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惊梦》钱塘柳

4、第 4 章

　　祝永安说出口又有些懊恼，弯下腰握住沐风的手，“算了，哥哥，还是不要了，把握只有六成。再忍耐些时日吧，极西之地传出有人见过李神医的消息，孤已经派了人去寻访。”

　　“赛华佗李一丰？”

　　“正是，传闻这世上没有李神医治不好的伤病，能医死人，活白骨。若能寻到他，哥哥的毒伤绝不在话下。”

　　沐风苦笑着摇头，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穿越这件事无法解释，但也许是量子纠缠之类的神奇理论，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病不治的医生，哪怕到了现代，照样有一堆疑难杂症治不好。况且这位李神医是个传奇人物，老爷子若是现在还活着，得有两百多岁了吧。

　　“仙迹难寻，虚无缥缈。倒不如你说的药可靠，六成不低了。况且，我已经是个废人，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若在一年以前，沐风不会同意。那时他毒伤有所好转，以为总能自己痊愈。那时他仍未将自己完全带入原主的情感，对贵妃的死没有那么强烈的悲伤。

　　没有那么多假设，今天的他想要做点什么，对贵妃有个交代，也对自己有个交代。与其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不知为什么来到这世上，不如拼一把，若有幸恢复武功，快意恩仇，搅动天下风云，岂不快哉。

　　此时同样为沐风的身体困扰的，还有不远处宫城里那位尊贵的陛下。

　　“……侯爷再三谢恩，说是铭感五内。”

　　蔡谨弓着身子，正向皇帝禀报今日去白梅别院宣读圣旨的事情。他不敢抬头，皇帝气度威严，令人心折神夺，不敢直视天颜。

　　“只有这句话吗，他可还说了别的？”

　　“侯爷还说，待身体好些，再入宫亲向陛下磕头谢恩。”

　　皇帝没有说话响，只有一声声敲击桌案之声，似在沉思。良久方道：“这么说，沐风入住了镇北侯府？”

　　这话只是陈述，皇帝并没等蔡谨回答，略一挥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蔡谨小心后退着离开，转身时忍不住看了一眼皇帝，见他眼神温柔缱眷，容光摄人，要不是气度端严非凡，只怕令人见之忘情。他不敢再看，急急低下头关上殿门。

　　“他这是不愿来宫中见朕啊。”

　　大殿雕龙圆柱旁转出一人，黑衣佩剑，环眼虎须，正是与沐风打过两年交道的崔英崔统领。能在皇帝宫殿中佩剑，足见此人深受信赖。

　　“这其中多有误会。陛下行事皆有深意，为何不与侯爷解释清楚呢？住在白梅别院，是为了避开危险，魏王能找到线索，也是陛下暗中引导。还有，这两年来您不惜损耗龙体，时常为他……”

　　“他忘了我。”祝泽远忘了自称朕，苦笑一声，带着深深的悲哀；“他忘了我们的很多事情，醉朦胧之毒实在可怕。我怕他不信我，怕他用陌生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那陛下打算怎么做？”

　　这个男人，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世人都说他狠心果决，说他弑父夺位，说他是谦谦伪君子。可他也会暗中神伤，为了心中所爱变得脆弱犹豫。

　　陛下与侯爷，都是人中龙凤，更难得的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惜造化弄人，帝王之家，真情实在最奢侈不过。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哪怕重新开始也好，无论如何，朕不会放手！”

　　第二日，镇北侯府门前来了位身穿月白袍子，跨个药箱的年轻公子，相貌并不十分出众，但带着种文雅端正的气质，不似寻常人家出身。这人就是乔装易容的当今皇帝祝泽远，他心志坚定，对沐风志在必得，昨日得了消息，今日便追到候府。

　　伸出修长优美的手指，他从容的叩响了侯府大门。

　　约莫敲了四五下，门略略开了条小缝，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厮在门里面打量了两眼，发现并不认得，探出半边身子问道：“尊客找谁，可有名帖？”

　　祝泽远正待说话，门里急急跑来一人，远远就喊着：“开门开门，侯爷吐血了，快去请郎中。”

　　“啊？！好好，冯管家，可要备辆马车？”那小厮急忙将两扇朱红大门拉开，也无暇去管祝泽远了。

　　怎么又吐血了，祝泽远忧心皱眉，这两年毒素已经清除不少，身体照理说应该基本稳定了。

　　他伸手拦住两人，说道：“等等，快带我去见侯爷，我就是郎中，不用再去请了。”

　　“这也太巧了，阁下莫不是在拿我们开涮？”

　　冯管家见这送上门来的家伙年轻得很，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就算真的是郎中，这么年轻也不济事。

　　祝泽远晃了晃手上的药箱，“看到没，假不了。我是侯爷的故人，专程来给侯爷瞧病的。”

　　瞧病这话倒也不假，祝泽远文才武略皆佳，这两年苦苦钻研医术，绝对算得上登堂入室。为了配药方便，他本就是以江湖神医的身份前来。

　　“别愣着了，赶紧带路！”

