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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这句话真的很奇怪,如果是皇帝听见了会很高兴,而通常情况的长公主也会很高兴。但是我就是那个例外,我非常的不高兴,可我当着众臣的面还要装的很高兴。

      皇帝有了子嗣,多么喜闻乐见的一件事,是伦理纲常,是理之自然。他姜旻不管怎么蠢,他的孩子不管危祸有多大,都是群臣认定的皇帝,大齐江山的继承人,而我,我的孩子需要我一次次地打败敌人,一次次地告诉所有人“我有能力,我生下的孩子也是姜家的孩子”他们才会勉为其难、不可置信地看我一眼,然后在我的威逼利诱下点点头。

      实在是太烦了,太烦了!

      都说怀孕的妇人心情阴晴多变,不知是否是这个缘由,我现在看见裴季蕙极其的不耐烦。以前或许还碍着裴开项的面子装一装,现如今是装也不想装了。

      “妹妹见过姐姐。”揣了龙种就是不一样了,以前倒还叫我长公主殿下或是卿主,现在直接攀上亲戚,也不看我是不是真的愿意。

      我没什么表情,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下人看座。

      “姐姐近几日可好?听说朝事繁忙,民间对姐姐又多有龃龉,害得姐姐很是忧心烦扰。这些人,真是不懂姐姐辛苦!怀着孩子本就不易,何况姐姐摊上这样的婆家,真是可怜孩子出生就没了父亲,也不知道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一上来就给我下马威,真是肚子大了腰杆儿也直了。

      我笑了笑:“皇家已经很久没有添丁之喜了。我与皇后娘娘如今都有了身孕,都是喜事,朝事再过繁重,想想这两桩喜事也会觉得轻松。何况除了田家一大害,让我的孩儿免除因父受辱之苦,没有父亲,有我这个母亲,以后的日子只会过得更好。不像有些人家,有父如无父,有母如无母,父母不睦,孩子如何自处?我大齐需要的是和睦的家庭和健康聪慧的孩子,至于这家庭是父母还是祖父母、外祖父母、有父无母,有母无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定、祥和。你说是不是啊,皇后?”

      裴季蕙不敢与我呛声,点头称是。

      她的月份还没有上去,尚且看不出肚子的大小。有时我竟觉得这世间可笑至极,我们两个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女人腹中却都怀着能够撼动大齐根基的继承人,所以我们还是微不足道吗?

      我们明明是创生的神,拥有撼动一切的力量。就像如今我们坐于方寸之间,但说的每一句话动的每一个念想,都将决定未来大齐的走向。

      “你与阿旻……”我沉默了一下,换了问法,“你觉得阿旻是个丈夫吗?”

      裴季蕙神色一变。

      “是个好皇帝吗?”

      裴季蕙身形忽然一震,悄悄抬眼看我:“陛下……会是个好皇帝,只要殿下给他机会。”

      “给他机会?”我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女孩,“什么样的机会?”

      裴季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妾身不懂,妾身只知道,若是当时太仆太常没有将妾身的名字画像列入名册,妾身也不会有如今的生活。这是太仆太常给妾身的机会。而陛下的机会……妾身不懂。”

      你不懂?我看你懂得很。

      趁现在还有回旋的余地让我把如今的位置和成果拱手让给姜旻?倒不如说是拱手让给裴开项,让给裴家,把祖宗先辈的江山社稷给他们,从此以后换了姓氏,就姓裴。然后姜旻做傀儡,你做真小君,而我运气好点直接斩首,运气差点就被人当做玩物用来用去。

      裴开项真是自大至极,事到如今还让裴季蕙来试探我——他认为我会屈服?

      诚然他现在手上的筹码比我多,那又如何笃定我一定会输呢?

