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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广明殿门庭若市,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从来没见过广明殿有这么多人。稳婆、太医、侍从、守卫,还有匆忙进宫的裴氏族人以及姜旻。

      太医给裴季蕙喝了堕胎药,三四个稳婆坐阵,殿中血腥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

      裴季蕙母亲沈夫人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的女儿,撕心裂肺。裴开岫站在帐外,注视着妻女的方向,一动不动。他的身形佝偻,殿内昏暗的烛光照出他巨大的残影。

      我站在偏殿堂中,惴惴不安,心脏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兆华在肚子里也极其不安分,一会儿转个向,一会儿动手动脚地踢我。胸腔闷得慌,头也很疼,薛获连忙扶着我坐下。

      姜旻脸色灰暗,眼瞳上翻瞧着我,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姐姐已经害死了我的一个孩子,连这一个都不放过了吗?”

      我已经无力同他争辩什么,因为我知道只要这事发生在广明殿,即便我不在场,他也会觉得与我有关。他对我的憎恨已经到了理智无法操控的程度了。

      帐中又送出一盆血水,血腥气直冲脑门,我“呕”地一声将腹中之物尽数吐了出来。

      宋君若连忙上前,将茶盏递给我,他脸色苍白:“姐姐……姐姐你下去歇歇吧。”

      我摇了摇头,望向忙乱的帐中,太医匆匆出来走到我身边,脸色很不好。

      他朝我摇了摇头。

      “孩子下不来?”

      “是死胎,半个月前就已经……”

      “半个月前?”

      “是……五个月的胎儿不大,喝了药很快就能排出来。但若是在母体中早已死亡,羊水浸泡时间过长,那胎儿就会比先前涨大许多,很难生下来……”

      我从来不敢相信妇人怀孕生产还有这档子事。死胎泡在羊水里……涨大……心又开始慌起来,整个人颤抖不止。我又想吐了。

      “殿下!”薛获喊了我一声,她抓住我冰凉的手,“没事的,殿下。皇后会平安的。”

      我强忍住不适,又问道:“这孩子泡在羊水里,对母体可有什么损害?皇后日后身体可还会恢复如常?”

      太医道:“会的。妇人躯体精妙奇玄,腹中有一层胎盘可保护妇人不受胎儿影响,只要尽快将这死胎生下来,皇后娘娘安心调理,身体自然无虞。”

      心中的石头突然放下,我拍着胸脯,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凉的:“那就好那就好……你快回去,快帮皇后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太医应声,重新钻入帐中。

      要说我愿意这个孩子生下来吗?我是一点儿不愿意的。但我也不愿意看到裴季蕙受这样的苦,我是女人,也是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我根本无法想象若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个……那我到底会怎么样?

      是我没有把她照顾好吗?是我在那一天碰了什么东西,吃了什么东西吗?还是她不愿意我做她的母亲,她对我失望了?

      我不敢想,一想就浑身冒冷汗,彻夜难眠。

      裴季蕙满身是血的模样仍在眼前,我也会这样吗?

      肚子突然一疼,我到抽一口冷气,指尖直扎进掌心。

      “姐姐!”宋君若一把抓住我,“你让太医看看吧!你放才明明被裴季蕙打着肚子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握住他的手摇摇头:“等裴季蕙的事落定我再看太医。”

      “不行。”宋君若盯着我,“我现在就去叫太医!”

      “宋君若!”我低喊道,“你还嫌这里不够乱吗!裴季蕙小产,虽是秦澄主责,但这后宫中人谁都逃不了干系。尤其是这事还发生在我殿中。我是谁?是大齐的卿主,是前朝后宫的主人,皇后的孩子在群臣眼中是大齐的嫡长子,比我肚子里的这个还要宝贝。这事儿就算不发生在广明殿,我也要担一份责,更何况还是发生在我殿中,我如何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皇后在帐中受苦,我却只顾着自己,对她不闻不问?群臣那边如何交代?左右我也不是很疼,等裴季蕙好了再说吧。”

      宋君若面色不霁,他盯着我圆滚滚的肚子一言不发。

      我戳了戳他的额头,他将脸瞥向一边。

      “你都将自己的稳婆给她了,还叫对她不闻不问吗?”

