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未央（鬓边剧版衍生）》茶白丁

17、第 17 章

　　话彻底说开了，程凤台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双腿早已又酸又麻，身子一弯，几乎要站立不住。

　　商细蕊立刻紧张地扶住了他：“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磕到哪儿了？”

　　“……没事，就是昨晚站久了，又在这儿坐了一夜，腿有些受不住，歇会儿就好了。”

　　商细蕊闻言，索性一把架起了程凤台，无视后者的惊呼，一路将他扶到了一旁的沙发边上，再往沙发的一头一摁，简单地说了声：“坐好。”

　　程凤台被他搞得有些懵，但见他一脸认真，只好乖乖地答了句“哦”，便不敢乱动。

　　商细蕊将他的双腿抬上沙发，又在程凤台后背垫了块垫子，让他坐得舒服些，随后便顺着他腿上的经脉开始推拿。

　　腿上传来的巨大的酸痛感让程凤台惨叫出了声：“商老板，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呀？！”

　　商细蕊没搭理他，手上的劲道不减。

　　在挨过了最初的几波酸痛之后，程凤台开始感觉到被商细蕊推拿过的地方，酸麻感是真的有所缓解。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商细蕊的手法极其娴熟，对自己腿上的经脉穴位也了然于胸，仿佛已经帮自己推拿过千百次了。

　　“……商老板，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照顾我的？”

　　商细蕊垂着头，没有直接回答，沉默半晌后，反问道：“二爷，你这腿还能好么？”

　　程凤台轻叹一口气：“看了好几个医生，都说我这条腿当时感染太严重，又没有及时得到医治，想要完全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了。好在，有人在我昏迷的时候一直帮我推拿活血，这条腿才算没有完全废了。再养个几年，兴许可以在没有拐杖的情况下稍微走两步吧。”

　　商细蕊听他说完，面色平静：“就算好不了也没关系，有我搀着你。”

　　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程凤台知道商细蕊是个认死理的，言出必行，他这样说不是客套，不是敷衍，而是一份郑重的承诺。

　　程凤台心中一动，按住了商细蕊还在推拿的手，支起身子，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商老板，我离开北平的那天……其实在车站看到了你。但我总是不敢相信，我怕那是我一厢情愿之下，臆想出来的幻觉。”

　　“你还说呢。哪有人临行了才来送票的？还正赶上《凤仙传》的首演。”商细蕊开始抱怨，“之前那出《潜龙记》，才唱了一回就跑了个主角，只好挂起来了。这回这出《凤仙传》，要是只唱了一回，又跑了个主角，好么，那多不吉利，水云楼以后还怎么开新戏啊？”

　　程凤台被他的语气逗乐了，但随后又觉得一阵感慨。当时他迟迟没有给商细蕊送票，甚至连在电话里也不愿意说，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在商细蕊心中，没有任何人或事会比戏重要，他们注定将要分别。但他又不敢提前面对这个答案，只能临行前抱着渺茫的希望，与他再见一面。

　　“就是可惜啊。”商细蕊垂下头，“《凤仙传》我们准备了好久，就是想着等你好了再开戏，结果你还是没看完，就走了。”

　　程凤台望着商细蕊，将自己的手掌轻轻覆到了他的手背上：“但现在，‘小凤仙’就在我身边。这出戏的结局，我已经知道了。”

　　他手上熟悉的温度一直沿着商细蕊的手臂传到了他的心里，让他不由想起了陪在程凤台床前的那些日日夜夜。那时他每天为他推拿活血，不眠不休地盯着他的呼吸，还总是摸着他的手和额头感受热度，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一眨眼，程凤台就会离开他了。

　　在程家大院听程美心讲述“噩耗”的时候，商细蕊撒了这辈子最严重的一次癔症。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发病之后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如果那时程凤台真的死了，自己还会不会有清醒的一天。要不是后来杜七带他去见到了一息尚存的程凤台，也许他最终会像四喜儿那样，彻底变成一个疯子，然后在某个冬日的早晨，一头扎冰湖里扎死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商细蕊终于明白了，如果说不让他唱戏能要了他的命，那么再也见不到程凤台，会比要了他的命更难受。

