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镇嗷呜》抹香香鲸

5、小鱼儿

　　咔哒，塔灯落在湿漉漉的地上，敲出一声闷响。
　　“小... ...鱼儿？”尹央呆呆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蓝衣男子，伸出左手，却碰了个空。他跌跌撞撞地往前晃了两步，指尖触到了那人翻飞的袖袍。

　　是真的。
　　“他说你刚刚一直在旁边，”尹央说，“是什么意思？”

　　鲲没回答，慢慢地侧过了身。
　　看热闹的小妖怪稀稀拉拉得跪了一地。鲲是混沌初开时便生于中土的神兽，和狼神一样，也曾是妖神之一，对中土的小妖们而言很有威慑力。

　　苍狼神像消散，朗猆走到二人身边，刀尖仍对着耳鼠。
　　“狼神。”鲲突然开口，却不是对着尹央。朗猆有些诧异，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你心脉中余毒未清，不要轻易动用苍狼神力。”鲲说。
　　朗猆愣了一下，眼神顿时一变。
　　鲲说：“我知道你此番南下是为何，因为我也曾... ...”

　　耳鼠没兴趣听他们寒暄，尾尖一扫，刚欲有所动作，却立即被鲲指尖弹出的气劲弹开。耳鼠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冷冷地注视着几人。
　　“小鱼儿！”尹央委屈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鲲不答，继续对朗猆说到：“临襄有一老者姓杜，与尹央的师父师出同门，也许有解毒之法。”
　　“... ...多谢鲲神，”朗猆俯身拜道，“尹央在同您说话。”
　　鲲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我早已不是妖神。”

　　“为什么不回答我，”尹央简直想去揪鲲的耳朵，“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吗？”
　　尹央根本不知道小鱼儿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突然不理他，突然就这么冷淡了，好像从那个清晨意味不明的梦开始，原本医馆的平静生活就此被骤然打乱。

　　鲲说：“耳鼠，放了他们罢。”
　　“不要与它们为伍，怨气会腐蚀你的身体，侵蚀你的心神。”鲲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鲲方才话毕，山脚突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耳鼠神色一变，恨恨地瞪了尹央一眼，融进身后的怨气里逃走了。
　　耳鼠刚走，仿佛结界破除般，天光大亮，昼夜不息的阴雨转瞬即歇，方圆百里晴空朗照，不见一丝阴霾。
　　妖怪们立刻四散奔离，鲲看了一眼江鸣鹤说：“麻烦你将老弱们带回津州城了。”
　　江鸣鹤神色似乎有点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

　　做完这一切，鲲才转过身，似是有些不愿对上尹央的目光，只说：“尹央，我送你回去。”
　　尹央大声道：“我不要，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鲲依然说：“我送你回去。”
　　尹央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带了哭腔：“我不要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地方！”
　　“我要走了，小央，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鲲耐下心来说，“承蒙医馆收留多年，现在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尹央于是道：“小鱼儿，你要去做什么事情，我跟你走，你带上我。”
　　“我护不了你一辈子。”鲲终于说。
　　自打尹央长大，鲲极少再有如此淡漠冷硬的时候。尹央想到耳鼠那时问“你有什么底气觉得鲲会守你一辈子”，忽然就泄气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低下了头。
　　鲲轻声说：“来，我送你回医馆。”
　　尹央说：“不要。”
　　“尹央，听话。”鲲说，“你不听话，我这便走了。”
　　尹央说：“不。”

　　空气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轻风拂过，不过片刻，鲲就不见了踪影。一片狼藉的祠堂庭中，只剩下低着头的尹央和不知所措的朗猆。
　　尹央蹲了下来。朗猆刚抬起左脚，尹央便吼了一句：“你也要走么！”
　　随即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开关，尹央终于崩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朗猆迈出的脚停在了半空，江鸣鹤背着一个老人，嘿咻嘿咻马不停蹄地逃走了。

　　尹央悲伤至极，哭得极富感情，身上只披了外袍，在打斗中撕得破破烂烂，又是雨水又是泥水又是血水，抹眼泪都只能用一只手，简直狼狈得要死，好不容易停一会儿抽搭两下，伸手又抹了自己一脸泥。

　　朗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跟着蹲下来，用袖子给尹央擦了擦脸。
　　尹央接过袖子，毫不留情地擤了一通鼻涕，继续哭叫道：“痛死我啦！！！”
　　“我的手好痛啊呜呜，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一出门就遇到这种事哇！”
　　“屁股都摔青了，小鱼儿也没找到，我的右手怎么没有感觉了，”尹央将朗猆的袖子一拽，扯过来抹脸，“流了好多血，是不是要断了，好痛哇呜呜呜... ...”
　　朗猆被他这么一扒拉衣服，左半漂亮的胸膛也露了出来，袒胸露乳地蹲在一旁，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僵硬地回答道：“你的手没有断。”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你是个郎中。”