　　府中有清亮的啸声响起，他心下焦灼，懒得跟两个下人啰嗦，抬脚就走。

　　冯管家在前头乖乖带路，心里有些纳闷，刚才怎么就一下子怂了，居然被一个小郎中的气势所夺。昨日魏王前来，自己也没这么胆小啊。

　　走过花厅外，祝泽远眼神微动，正要说什么。

　　府邸深处的长啸声戛然而止，祝泽远见冯管家年老体胖，走得实在太慢。当下越过这两人以轻功前纵。他对这座府邸十分熟悉，知道沐风居住的宜春园就在正北方向。

　　宜春园修的富丽堂皇，假山流水楼阁处处可见匠心，金翠楼台，倒影芙蓉沼。眼下园子里却有些凌乱，似是被一场台风蹂躏过，满地的残花败叶乱石。

　　沐风单膝跪地，双手抱头表情痛苦，额角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突起，唇边挂着一抹鲜红的血迹，越发显得肌肤如雪，动人心魄。

　　方才服了魏王府送的药，几口血吐出来之后，胸口的憋闷感觉反而轻了很多，丹田隐隐有真气流动，这药似乎确实有效。只是没高兴多久，很快便觉头疼难忍，刀割一样，还是那种满是豁口的钝刀。

　　几个家仆本来在园子里伺候，见自家侯爷吐血，本想凑上前去查看。见沐风控制不住体内激荡的真气，连石头桌椅也都掀翻一旁，几人吓了一跳，赶紧远远躲开。

　　忽的一道白影从众人身旁闪过，这白影掠到侯爷身前忽的顿住。有识货的护院忍不住叫了声好，此人好俊的功夫，对身体的掌控可谓细致入微。

　　沐风神志已经有些不清，身子软倒在地，正被祝泽远牢牢抱了个满怀。

　　祝泽远见他这副苍白虚弱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被唬得魂都去了一半，心里疼得厉害，强自镇定下来，将人揽在怀里，搭着沐风的手腕细细检查。

　　这脉搏很是古怪，时断时续起起伏伏的，强的时候几乎能将他的手指弹开，这是真气强劲的征兆，弱的时候又几乎感觉不到，几乎与死人无异。

　　祝泽远第一次遇到这种脉象，他迟疑着捻起点血迹嗅了嗅，一股子药味儿夹杂着腥臭扑面而来。

　　原来如此，他隐隐有了猜测，莫不是吃了什么毒物。以毒攻毒这方法他在医书上看过，能把毒解开大半，只是太过凶险折损寿命，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所以也没深入了解。

　　他宁愿循序渐进，用自己的血一点点清除沐风体内的毒素。

　　当年先帝提出以醉朦胧的解药换爱子魏王平安，他这才知道沐风中毒之事。细细想来，他的父皇能稳坐大位二十余年，又岂是无能之辈，早在关键位置安插眼线预留后手，黑甲军亦不例外。可惜，这些密谍的身份，大多随着先帝逝去而长埋地下。

　　祝泽远答应了先帝，事后他服下一粒检验真伪，最后一粒溶在酒中赐给沐风，结果这杯酒被人打翻在地，世上再无醉朦胧的解药。只有他的血，残留了些解药的药性。

　　世人都以为镇北侯是喝下御赐的毒酒中毒失明，连沐风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其实祝泽远准备的毒酒并不致命，只是让人吐口血晕过去而已，事后调理一段时间也就没事儿了，想着做做样子糊弄一下朝臣。谁料醉朦胧没能解去，毒性反而被这杯酒激发出来。

　　嗅到内廷和朝堂之中潜伏的危险气息，为了沐风的安全考虑，祝泽远顺水推舟将沐风安置到幽静处养病。醉朦胧药性烈，白梅别院的寒气能略微压制其毒性。

　　这两年祝泽远扫除了朝廷内外大部分威胁，便忍耐不住相思之苦，将沐风从白梅别院接了出来。

　　“你，去打盆热水，你，拿纸笔来，本神医要开药方，快去！哦，冯管家，你来得正好，着人把这儿打扫收拾一下，待会儿派人去库房配药，朕……听说皇上昨日赐了不少药材给侯府，应该用得上。”

　　侯府的下人被祝泽远指挥得团团转，原先用老的家仆早不在了，都是魏王刚派来的新人，根本摸不清这个白衫公子的路数，见他气质不凡，又熟门熟路的，一个个乖乖听了指令。

　　只有冯管家拈了拈稀疏的八角胡，留了个心眼。见那郎中抱着侯爷进了房间，招手吩咐下人：“一会儿这人开好药方，抄录一份拿去给回春堂的郎中看看妥当不妥当。我等要为主分忧，多多留心才是。”

　　“是，还是您老心细，对侯爷真是忠心耿耿，实在是我等的楷模。”

　　冯管家笑而不语，挥了挥手让这个爱拍马屁的家伙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