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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武暮三月,细雨缠绵。

      东齐与雪域的边关之战旷日持久,双方人马俱疲。

      平关大捷之后,雪域遣婚使抵京,请求德宗割爱掌珠,下嫁于雪域瓒多。以两邦交好之名,行休养生息之实。[1]

      德宗允,指婚南平公主,和亲高原。

      *

      圣旨传进锦绣宫时,南平公主手中的狼毫抖了一抖,在纸上落下一个泪珠子大的墨点。

      “殿下。”陪她习字的经学博士赵泽轻声提醒,“该接旨了。”

      宫内一片裙摆摇动的细索声,俱是往日侍女宫人跪倒在地。

      南平公主不急不忙落了笔,在华服中挺直了脊梁。

      她年纪不过十五岁,身子骨刚刚长开,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稚气。唇畔一点血痣,却又让整张脸平添几分成熟的娇媚。

      含苞待放,绝色倾城,不过如此。

      “母妃可知此事?”公主淡声问道,端的是皇家气派,努力不露出心底恐慌。

      传旨的内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应承。最后还是领头的赔笑道:“瑞妃娘娘自然知道,擎等着为您祝好呢。”

      公主没应声,眼波流转,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赵泽的身上。

      男人此时在她身旁低头跪着,不言不语,平静的好像一座山。

      少女虽看不见他的脸,但在心中早已把他的模样刻下千百遍——应是如同三月烟柳般,俊逸脱俗。

      “殿下。”内侍等候良久,忍不住出言催促。“请您接旨。”

      所有人都在静默中期盼,等待,隐忍。

      公主最终收回目光,合身拜倒,口中道:“臣稽首上千万岁寿。”[2]

      一时之间,宫内有如冷水滴进热油锅。道喜声连绵不绝,劈啪作响,好似成全了一桩天大的美事。

      “小的给殿下道喜。”内侍满脸堆笑,分不清真情假意,“请您移驾储香宫,瑞妃娘娘正盼着您过去。”

      南平公主被众人簇拥着,往外头走。

      在一片与自己无关的欢声笑语中,她茫然回眼望去。

      赵泽依旧跪着,没有抬起头。

      *

      穿过飞檐廊桥,越过蓬莱池的荡漾碧波。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储香宫的巍巍庭殿就映入眼帘。

      殿内燃着安息香,缭绕烟雾从仙鹤香炉里喷涌而出,如梦如幻。

      瑞妃手握《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跪倒在佛龛前的蒲团上诵读。一看见南平,眼圈登时就红了。

      “我的囡囡,快到近前来。”她唤了南平公主乳名。

      南平依言上前,卧在母亲膝间。瑞妃一下下抚着她的乌发,嘴里低声哄劝。

      母亲的丝绸罗裙是如此柔软,手掌又是如此温暖。

      南平到底还是个孩子,停了片刻,就忍不住上气不接下气痛哭起来。

      “阿娘,我该怎么办——”她喉咙里咕噜着,泪水止不住的淌,在瑞妃裙摆上留下一片沁人凉意。

      雪域离家千里,民俗不通。传闻中那里到处是吃人的妖怪,父王怎么狠得下心,让她孤身去那个地方!

      瑞妃尚未开口,门口却传来粗噶的男声:“阿耶真是鬼迷心窍,放妹妹和亲!就不能挑个宗室女,应付了事么?”

      二皇子李成续踢踏着靴子,跑进殿来,满脸不忿。

      他与南平同为瑞妃所出,本就亲近。加之性子又急,一听这消息,恨不得拿刀劈人。

      “你可歇歇罢!成日见的不叫我省心。”瑞妃斥道。

      李成续这话虽然说的不着调,但让南平心里蓦地生出些希望来。

      她抬起身子,边拭泪,边忍不住开口求到:“阿娘,二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阿耶爱护您,若是您去求,他定不会让我去的。”

      “就是!”李成续附和道。

      瑞妃看着这一儿一女,叹了口气。

      这两个孩子年纪尚幼,又如何得知其中的博弈奥妙。

      太子之位迟迟未立,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二皇子李成续比大皇子晚生一天,若要立储,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而瑞妃风头正劲,独受德宗恩宠。圣上这次是准备在储君一事上,有意迁就她一回。