      -

      今年的秋天冷得非常快,刚过了八月,庭院里的树叶就哗哗地掉。广明殿烧起了炭火,我与陈蕴在殿中看着远方送来的文书。

      国内之事大多平稳,丹阳开荒播种还算顺利,修坝位置也差不多敲定要着手开凿。各郡县田租也已都上缴进京,粮食炭火还有木柴的价格都在合理的范围内,今年百姓过冬应当不成问题。

      批完国内的奏疏,又看边境送来的战报。倒不是大齐与边境又打仗了,是阿勒奴与禺戎的世仇——禺戎强弩之末,余下的十几个部落被阿勒奴直逼到西南边境,如今已经蚕食得只剩下几个了。

      不怕周围有敌人,就怕敌人势力大。放在以往,北边虽有禺戎与阿勒奴两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但二者相互制衡压制,并不会给齐国带来多大的危险,两个国家对我们动手前都要想想另外一方是否会在身后偷袭。可如今却是大为不同,阿勒奴侵占了禺戎水草最丰茂,最适合放牧的地方,掳走了他们的子民马匹,抢走了他们的粮食牛羊珠宝——阿勒奴变得更加强大了。加之版图扩张,腹地纵深,日后要把阿勒奴打回老家更是难上加难。

      我看完奏疏叹了口气,靠在凭几上深思。

      陈蕴接过奏疏说道:“虽说阿勒奴此前投降,但这种蛮夷之族根本不可信,今日能够屈服,明日被他们钻了空子也会转头倒戈。殿下还是要早做准备。”

      “阿勒奴南下一直都有南下的野心,我们打了近百年,你见他们什么时候安分过?如今我们修了长城尚可有一丝安稳,可西域诸国……阿勒奴不会放手的。”

      禺戎与阿勒奴的战况成为近几日朝政的焦点,群臣纷纷扰扰,我按着太阳穴往下看去——方通一脸冰冷。这几日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又去禺戎找了好几次。

      我看着他苍老忧伤的面容,心中颇为感慨。

      若是我的母亲远在他乡杳无音讯,那我会竭尽所能去寻找吗?答案是肯定的。所以我很理解他。

      我们都是无根的孩子。

      阿勒奴追逐禺戎到后亩山脚下,一部分人冲入茫茫雪山之中再无音讯,另一部分落单的被阿勒奴骑兵斩杀,只留下了女人和孩子。

      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终于在长安落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结束。

      我肚子已经六个月了,难以坐在凭几上批奏疏,将一切东西都挪到榻上,看见禺戎灭族消息时重重地叹了口气。

      萱萱送来暖炉和酸梅子汤,我刚喝了一点,陈蕴就走了进来,带来一些孩子穿的百家衣、金锁片、玩具什么的。我叫萱萱收了起来,陈蕴却还在榻边站着。

      我心头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陈蕴抿嘴,眉头深锁,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那是北境密报,阿勒奴收拾完禺戎的残兵,开始将眼睛放到西域身上了。

      他们不敢公然打我们的主意,所以只好暂时将矛头对准西域,但这和与我们作对没有任何分别。

      我烦躁极了,沉重的胎儿压得我喘不过气,国事也就算了,这些个蛮夷还天天不让我省心!天天找茬!狠狠地打他们一顿才能老实!

      我心中咬牙切齿,却不能真的直接下令打过去。

      那种五王谋逆前刀悬脖子的感觉又回来了,可那时的我一身轻松,而今一身两命根本遭不住这般忧思,又发热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好像有人瞧了我一眼,又在我身边睡下,又好像是在榻边打了地铺。我浑身烧得难受,嚷嚷着要喝水,那人起夜倒了碗水喂我喝下又守了我半宿。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那人何时走,一觉天亮已日上三竿,早朝歇朝,我叫来萱萱问昨日是否有人来过?