      我无奈:“既然做了就要做全套,做半套别人会当做没看见的。”

      宋君若鼻子哼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只听帐中一声凄厉的惨叫,沈夫人嚎啕大哭:“阿蕙——”

      心被猛然揪起,牵扯住五脏六腑,我“噌”地一下站起来,头晕脑胀。

      宋君若一把将我撑住揽在怀里:“姐姐!”

      我抱着肚子,难耐地喘气:“没事……快去看看皇后……”

      “下来了!下来了!”是太医狂喜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朵里,似远非近。

      “胎儿终于生下来了!”

      姜旻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半晌没有动静。我艰难地撑着,看见他抱着一团棉被走出来,血的气味再一次席卷我的鼻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胃里翻江倒海,肚子也开始疼。

      宋君若突然抽出剑横在我们俩之间,姜旻眸中杀意迸溅,迎上他的剑,死死地盯着我:“你满意了吧姜毓卿?你满意了吧!”

      “陛下,殿下她还有身孕!”

      “身孕?”姜旻笑了,“她姜毓卿作恶多端,害死别人的孩子,还妄想有自己的孩子?损阴德的人,生下来的孩子就算是活的也肯定是个残废。”

      “你……”宋君若又拔出一寸,我连忙按住他的手。

      姜旻嗤笑:“有本事杀了我,为了这个贱女人杀了我!弑君之罪,你背的起吗?”

      宋君若手上青筋毕现,面色涨红,牙关紧咬,若是我不按着他,怕是下一秒就要上去把姜旻剁了。

      “你到现在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我反讽,“姜旻,国库里有多少阿芙蓉是被你吃掉的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根本不用我动手,你自己就能杀死他们。是你,是你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不可能!”姜旻嘶吼,“我早就不吃了,阿蕙来的时候我就不吃了,根本不可能是我自己害死的!”

      我没有精力同他争辩:“孩子已然往生,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若是真心爱他,就不要让他这样留在人世间,让他早日安息吧。”

      “安息?安息?哈哈哈哈哈安息?”姜旻瞳孔陡然睁大,“我让你看看他!他这个样子,怎么安息!!!”

      怀中的棉被团突然被高举起,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姜旻已然将孩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个发紫发黑的圆滚滚的像被吹气快要吹爆的人球在我眼前突然炸开,血水血块肉块四下飞溅。

      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沾到了我的脸颊上,我颤抖着伸手刚要去摸,只听宋君若大喊:“不要碰!!”眼前一黑,直直地栽了下去。

      我看见了一片光,一片草地,一处山坡。春风吹拂着柔曼柳枝,小羊小鹿在山野间奔跑,我与裴仲琊追逐其间,齐齐摔倒。我磕到了肚子,疼得厉害,裴仲琊抱着我,哄我,叫我不要哭。

      我问他:我听说生孩子好疼,以后如果我也疼了,你还会这样抱着我吗?

      裴仲琊说:我会。或者,我们可以不要孩子。

      我嘻嘻地笑了:你不想要,你家里人也不会答应。

      裴仲琊说:那我们就离开,去你的封地,你做你的诸侯王,我做你的臣子。在你的封地,不管是谁,都得听你的,就不用怕裴家的人了。

      我笑着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觉得不对,我问他:我的孩子呢?

      什么孩子?裴仲琊问。

      我这里明明有个孩子的,孩子呢?

      远处突然跑来一只小鹿,摇头晃脑地看着我们。我问:你是我的兆华吗?

      小鹿盯着我许久,跳着跑开了。

      我惊叫着,叫裴仲琊去追。

      裴仲琊无有不从,从草地上起来就朝着小鹿追去。两个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远处的丛林中。

      春风依旧吹着,草地还是柔软,柳枝还是很曼妙,但是方才还在牛羊马鹿一下子消失不见,无边的山坡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孤独和失去的恐惧潮水般袭来,天渐渐要暗下去,夕阳西沉,给大地染上一片金黄。

      等不到了。

      我失落极了,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山野间传来呦呦鹿鸣,一只小鹿欢快地朝我跑来,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将我撞倒在地。

      我拂开它舔舐我的嘴,睁开眼睛,只见广明殿帷幔帐顶,外间的人进进出出,只有陈蕴守在我身边。

      我立马摸了摸肚子。还好还好,孩子还在。

      “太医来看过了,说还未到生产的时候,不过快了,就是近几天的事。你务必得静养,真的不能再操劳了。”

      “裴季蕙那边……”