      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她只能失去一个贴心的女儿。

      有舍有得,这本就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买卖。

      只是苦了南平。

      瑞妃虽徐娘半老,但保养得当,姿色犹在。她看着眼睛红肿但闪着希望的女儿,就仿佛瞧见年少时的自己。

      二十年前她被迫与家人分别,带着一肚子感伤入了储香宫这狼虎地,成了一朵只笑不哭的解语花。一日日的熬,终于要熬出头了。

      她能受得,南平也能受得。

      这是她们的命。

      “圣意已决,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得。”瑞妃最终张口,吐出了铄金式的谎言。

      少女眼中的光霎时暗了下去。

      “我去和阿耶说!”李成续依旧愤愤不平,“我就不信他——”

      话尚未讲完,却被南平打断了:“二哥,罢了。”

      少女理了理衣袖,努力止住哽咽,不再多说什么。

      瑞妃把这点子变化看在眼里。

      南平性子倔,天资聪颖。自己拒绝为她求情,她应是已经猜出了些端倪。

      若她是个男儿身就好了——怕是李成续都要比她逊色几分。

      香炉的烟火烧到了尽头,喷出破碎的白蒙蒙的雾,掩住了亲人之间的疏离与心机。

      “下月初十便要远行,请母妃容我早些退下,收拾行囊。”南平公主顿了半晌,低声道。

      瑞妃心中有愧,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
      一旦决定下了,后续事情就显得顺利成章起来。

      德宗开恩,将雪域婚使下聘的金银珠宝与马匹,悉数赐予南平公主。除此之外,特赐全金佛像六尊、真经百余卷、医典数十,珍宝细软不尽其数,以作嫁妆。

      南平公主于金銮殿众臣面前谢恩,表情无悲无喜。

      她自幼被养在深宫,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平日里刺绣、习字、读经,日子好时去马场骑骑马,庙里礼礼佛,一天天便也过了。偶尔热闹时,无非也就是上元节,在城楼上赏花灯,与民同乐。

      如今突然间被架到了高位,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裹挟着她往前走,月余的时间竟然转眼即逝了。

      二皇子李成续倒是为妹妹下降之事好生闹过两次。还借着醉酒的由头,砸了婚使进贡的玳瑁摆件。德宗震怒,罚他两月俸禄。

      打那之后,众人似乎绝了替锦绣宫出头的念想——公主本就是弃子一枚,沾上还不够烫手的。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南平公主早早就寝,却一直未眠。

      莲花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在提醒她光阴如梭。

      她心里鼓胀着躁动,最终掀了锦被,对着侍女喊出声来:“阿朵,去传赵泽赵大人进殿。”

      有些话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阿朵明显有些为难:“殿下,已过戌时,宫门俱锁……”

      南平公主起身,在案台上奋笔急书。然后吹干了墨迹淋淋的纸,叠好递与阿朵:“交给城中禁军陈都督,就说是我亲笔所托。他是赵大人亲舅,自然有法子领他进来。”

      这事情干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但阿朵跟着南平长大,忠心护主。不过迟疑片刻,便披上斗篷,悄声去了:“您只管安心休息,等我来报。”

      南平如何睡得着。

      她像烙饼似的在榻上翻来覆去,热烘烘的出了一身汗。

      好在等待了不过半个时辰,殿外就响起了轻而稳的脚步声。

      春日夜凉,男人进来时,带来一身寒露。

      “殿下,你我如此私会,不合礼法。”赵泽低声道。隔着层叠的帘帐,看不清他的身形,好像跪在千里之外。

      南平翻身坐起,赤足落在了冰冷的青石面上,十个珠玉似的脚指头蜷缩起来。

      明明满腹少女情思,一见到赵泽,反而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滴答,滴答。

      时间随着水一起淌过去,衬得二人之间的沉寂无比尴尬。

      “殿下若无事,请容臣告退。”良久后,赵泽行礼,待要起身离开。

      “等等。”南平忍不住出声。

      赵泽果然停下。

      “你……”少女语音艰涩,“希望我去么?”

      男人顿了片刻,避而不答,反问道:“殿下对此事怎看?”

      “若我不想去呢?”南平明知无望,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

      ——若是有人能带她走,带她逃离这里。逃到天涯海角,就算是日子清贫些,她也受得。

      古有卓文君当垆卖酒,如今添个南平,又有何难?