      “表公子轮班后来待了大半宿呢,天还没亮又去轮岗了。”

      纱幔飘飘荡荡,榻边干干净净,窗外的大雪又开始没日没夜地下。

      “去给阿若送件裘衣。”我吩咐道。

      萱萱疑惑:“这……表公子怕是不会穿。”

      我笑了:“随便他穿不穿,我只管送。快些拿去吧。”

      萱萱应声从我衣橱里挑了件狐裘批了绒衣就往外跑。

      “哎哟!”殿外忽然传来两个女人的惊叫。

      “陈相!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瞧见您……”

      还未听见陈蕴的回应,她便火急火燎地冲进内殿,根本顾不得身上的寒气几步跑到我面前,递上手中的帛书:“末宛与阿勒奴的商人在边境起了冲突,演变为大规模械斗。停战后,末宛商人仍旧怀恨在心,在夜间于阿勒奴商人馆驿水井里投毒,毒杀了十五个阿勒奴人,私吞了他们的货物、马匹和金钱。”

      “这么大胆子?”

      “投毒的是末宛王后的族弟。”

      我眼皮直跳,心中预感不祥:“那阿勒奴那边呢?”

      “是左谷蠡王的商队……”陈蕴神情极为扼腕,“还是专供马具粮草的那一支。”

      “哎哟,这……我……这……哎!”

      肚子大,头更大。

      游牧民族打仗是真不嫌累,打完这家打下家,从不给自己的军队百姓喘口气。

      末宛在西域诸国中实力还算强劲,尤其是琉璃煅烧的工艺无人能比,周围的国家都乐意与他们做生意。人做生意来钱快,但国家只懂得做生意丧命快。西域诸国近几十年在我们的掌管下一直相安无事,但如今阿勒奴入侵,这弊端就彻底暴露了——末宛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军队。国土也小,阿勒奴的骑兵连夜跑几圈就能从末宛的东边跑到西边。

      他们只能向我们求援,而我们不得不出兵。

      西域虽国家众多,但大齐设立了西域都护府,西域诸国又年年朝贡,早已能看作是大齐疆域的一部分。阿勒奴在这里破一个口子而我们没有出手相救,那这么多年在西域的经营就全部白费了。

      天边的太阳东升西落,而我还陷在这噩耗里出不来——不出几日,末宛的求援军报就会送到我广明殿的桌上。

      又要打仗了。

      我扶着肚子走出广明殿,秋风吹在脸上,有微湿的冷意。万家灯火就在远处的山脚下,过不了多久就又要过年了。

      为什么每年过年就都得打仗呢?不能让我的百姓们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吗?

      心中的怒火积累起来,恨不得叫人把阿勒奴单于一刀砍死,然后在大齐和西域的边境上修一条长无边际的长城,将这些蛮夷通通拦在山的那一边,永不相见。

      但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孩子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怒气,在肚子里转了个向又安安稳稳地睡去。

      近几日太医问诊,说我劳累过度,久坐不站,胎儿恐有寤生风险,还有四月便要临盆,叫我多多走动,少思少虑。

      这跟人哭了却别人不要哭,人饿了劝别人不要饿有什么区别?是我自己想的吗?

      群狼环伺,但凡行差踏错一步都是死,叫我怎么少思少虑?别人动我要想,别人静我也要想,就譬如自从裴季蕙怀孕后,裴开项与姜旻就再也没找过我的麻烦,这叫我如何不头疼?

      我仿佛回到了母亲胁迫大臣拥立姜旻称帝前的那几夜。她发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子,她告诉我,她要把这个皇子打掉。

      因为女人生产之时是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候,有时候仇人都不必来找你,你的孩子就能把你拖死。只有在他最小的时候把他打掉,才能换取我们三个人的性命。

      可母亲还是走了。

      这让生育给我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我会死在产床上,即便我再强大,身份地位再高贵。身边的能人再多,我还是可能会死在产床上。一切化为乌有。

      可我必须要有一个孩子。哪怕只是一个。

      他们会在我生产的时候动手吗?还是现在?还是让我的孩子早产一并将我害了?我不敢想,也绝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我要在明年二月临盆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好,顺利地迎接我孩子的出生。

      我一定要看见她。

      “萱萱。”我扭身喊道,“宣裴林琅、卢迁、方宏进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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