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晚照

10、（九）

　　城西的王家老宅，乃是百年前所建。王家曾是酆都城的首富，后来不知为何忽然家道中落，连府中老小也先后亡故。王家没落后，这宅子曾几易其主，偏偏下面两任屋主也都是无疾而终。于是这宅子便被酆都百姓看作了不祥之地，从此无人问津。

　　紫英他们顺着老掌柜的指引，轻易便找到了这处废宅。其时正是晌午时分，酆都城内艳阳高照，这院中却全无暑气。中庭几株古柏生的葱茏繁茂，枝叶交叠竟将日光挡的严严实实。

　　中庭本还有一处花圃。据说这宅子的第三位主人是位爱花之人，府中曾引入不少名贵花卉。但愈是名贵的东西便愈娇贵，这宅子荒置多年，昔日似锦繁花都已枯死多时，只剩些生命力极为旺盛的杂草，生遍了整片庭院。

　　“好香啊。”这院中无花，可空气里却有一丝极好闻的幽香，天河忍不住多嗅了两下：“奇怪，这味道好像什么时候闻过？”

　　梦璃也闻到了那幽香，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忧伤：“是离香草。”

　　离香草，离乡草，离香散尽是故乡。

　　她昨日曾伴天河重回寿阳，然而养育了她十几年的柳家二老早已过世，寿阳城内物是人非，再不是百年前她记忆中的故土。

　　“梦璃……”天河双目虽盲，却心如明镜，感觉出梦璃语意中的忧伤，情绪也低落了下来。但他总是这样笨拙，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手足无措地陪在梦璃身旁。

　　离香草。

　　紫英听到这三个字时，目光一黯，忽然又想起女萝岩死在自己剑下的无数槐妖，出神之际竟不曾注意到昏暗中乍然而起的风声。

　　“小心。”千钧一发之时，出手相救之人，却是一直站在三人身后的玄霄。他一把将紫英扯到自己身后，振袖卷向半空，凌厉风声尽息。

　　“出来！”玄霄断喝一声，将手中的物事甩落在地。紫英垂目去看，原来却是三支黑色的小箭。

　　片刻，最远处的老树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然后，便有个小小少年一脸不甘地跳了下来。

　　“天河、梦璃你们让开！”那孩子一下便直呼二人名姓，众人皆是一愣。天河眼不能见也就罢了，可梦璃细细端详了那孩子半晌，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何时见过。

　　“你凭什么叫我让开。”天河有点生气了，也懒得去理那孩子究竟是谁，身子一挺也喊上了：“还有，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就和我正大光明的打一场！”他说着就摆好了架势。

　　“我不和你打，你走开，我要找的是慕容紫英！”那孩子更加急了，大声嚷起来。

　　“我偏不让！”他不但不让，还又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你有本事就冲过来试试看的样子。

　　“天河，你让开。”这一次说话的，却是从遇袭便一直沉默着的紫英。他将那三支黑色的小箭拾起来放在掌心看了又看，终于从玄霄身后走了出来。

　　“紫英你别理他。”天河很是不情愿。

　　“他是来找我的，天河。”

　　“我知道他是来找你的。”天河拽着他：“又不认识他，理他干什么。”

　　那孩子闻言扁了扁嘴，望着云天河的神色有些委屈，紫英见他那副模样，心中更加笃定，嘴角轻轻一勾，笑了起来。那孩子察觉了，便回过头来狠狠瞪了紫英一眼，又成了先前凶神恶煞的样子。

　　紫英却不介意，依旧淡淡笑道：“你忘记他了么，天河，他是槐米。”

　　“槐米？！”

　　“槐……槐米？”

　　低声惊呼的是梦璃，错愕结巴的是天河。只有玄霄，冷眼看着慕容紫英的笑容，沉默无声。他不知道槐米是谁，但慕容紫英笑容里的如释重负，却让他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慕容紫英一直在等着的，就是这一日。

　　“槐米，真的是你？！”天河收起了准备打架的架势，双手往前一探，将那孩子圈在了怀里，胡乱揉着他的头发：“哈哈，你居然修成人形了。”

　　槐米狼狈的躲闪着，从天河的臂弯里看到梦璃正在一旁望着自己掩嘴微笑，便知道自己一直努力维持的气场都被云天河破坏殆尽了。

　　他登时脸如火烧，气急败坏，照着云天河的手臂就是一口。

　　“哎呦！”天河惨呼，忙不迭地松手，槐米趁机脱身出来，跑开两步，看着紫英道：“慕容紫英，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我知道。”紫英点头。

　　“报仇？报什么仇？”被咬的直跳脚的天河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跑到二人中间，将紫英挡在了身后：“不准！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动手！”他说的如此义正词严，分明忘了，刚才跃跃欲试打算动手的人便是他自己。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槐米恨恨看着紫英。报仇，这是他百年来努力修行的唯一目的。

　　“天河，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紫英的语气很平静，可就是那种平静，让眼盲的天河有些心慌。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天河把头摇的像波浪鼓。他急得满头是汗，索性转过身去死死抱着紫英不放。但是慕容紫英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改变，只将手臂一翻一转，便轻易脱出了天河的钳制。

　　“不行！”天河眼见拦不住他，只好使出了杀手锏：“紫英你再走一步，我立刻就回青鸾峰去。”也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别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云天河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终于成功拖住了紫英的脚步。终究，他是无法看着天河失明而撒手不管的。

　　紫英无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他看向眼前的孩子：“槐米，我同你定个君子之约如何？”

　　“什么？”槐米的口气很不好，恨不得立刻就杀了眼前这个人。可是天河总是挡在前面，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

　　“待医好天河眼睛之后，我便去找你。”

　　“……”槐米犹豫着，要他放弃眼前的机会实在是心有不甘，可是天河的眼睛……他看着少年视线虚浮的双眼，心肠终于一点点软了下来：“好吧。”

　　“可是！”他还有些不放心，答应下来立刻又说道：“你要是失信，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我与你击掌为誓如何？”紫英伸出右手，啪啪啪同他连击三下：“你若还不放心，可去剑冢等我。此间事了，我必践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