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为霜》寄归生

44、第四十四章【封印】

　　三人就地而坐，清风徐来，阳光微熙，扫除了所有阴霾，战火硝烟好似已随风而去，就连阵法内的沙尘，也随着善才的消逝渺去。

　　是时，顾云舟才发觉，此地确非什么洛阳城中的繁华之处，而是个背靠远山，四面竹林环绕的郊野，刚才的种种俱是善才一人做出的幻象。他必定是在暗中跟随他们很久了，可是...若真如此，定禅大师怎会感受不到？如有所告诫指点，也不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还未等顾云舟内心发问完，他却感觉到从自己身后传来了一股暖意，偏眸回望，发现是嵇无忧的掌心覆在了他的背后，正为他输送灵力，缓解伤势。

　　“多谢仙人相助...顾某无以为报。”

　　闻此，嵇无忧轻吸了一口气，似在凝神，随后启齿道：“顾决，先莫言语，静心。”

　　天下第一修士刚刚救了他们二人性命，现如今又来给自己疗伤，顾云舟自是感激不尽，心中不敢忤逆，真未再言语，打起散盘，轻阖双眸，一手牵着肖信的手腕，感觉着纯然不绝的真气源源不断地传入自己体内。

　　耳旁是穿林打叶的疏沙声，山风涛涛，天地元气都融汇在自然一草一木之间，而人，只有真正感知了其中蕴含着的道则，才能羽化登仙，飞升上界。

　　此些，皆被奉为至灵之境。至今，无一人做到。

　　世俗中所眷恋之物太多了，做不到了无牵挂，自然就无法领会“无”之道的真谛。

　　·
　　他顾云舟一生为“情”和“义”二字所困，即使剑法大成，恐也难步上青霄揽明月，可...要问嵇无忧心中所念、所挂为何？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心头烦闷异常，怀中人虽接收到了内力传输，可内外伤势迟迟没有缓和的迹象。顾云舟也不知肖信是因伤情太重，以至连突破了天境的道法也不能治愈...还是因为，他心中不愿接存，失了活下去的欲望，才会如此。

　　斯时，嵇无忧也察觉出了异样，于是缓缓放下了掌心，眼睫微颤，缓缓道：“无双的心魂无以复开，我的道法自然也进不去。顾决，此中的缘由，恐怕除了你们师徒二人以外无人可知。”

　　“你的伤势已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有法子进入无双的心魂？有些事，解开心结.....更好些。”嵇无忧话语滞住了片刻，而后，才缓缓道：“若你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闻此，顾云舟缓缓垂下头，翻开掌心，看到了一条条被剑气划伤后触目惊心的疤，血淋淋，骨肉分离，有些浅的已开始结痂，并在逐渐复还再生的过程中沉成厚茧，经年之后，会变成他执剑时最坚韧的盔甲。

　　可，“经年”这个词，走到哪一步能如愿？何时又会到来？顾云舟无从知晓。

　　·
　　“顾决，你可愿意？”

　　“仙人，我.....”背对着嵇无忧，心底所想却被人察觉一览无余，顾决不免有些惶恐。

　　面对功法如此强大的修士，他心中还存有诸多疑问没有明了，为何嵇无忧要救他和阿信于危难之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何尝不知阿信就是肖邵行之子，可却又他悉心疗伤......

　　此中缘结，顾云舟一概不知，更无法揣测。如今，又说要入肖信心魂，若看到了异样，可还会再对他们伸出援手？

　　就在顾云舟嘴上磕绊，心里不安之时，嵇无忧却发出了舒朗一笑，忽地从位上站起，来到顾云舟和肖信的身旁，俯身，似往常那般盘腿而坐，望着顾决不明所以的双眸，嵇无忧款款道：“你心中之所以犹疑，是因不明我来历，也不知我所举意图，更不知我所做一切的因果为何，我说的对吗？”

　　顾云舟微皱着眉，缓缓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没直接回话，嵇无忧言它道：“把阿信横放至我们二人中间，待入了心魂我就告诉你们一切，除此之外...你也别无选择。”

　　闻此，沉吟思索了片刻，顾云舟终究还是吐出了重重一口气，照着嵇无忧所说的做了。

　　二人平息凝神，念诀开心魂，手中散盘捏得极紧。倏忽！自竹林里好似被外界神力掀起了一阵长风，那风力极强，打落了满山竹叶，从梢上坠落的片片竹叶，似短刃一般，被风卷起，从几里开外，呼啸卷袭而来，势不可挡。

　　千钧一发之际，正当竹叶在距顾云舟身体仅分毫之差时，却瞬间好似被一股极寒之气冻住了。
　　方才还来势汹汹，如今便像死了一般，失了生机，簌簌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是时，顾云舟已半入虚空之境，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却只感觉一道强大的魂力融进了自己心骨，体内徒生出两团真气。

　　二者杂糅交聚在一团，那滋味，无异于受极刑，万分痛苦难耐。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异样感才逐渐消逝，待顾云舟在虚空之境睁开双目的时候，他才看到，嵇无忧正坐在自己对岸，怡然打坐。观其神色，好似已经待侯他多时了。

　　·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语罢，嵇无忧缓缓睁开了双眸，那琉璃般的眸中有清风明月，身上白衣飘飘，姿态更是仙风道骨。
　　的确是世间百年难遇的奇才，也是飞升上界，羽化登仙的最佳人选。

　　彼时，二人已心魂相通，虽为暂时的融合，却也知晓彼此要抵达的目的地是何方。不用引路，顾云舟也没言语，只默默地跟在嵇无忧身后，等待那人自己开口。

　　方才一场大战中，他铩羽而归。被人看穿了一切，手中所执之剑被人踩在脚下；从前的清高傲骨也被折辱到了尘埃之中，如今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背影，一种相形见绌的惭愧之感在顾云舟心底油然而生。

　　连所爱之人都护不了，他还算得上什么，从前的一切名利荣誉，不过是虚妄罢了......

　　虚空之境中白茫茫一片，脚下无路，只能依靠心魂指引，此处，唯能听到二人脚步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响，着实静的让人心底发慌。

　　过了良久，一道浑厚沙哑的嗓音才在境中响起，“顾决，你可知，我看到你的时候，心里所想是什么？”

　　闻此，顾云舟有些茫然，只得答道：“在下不知。”

　　“从你身上，我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顾云舟微怔，“仙人何出此言？”

　　“那日竹林中我们三人第一次相遇，以一场比试开端，结束。你身着白衣站在肖无双身旁，不知我的意图，却仍能神色自若。虽是经历世事的老练沉着，可其中还带有些...”嵇无忧顿了顿，随即道了两个字：“轻狂。”

　　此言一出，顾云舟心尖顿时一颤，像正派君子被人抓住了细微的腐臭把柄，虽不能致命却也威力十足，霎时警铃大作。

　　的确，他自负轻狂，清高自傲。

　　十五岁被世人奉为神仙转世，身登凌云之境；十七岁更是一举封神，在武林中占据高岭之地。率先拜倒鹤羽真人门下，作为天下第一宗师的大弟子，又是何等荣光......再到后来，手刃魔教宗主，为天下太平立下汗马功劳。多少仙家名门弟子，听到“霜晨剑”这三个字就闻风丧胆.....

　　所以，在今日之前，他对嵇无忧虽然心存敬畏，但并不至于害怕。

　　嵇无忧的那番话，对顾云舟的内心深处的了解勘察竟然细致到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