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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生湖与天然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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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醒过来时,宋礼已经不在了。我被安排的马车送回府,已过了两日有余。
宋礼的身世很复杂也很难查,但我也不是很想了解。那一晚对我来说,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那样做。他那个样子,我会想到我自己。谁都没资格说谁可怜。
隔天我路过后花园时,他刚好回来了,与我在花园的路上相逢。彼时正值盛夏,花朵不多,绿叶繁盛,他一袭白色绣金鹤的外袍,里衬为绛紫色,乌黑长发随意束起,无簪也无冠,走到我这里时,有几缕散落到身前。
我突然发现,他的头发,是卷的,主要从肩膀以下的部分卷起,像波浪一样。
“夫人。”
他将垂落下来的黑发拂到身后,于我对面站定,微微低头来唤我一声。是低沉又压得很稳的声音,咬字一个一个咬,不紧不慢,显得他那晚仓皇脆弱不成句的破碎声音像个笑话。
我便随口问了句:“宋大人这是去哪里办事才刚回来?”
他眯起眼睛:“办事回来有一阵子了。看夫人这边过来,像是又要去喂鱼?”
“从厨房回来,路过后花园。”我说着打量他的脸,那双又长又挑的眼看起来一如往常,连那没有感情的笑也是,完全是我习惯的宋礼的标配。我甚至要怀疑那天晚上是我做的梦。
“我脸上有什么吗?”
“啊,”我搪塞道:“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便没忍住多看几眼。”
宋礼倒也不计较我随口扯的谎话,扬眉道:“既如此,夫人可否记得之前说为我专门研制的糕点?可以带来我书房,好好看我。”
我一时语塞,他能不能不要再惦记这个了?!
风把他捋后去的长发又吹了过来,我盯住他的头发,忍不住问:“夫君的头发是天然卷吗?”
他随即低头扫了一眼,微微蹙眉,又把头发捋到脑后:“啊,失礼。今天忘记处理了。”
“那么,我先回书房,夫人今日请自便。”
看宋礼的样子,好像不太喜欢自己的卷发。有一说一,我倒是觉得他卷头发更为特别。
…
几日后,我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打盹,姜叶过来推醒了我,同我说宋礼让我去门口,马车在候着。
又要去干什么啊?之前活祭的事还历历在目,而且他绝对想过要我活祭,只是不知为何中途突然变卦,改了主意自己下去。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花样死法。
“夫人,更衣呀。”姜叶捧过来一条赤茶色的裙子,“你可不能穿成这样就出去了,好歹您也是宋府的夫人。”
迷迷糊糊间,我张开双手,任姜叶为我穿戴。睡眼惺忪地往门口一站,那马车不是宋礼专用的那一辆,他也不在车厢内。
等我被颠醒,我看着自己身上这条柔软细腻的裙子,突然意识到这是宋礼挑给我的。
啧,穿着他挑的裙子去见他,还不知道那个鬼心里怎么想。
目的地是月生湖,这口湖在这个季节有全城最美的莲花,可以说是京城一道极出名的风景线。
我从车上下来,看到坐在小船上的宋礼,心里凉了半截。
他这是要我溺死吗?好恐怖,我不想去。
我站在岸边,凝视着拍打船壁的碧绿湖水,眉头皱成了川。
“怎么,夫人这是怕了?”他笑着,好生自然地对我道:“我可从未听说余家的大小姐怕水。”
还挑衅我。我想了想,这地方只有我和他,若我有所不测,那他嫌疑最大啊。
头脑一热就坐上了船,船绳被解开的那刻,我又想到,不对啊,以宋礼的黑暗恶势力,想销毁证据掩埋真相也太简单了。
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船是宋礼划的,小舟悠悠从桥下过,顿觉一层阴凉覆了下来,前面便是从从碧绿莲叶,掩映着或白或淡粉的莲花。
他停下了动作,我与他相顾无言。
但在这里只有我与他,没有旁人,他叫我来这里,我不清楚他的动机,索性直接问了那个我一直很想问的问题,看他作何反应。
“宋礼,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杀掉我?”
