,不过现在并不后悔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现在的眼神跟有时古森看我的时候莫名相似,一定要形容的话,仿佛是在看自家数学考试只拿了个鸭蛋的不争气的崽。
      “不过她后来就退出排球社了。”
      “大概是因为发现了,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她是我堂妹。”加藤的笑容慢慢沉静下来,“我来帮她看看,佐久早喜……”
      “嗯?”
      他咳了一下,把刚刚的卡壳囫囵翻过去,半点尴尬都没有,眼睛眯起来,“看看现在那个在当佐久早的经理的小倒霉蛋是什么样的。”

      “这并不是倒霉的事。”我很认真地反驳。为什么很多人都会觉得在圣臣所在的井闼山排球部当经理是什么坏事,将棋社副部长每次碰面都会用看误入歧途之人的遗憾语气语重心长地来劝我悬崖勒马为时不晚;班里的同学在知道我加入排球社后会叹气道:跟佐久早一个社团啊,辛苦你了。
      圣臣明明以一己之力把井闼山的男子更衣室改造成全国运动社团中最整洁的存在,和久再也不敢把汗湿的衣服随便团成团就塞进衣柜里跟干净的衣服混在一起,大家也不会在休息室吃像榴莲这样的重口味、气味残留时间过久的食物,省了我多少功夫和心力。除了有时圣臣会因为上学路上太过拥挤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诸如此类的事情而心情不好,比较难哄一点,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非常好的队友。本经理还是很满意的。
      “能够遇见他是很好很好的。”

      加藤往椅背大大咧咧一靠,“所以我说她输得不冤啊。”
      “拼尽全力委屈自己去迎合跟发自内心顺其自然的契合终究是不一样的。”

      “行了。”他摆摆手,“你快回去吧,手机从刚才都现在消息就没停过,屏幕闪地我眼都花了。”
      “等等!你是不是要直接去学校?”
      我道别的点头示意刚点完,有些困惑,这个前辈怎么一惊一乍的。但月刊采访地点定在学校,因为要拍摄我们的日常训练情况,我待会的确是要直接回去,“是。”

      他那双眼睛因为兴奋瞪地大大的,“你和佐久早……呃……你知道佐久早有没有女朋友吗?”
      “应该……没有吧。”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在班里的时候好像没有见过跟圣臣走得比较近的女生,如果真的有交往对象的话,藏得再好,多少还是会在课间碰一下面的。
      他看起来在拼命克制不让自己笑出来,嘴角疯狂抽搐,“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学校离这里……”
      “不可以!毕竟是我把你约出来的,出于安全考虑和绅士风度,我一定得送。”
      ……挺近的,就五分钟。我把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圣臣的这个前辈,过份热情了点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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