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为霜》寄归生

62、第六十二章 【瞬逝】

　　肖信将整个客栈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一间屋里没有死尸且算干净的客房。随后又同季云逸费九牛二虎之力将顾云舟放在了床上。待一切妥当，肖信低首间看到那人脸色，憔悴得不堪入目，整个面部呈乌青色，印堂处还微微发黑。

　　只是打量了几下，肖信便将头转了过去，指甲不安地扣着手上的肉，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颤抖着，简直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肖信实在不忍再看，更不敢去想刚刚那一战顾云舟拼了多少心力去给自己争取时间，如今，他算是懂了什么叫“九死一生”。倘若今日季云逸没能及时赶到，如今他眼前的顾云舟必是一具死尸......

　　“没事的无双，都过去了...”
　　季云逸察觉出了肖信的心绪，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视作慰藉。

　　“季前辈，我师父...”肖信愣了片刻，话明明就在嘴边却问不出，犹疑了很久才道：“多久能醒过来？”

　　对此，季云逸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但他也不想再欺瞒肖信下去，龙泉有句话说的没错，如若再封住肖信的心魂灵脉，什么都不让他知道，怕是总有一天会适得其反，万劫难逃。

　　倒不如将所有事情原委，慢慢透露给他，季云逸心中了然——肖信定不会疯魔。

　　“我也不知。”季云逸默默摇了摇头，“但是阿信，尽人事听天命，既然这场恶仗都没有取走你师父的性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他会醒过来的。”

　　肖信默然。

　　见此，季云逸轻叹口气，捏了捏肖信的后颈，柔声道：“好了，小元还在楼下呢。现在我给顾决渡真力，你去把尸体处理一下，记得留一具身上伤痕明显的，等下我来验尸。”

　　是时，肖信才强打起精神。的确，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还有无数重疑云即将揭开。

　　“好，我这就去。”

　　季云逸点了点头，眼瞧肖信抬脚便要转身离开，他却忽地想起什么要紧事，连忙把人叫住：“记着！没有急事不要打扰我，渡真气到各个脉络须得心静，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知道了，前辈。”语罢，肖信躬身拜礼推出玄关，轻轻带上了房门。

　　·
　　楼中一片死寂，尸体存放了半天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臭味，各种虫子老鼠也慢慢从阴暗的角落里跑了出来，想在不知不觉中偷一口“食物”。
　　肖信下楼的时候大致留意了一下此楼的布局，墙板和地面都是由上等的松木制成的，其中有几块还刻着雕花，想来从前此地也是商贾名门往来游玩的场所，而今却早已疮痍满目，今非昔比了。

　　‘不管如何，还是要先处理一下尸体。’

　　来到楼下，肖信看着仍在发呆的小元，眉间微动，终于忍不住打破静谧，“小元，来，先挪到墙角。哥哥要施法了，不要误伤你。”

　　“嗯...”

　　小姑娘倒是乖巧的紧，对肖信也是言听计从。果然，乖乖的等到肖信处理好一切后才又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换成方才的姿势，继续双眼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唯一一具作为验查的尸体被肖信裹上了麻布袋子，放在不起眼角落里，等季云逸忙完会亲自处理他。待到料理好一切，想到顾云舟也脱离了生命危险，肖信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长舒一口气，坐到小元旁边，看着小姑娘望向窗外已经保持了一柱香的时间，他也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她专注这么久。

　　“诶，小丫头，你为什么一直看向外面啊？那里除了树还有什么东西吗？”

　　小元没有及时回他，过了半晌才喃喃地回了一句，“有.....”

　　“有什么？”

　　“有天...”

　　“天？”肖信眯了眯眼，透过几净宣窗看去那棵还算枝繁叶茂的桂树，除此之外，所有的景色俱被枝叶遮挡的严严实实，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比它还高的东西，更别说天了。

　　肖信一脸茫然：“可是.......”

　　没等他说完话，小元便启齿道：“因为有光。树叶是遮挡不住天光的，除非...”小元伸出了一只手，将肖信的眼睛蒙住，“除非，把你的视线遮起来，否则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夜晚，没人会挡住光的。”

　　听到此处，肖信才算是彻悟了小元的话语！是啊，白日有光，夜晚有星，除非有人刻意为之，不然...没人是无光同行的。

　　‘是谁蒙住了我的双眼？’望向窗外，肖信茫然地看着参天大树，不知所终。

　　·
　　两个时辰后，季云逸缓缓推开了寝房的门，拧着眉头，堪堪揩了一把额角的汗珠，翻身跃到一楼大堂处，未直接诉说顾云舟的情况，反而先问肖信道：“尸体都处理好了吗？留下的那具在哪里？”

　　“在偏房...”看着季云逸并不算舒展的面容，肖信支吾着没有直接询问顾云舟现下如何，只能先把人引到偏房存放尸首的阴凉处，缓缓关上了房门。

　　“她可有异样？”季云逸一边掀开死者的衣物，尸臭味道扑鼻而来，不禁让他又皱了皱眉头。

　　“前辈说的是...小元？”