      “皇后娘娘没事,已经命人送回了麟趾殿。只是整个人都很恍惚,像被抽去了三魂七魄,陛下也有些……不过已经被宫人劝走了。沈夫人还陪着女儿。那胎儿……也已经叫人收拢安葬了。我吩咐了太常,过些时日来广明殿做一做法事,趋吉避凶,于你于后宫都有益。”

      听陈蕴说完话,我才觉得四肢百骸是我自己的。动了动手脚,又冷又麻。一闭眼,全是血肉淋漓的模样,我皱着眉头睁眼,逼迫自己不要细想。

      但那血污,血水,血块,好像倾盆大雨一下从我眼前落下,鼻尖萦绕这作呕的腥气,黏腻浓稠,像浆糊一般要将我的胸腔黏住。胃里翻江倒海,我赶紧抓住床沿,俯身干呕,什么都没吃,什么都吐不出来,到最后只能吐出一滩黄黄绿绿的苦水,眼冒金星,昏睡在榻上。

      “殿下……”陈蕴捧着我的脸,替我擦拭着,“殿下,不要去想了。您看这腊梅。我命人刚去上林苑摘的,您闻闻,闻闻。”

      陈蕴将腊梅凑到我鼻子前,白雪冷冽腊梅芳香,驱散我心中阴霾,好半晌才能平稳躺下。陈蕴的手温暖有力,她像母亲一样轻轻拍打着被子。我侧卧着,抚摸着肚子。

      脑子里一团乱麻。

      还有三天,距离太医说的临盆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我能嗅到阴谋的气息在向我逼近,多事之秋,成事太难。唯有步步小心,才能万无一失。但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变数太多,留给我的时间却太少。

      “麟趾殿如今必定乱成一团,秦澄被软禁,裴季蕙小产,姜旻发疯,一个能管事儿的都没有。裴家必定会趁此机会塞自己的人进来,你叫掖庭令也多塞几个我们的人进去,动不了他们也要监视他们。

      “还有,我们的人也务必要一一核查。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广明殿鱼龙混杂,指不定混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我临盆前务必一一除掉,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还有……我交待你的事,你……”

      “殿下放心。”陈蕴深沉的眼眸望着我,“一切都办妥了。”

      我看着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二月的未央宫大雪满园,我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思绪远飘。

      “你小时候,与家中的兄弟姐妹玩雪吗?”

      陈蕴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回答道:“会稽很少下雪。但是每次下雪的时候,我与表姐妹们都玩得很疯,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想从雪堆里钻出来似的。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热了就要脱衣服,然后三四个人全部得了风寒,被长辈们好一通训骂。”

      “现在与姐妹们还有联系吗?”

      陈蕴垂下眼眸,摇摇头:“我年纪小,她们大多都是我姐姐。都成家了。成家后,姐妹们就变得好似从来都不认识一般,不怎么来往了。从前一月能见上十几回,如今倒像是十几年都见不上一回。但我心中……还是很念着她们,若是再见,必定也是有讲不完的话的。”

      多好啊,这就是姐妹的好处。我多想有个姐妹而不是一个弟弟。只是我唯一一个一起长大的姐姐,也被蹉跎在婚姻中,香消玉殒了。

      “姐妹好,比兄弟好多了。兄弟会跟你抢,跟你争,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也抢走,然后转头还要告诉你,你不配。”我笑了,“小时候,冬天的楚国经常下雪,到了京城,雪就更大了。姜融姜琰总喜欢圈地打雪仗,溜冰,选去的地方都是冰最厚、雪最好的,我年纪小,抢不过他们,就会和他们打架,但是打架也打不过,最后都是宫女们把我们拉开。姜旻年纪更小,没法和我们玩到一起,我也不想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一边,就给他准备好铲子、树枝、手套……将他领到雪地边,让所有人都陪着他玩。

      “可你猜怎么着?他一会儿叫我团雪球,一会儿叫我给他擦汗,一会儿叫我帮他拿衣服,仿佛我天生就应该伺候他一般。然后我将他骂了一顿,丢下他就走了。他哭了,哭得很大声,所有人都求我去哄他,说不然的话,母亲会怪罪他们的。我当时的心肠还算软,真的去哄了。我跟他说,姐姐错了,不应该骂他,他还小,我帮他是应该的。

      “但是……阿蕴,我现在不想哄他了。他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承受一切。不管是枕边人的背叛,还是亲人的算计,他都应该自己去承受。我……不会再哄他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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