　　“虽说那天，我没上那辆火车，但我当时就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程凤台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曾经被常之新评价为“七情六欲先天不足”的戏疯子，居然为了他开始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了。

　　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商细蕊的手，温柔地问道：“商老板，那么离开北平后的这大半年，你都见识了些什么？”

　　“我啊，先是南下，去了南京、安徽、上海，然后又往中原走，去了武汉和重庆。”说起这些，商细蕊眼里不由开始放光，“除了拜访当地的京戏班子，我还去听了那些地方自己的戏，什么越剧啊、沪剧啊、黄梅戏啊、豫剧啊，兹要是我能听着的，我都听了个遍。”

　　程凤台笑道：“商老板，你怎么也算是梨园行里博采众长的拔尖儿人物了。这些戏，你不是应该早都听过了？”

　　“那不一样。以前听这些戏，就是听个热闹、新鲜。但现在，我更想看看这些戏背后，都有什么样的故事，现在唱这些戏的人，又都在做什么。我越听越觉得呀，咱们中国的这些戏，不光是给人用来消遣解闷儿的，它是多少人花了一辈子的心血，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这人世间的离合悲欢、生老病死，戏里全都有，不管谁看了，都能搁这里头找到自己的故事。所以就算过了几百年，还是有角儿在那儿唱着，有座儿在那儿看着，经久不衰。”

　　程凤台看着对戏剧侃侃而谈的商细蕊，只觉得此刻的他无比耀眼。

　　“更要紧的，是唱戏的人。”商细蕊沉浸在回忆和思绪中，没注意到程凤台热烈的眼神，只继续说道，“我这回在各地的梨园会馆都呆了一阵子，也知道了好些个梨园行里的角儿。日本人逼着他们唱戏，他们呢，有的蓄须明志，有的弃伶务农，宁愿再也唱不了戏了，也不愿意丢了气节。还有的索性成立了戏曲联盟，专门跟日本人的那些个什么同好会对着干，在各地举办义演，为抗战筹钱，我也参加了好几场。”

　　商细蕊说到此处，沉默片刻，然后忽然转头对着程凤台：“二爷，我就是想让世人都知道，唱戏的戏子，虽然身份低微，但，绝不下贱！”

　　这就是商细蕊找到的答案，在戏台之外，他还想做、能做的事。

　　商细蕊此时才注意到程凤台的眼神，被他瞧得有些害臊，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商老板，特别好看。”

　　商细蕊脸上一热：“二爷才好看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程凤台忽然凑了过来，越靠越近，随后便有一片温热覆到了自己的嘴唇上。

　　商细蕊从来没跟人亲过嘴儿，此刻这种陌生的体验让他的脑袋空白一片，连眼睛都忘了闭上，就这么任由程凤台亲着。

　　程凤台的这一吻却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感情，他将自己在心底沉淀良久的、本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感情都化作这个吻宣泄了出来，心头情思翻涌，无法自持。因此，当他睁开眼，看见商细蕊的反应时，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傻小子，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发呆？”

　　罢了，他们的关系刚刚才有了质的变化，总得给他点时间适应的。

　　程凤台无奈地轻笑一声，正待回身，却被商细蕊用双手扶住了头，然后狠狠地回亲了过来。

　　当然了，他的亲吻毫无技巧可言，更像是一种孩子气般的“回馈”。

　　这回轮到程凤台大吃一惊，他睁大双眼，惊讶地看着商细蕊“得逞”之后得意洋洋的笑容。他的眼神清澈明亮，笑容中不掺一丝杂质，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单纯与美好都已集中在他的身上。

　　程凤台越看越是动容，终于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房间，给整个屋子平添了一份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