      就在她心思纷乱时,赵泽开口:“若是如此,我自当劝殿下,家国为重。”

      赵泽这句话如同惊雷坠地,轰隆一声,彻底打消了南平情窦初开的悸动。她矜持的自尊被劈落成片,摇摇欲坠。

      半晌,南平重新端起公主的架子:“赵大人说的是。”

      她顿了顿,又道:“大人早些回去罢,明儿个还有的忙。”

      赵泽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疏离,但他依旧叩首谢恩,转身离开。

      等人影消失不见,南平缩进被子里,羞愧与悔恨涌上心头,忍不住哭出声来。

      ——早知如此,何苦巴巴的喊人来,受这番屈辱!

      她本以为赵泽是有心的,哪怕没这个心思,说两句好听的也行。谁料到对方竟甩下硬邦邦的四个字——“家国为重”。

      好一个家国为重!

      “殿下。”阿朵的声音就在耳旁,但她不想搭理,“赵大人刚刚走时,给您留了张字条。”

      “我不看。”南平本就是心气极高的,越想越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我再不要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那我替您看。”阿朵知道自家主子嘴硬心软,因此自作主张,假模假式读了起来。

      她不过跟着南平学了几天书,纸条上的字是认不全的,因此读的磕磕巴巴:“心乎爱矣……不谓矣……藏之,何日……”

      南平人缩在被窝里,耳朵却竖得老高。听见阿朵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她百爪挠心,实在熬不住,掀了被:“快给我罢!”

      阿朵大功告成,赶紧把纸条递了过去。

      纸上确实是赵恒的墨迹,一笔一划游龙飞舞。南平个个都识得,因为她的字,都是跟他学的。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3]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大抵讲的是有些赧颜的心思,不必明说。藏在心里,自是此生难忘。

      赵泽比她年长十岁,身居要职,自然明白轻重缓急,不会像个孩子似的洒脱。

      他不说,不意味着他不懂。

      君既西行,我定以磐石之志,独守京中风云。

      南平突然觉得自己的愤怒和悔恨消失不见了。

      她一遍遍看着纸条,恨不得把那几个字刻在心里。直至天光大亮,为她着装换服的侍女们鱼贯而入。

      巍峨耸立的城池门户大开,街坊民巷前来送行。

      应天寺燃起高香,祈求上天降下福泽,恩惠两邦。世事交好,永无战时。

      震耳欲聋的钟鼓齐鸣声中,和亲使队拔营,绵延数里,蔚为壮观。

      南平公主坐在粼粼而行的马车上,手里紧握着那张被汗水打湿的字条。

      故土自此远去,再无相见之日。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欢迎大家。今日晚9点还有一章。开篇因为是小公主离家,所以难免伤感些,后面的基调就没这么惨啦。
    [1]瓒多:雪域帝王的称谓,我杜撰的,请勿考据
    [2]“臣稽首上千万岁寿。”引用自旧唐书《肃宗纪》
    [3]摘自诗经《小雅· 隰桑》
    接档文《太阳的AB面》,欢迎收藏:
    A.
    高筱是个明白人。这辈子活到现在,就做过两件糊涂事。
    第一件,是抛下一切跟着男友宋禾来了他的城市。租没有卫浴的筒子楼,合吃一碗泡面。然后看着他回来的越来越晚,手机里有了“好妹妹”的暧昧照片。
    第二件,是在被背叛后,去主动招惹了一个和宋禾一样、眼角有颗泪痣的陌生男人。
    对方腿脚不便,却温柔入骨。
    她和他共度了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离开之后,高筱很快就收到了来自那个男人的电话。
    “你好,我是陈冬忆。”
    女人正准备挂断时,他却又开口:“好久不见,我的太阳。”
    高筱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踩进了涌动的暗流。
    B.
    陈东忆从没想过,认识二十年,有一天高筱会忘记了自己。
    但他不介意使些手段、赶走些无关紧要的人,帮她重新想起来。
    在他学成归来,有勇气站在女人面前时,他真的这么做了。
    那滋味尝过便深入骨髓,再也离不了手。
    就好像一株长在暗处的天门冬,熬过了漫长而压抑的思念,哪怕承受灼烧的痛苦,却依旧胆大包天的伸出枝蔓,一心渴望占有太阳。
    神说要有光,于是带来了她,完整了他残缺的世界。
    [其实是双向暗恋。青梅竹马,失忆的胡同女侠 VS 疯批天才,男主不良于行,有虐渣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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