　　“没错。”季云逸点了点头，方才肖信出门前他曾叮嘱让他多留意小元，季云逸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出现的时机太过于巧合，所有事件都有漏洞，疑点重重。

　　“没有，这两个时辰内我一直跟在她旁边，除了检查房内有没有遗留的蛛丝马迹以外几乎没离开她半步。”

　　“好吧.....”季云逸两手撑在长桌上，闭上双目长舒了一口气，刚刚为顾云舟输真气损耗了太多元气。确实，一个豆蔻的小姑娘能掀起什么波澜，季云逸心中也恍惚觉着，或许真的是他太过于敏感了。

　　“季前辈...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师父他的灵力已经开始恢复运作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季云逸顿了顿，看到肖信脸色逐渐变差，他默默摇了摇头，又道：“还需要看他的造化。”

　　肖信的头垂了下去，过了半晌，他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人拍了拍，抬首间肖信好似看到季云逸的眼中透露着点点光芒，“办法不是没有，无双，自打鹤羽真人仙逝后，你师父在这个世上除了你以外可谓是无亲无故。而你，不仅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亲人，所以。”

　　季云逸捏了捏肖信的肩膀，“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几天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你多陪他，在耳旁说些话，回忆过去也好，遥想未来也罢，凡是能引起他感情波动的，你都可以去说，或许某一天他就醒来了。”

　　“你，可懂了？”

　　肖信看着季云逸的眼睛，不自在地咬住下唇，道：“晚辈记住了。”

　　“记住就好。”这时，季云逸的嘴角才泛起一抹笑意，“来，无双。你同我一起看看这个尸体，到底是怎么死的。”

　　·
　　斯时，夜色逐渐笼罩了大地，而本就位于长安边陲的驿站中更是静的诡异，风打得树梢“沙沙”直响，纸糊的轩窗更是弱不禁风直发出好似火苗迸裂的声音。季云逸目不斜视，用法力生出一团明火，掀开死者的衣服一看！果然，惨不忍睹，尸体已经完全腐烂不说，上面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洞无一例外都被鲜血浸染得凝了块，在这情景下，简直让人作呕。

　　肖信眉头紧锁，内心拼命按压下想离开的冲动，这些人死状看似平平，衣履覆盖下竟然早已千疮百孔，不难想象法术境界是多恶毒，才能将人折磨到这种地步，死了都不得以瞑目。
　　季云逸眼神一眯，肖邵行从前炼的功法他也见识过，死人身上出现空洞的情况不是没有，只是多少不一，有些人只是几个，而有的死尸身上却遍布全身，或许...此间有蹊跷？

　　“无双，这具尸体你是从哪间房中抬出来的？”

　　闻此，肖信愣了愣，细细回想到这个人身材肥硕，好像他从一间很大的屋子里搬出来的，还费了不少力气。

　　“是个很宽敞的屋子，他躺在床上，屋子里很多没吃完的美酒佳肴，在他身旁的地上还躺着很多具死尸......”

　　“上房.....”季云逸一把拽过死尸的衣服，虽然被鲜血浸染得已经看不清模样，但是通过手感仍旧能摸出是由丝绸制成。只是...绸子里面好像还有些不明何物的发硬材质，季云逸猜出了个大概，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小刀在衣角处割了一块，放在清水中涤净后才发现，这身外袍竟是由丝绸混合了金子制成的！

　　“无双，你搜的这个尸体还真是典型啊。”季云逸仔细端详着衣料，嘴角勾起了一抹阴笑，他猜的没错：魔教手段虽然凶残，但并非只凭他们一己之力，而是由这个人生前做过的种种汇聚而成的结果，而他们身上的创口深浅正是他们生前心中的欲念造成的。

　　“此人生前骄纵跋扈，奢靡淫｜逸，所以死状才尤为惨烈，因果相承，不过是他的造化罢了。”

　　肖信听了个一知半解，心里根本没多想此人生前的什么“因果”他只想知道，这些人的死是不是魔教所为。

　　过了半晌，他才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深处的疑问：“所以，季前辈，这个驿站中的人，全是被魔教杀死的吗？”

　　闻之，季云逸顿了顿，并没有直接回答肖信的问话，而是将尸体裹起来，点了一团火烧掉，两人望着燃烧弥漫的熊熊烈火，恍惚中不由都得想起昨日长安城发生的那场百年难遇的变故，所有繁华美景竟在一夜之间湮灭，万楼倾倒，众生流离。

　　二人久久无声，直到火焰熄灭，一切重归于静寂，季云逸才缓缓道：“无双，在你印象中魔教定是个无恶不作的派别。但你何曾入过真正的江湖，里面的人世沧桑也并未经历过。其实啊...到底什么是正道，本就没有定论的。做你想做的，无愧于心便好。”说到此处，季云逸顿了顿，思索了半晌，又道：“我相信这么多年来，顾云舟对你的教化已经春风化雨般深入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