　　尹央一吸鼻子，哭得更惨了。
　　朗猆深吸一口气，开始端详尹央的右手。大都是些皮肉外伤，朗猆运起妖力施展法术止了血，然后捏着骨头将脱臼的地方用力一推。在尹央哭天喊地的哀嚎声中，勉强从尹央衣服上撕了一块干净布料下来替他包好右手。

　　尹央断断续续地哭了许久才镇静下来，抬起右手，悲愤地说：“你把我的戒指也包进去了。”
　　朗猆刚要拆了重包，尹央又把右手抽走，说：“不用了。”
　　“谢谢你。”尹央吸了吸鼻子，感叹道，“我好难过，我好倒霉。”
　　朗猆生怕尹央又哭起来，便附和道：“我也很倒霉。”

　　尹央说：“是吗？你倒霉什么？”
　　朗猆说：“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突然就成了你的护生兽。”
　　“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如果你不找耳鼠打架，地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沟，我就不会掉进沟里！”尹央说。
　　朗猆说：“我还被你打了一顿。”
　　尹央难以置信地说：“我方才治好你，你就要吃了我，不然我为甚要找你打架？而且你定放水了好吧！”
　　朗猆争辩道：“你治好我是因为你先前压伤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尹央说，“你那时不是晕过去了吗？”
　　“不，你亲我那一下实在太重了，”朗猆表情严肃地对尹央说，“把我痛醒了。”
　　尹央的脸唰地红了：“你你你，你莫要瞎说。”
　　“说白了，你如果不找耳鼠打架，地上就没有沟，我就会正常爬到山顶，然后就... ...”尹央咕哝到一半，忽然停了。

　　朗猆立刻抓住了盲点：“对，然后就被耳鼠抓起来，说白了，都怪耳鼠。”
　　尹央想了片刻，承认了这个无懈可击的逻辑，愤愤道：“对，都怪耳鼠。”
　　朗猆观察尹央差不多已完全冷静下来，回忆起鲲先前所说，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如何打算？我送你回... ...医馆？”

　　尹央干脆了当的拒绝了：“不。”
　　“啊，啊不，也行。”尹央又说，“回去添几件轻薄衣物。”
　　朗猆：“？”
　　尹央解释道：“临襄不比津州，气候湿潮炎热，你还打算着这一身... ...也不是不行，露一半出来，也还挺透气的。”

　　朗猆一摆手，身上的毛领厚武袍立刻换作轻薄的夏装，再一摆手又换了回来，又一招手，尹央身上也换了一套干净衣袍。
　　尹央有些羡慕，他不比朗猆，对着妖魔邪祟的时候是无所顾忌，但平日里绝对能省则省，不去浪费力气。

　　尹央说：“那边回去冲个凉便是，不不，不要用法术，没和水接触过我便觉得身上总不干净。”
　　朗猆说：“你要同我一起走？”

　　尹央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耳鼠说得不差，但他总还抱有一丝希望，想去同小鱼儿问个清楚，但单独出门确实风险过大。再者，如若横竖都逃不离被妖怪吃掉的命运，他还是愿意在死前出去看一看九州名山大川。
　　“你既还不可过分使用神力，我想你还是需要我的，不然遇到棘手邪祟还是有些吃力。”尹央说，“我便与你同去，如若碰上小鱼儿... ...再找他问个清楚。”
　　朗猆说：“我带上你，才会容易遇到棘手邪祟。”
　　尹央说：“不，你不带上我也会遭遇棘手邪祟，不然一开始你怎么同耳鼠对打起来？”
　　朗猆于是败了：“说不过你。”
　　尹央扶着朗猆站起来：“我们汉人便是如此伶俐。况且，你我现在定下护生咒，你离不开我四百尺以外，想不带上我都不行。”

　　朗猆舔了舔虎牙：“我改变主意了，我如果现在把你吃掉，能涨多少修为？没准心脉也一下清明了。”
　　尹央说：“... ...不要妄想，狼神，你最好保护好我，我死的时候，你是要遭天劫的。”
　　朗猆不知可否地耸耸肩，跟着站起来。
　　“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尹央说，“这便走罢... ...啊不，等等。”
　　朗猆：“？”
　　尹央说：“半仙还拴在大堂里，险些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