他本撑在船头看花,闻言侧过身,慢慢道:“夫人方才,说的什么话?”
“这里没有旁人,你也不必一直在我面前装着。你怀疑我是我父亲安排过来的眼线,你起初娶我也是出于利益,现在我并不能帮到你什么,我对你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相反,留我还是个隐患,所以你几次三番的想方法杀我,不是吗?”
“……”
这条船上载了我的命,宋礼应该也知道我水性不好,想杀我易如反掌,我也索性打出一个直球,直接试探他的态度。
他握住桨柄轻轻一动,脸上神色未动:“话不能这么说。”
终于不否认了。不过他说话一向不清不楚,不否认也不肯定,让我拿捏不准我猜测的准确程度。
船依然在缓缓前行,一丛丛荷叶在宋礼身后铺开,我将手指探进水里,水痕道道。
不凉,水是温的。
“……或者说,现在不杀我,其实是希望至少我的死能够带来最后的价值,比如说,除掉我家和家父?”
宋礼停下了划桨的动作,此刻,他的眼神,让我想起那日我揭穿绿豆糕有毒一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死掉的一池子锦鲤告诉我绿豆糕里绝对是有毒的,他的杀意也不是假的。
我觉得我这次,或许又猜对了。
但他这个眼神极短,下一瞬就接了一个笑:“夫人原来都在想这些。”
啊!他说话从来都不直接。
我懒得管,只继续接着我自己的话:“其实你不需那样费心,我甚至可以造一个让我家人颜面扫地的理由,你休掉我,虽然效果或许不如死那样好,但我们至少做过夫妻,为什么不能留我一命?”
“颜面扫地,”宋礼重复一遍这四个字,轻笑:“这样的理由不太好造吧。”
“为了活命,我想我还是可以努努力的。”
“夫人难道,在嫁我之前已心有所属了?”
闻言,我放下了撑在船边的手,愣了一秒:“啊?”
“夫人刚刚说的理由,莫不是心里早有了合适的人选?”
“什……怎么会。”我想了想,“但是随便找个人也可以,只是传传谣言,很快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划起了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今天的事,就当我们没谈过吧。”
哈?那他这意思不就是还想同我玩杀人游戏吗?一会儿让我走进被杀的计划中,本已能置我于死地,一会儿又改主意。
我烦不胜烦地又去玩水,船行到此处,水变了温,竟稍稍凉了些。看着深绿色的水,我情不自禁道:“这水应该很深。掉下去应该死透了,不过,你嫌疑最大,饶是宋大人的手段,想洗脱大约也要稍许费功夫,就不要那么麻烦了吧?”
他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眼神就好像在说“哦——有点意思,好像很好玩。”
说话时还是一副平常表情:“夫人今日难得来此,就不要浪费美景了吧?”
真是可怕,跟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在一起,还有心思欣赏美景?……话虽这么说,但船至莲叶从深处,阴凉阵阵,袭来清风片片,莲花连绵,着实美不胜收。
宋礼仍是穿着绣了空心金鹤的白衣,但是里衬换成了浅蓝青,他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侧目不知望向远处的哪里。
风吹散了他乌黑的头发。
啊,变成直的了,又长又直宛若天生。
我撑起脸,有些遗憾。不仅遗憾他总把可爱的卷发拉直,还遗憾为什么他不能表里如一,外貌这样的俊朗,内里却又那样自卑扭曲。
这里太静谧安详了,又十分阴凉,比府里舒适的多。我这样撑着,倦意就像浪一样不住袭来。
“余令。”
恍惚间宋礼叫了我的名字,将我拉醒。我坐直看向他,见他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再近些,”他向走过来的我伸出手,“慢点。”
我没有握他的手。
“正如夫人所说,想完全洗脱罪名十分费功夫,我很怕麻烦,所以你此刻没必要防贼一般。”
宋礼说话间我已慢慢挪过去,面对面同他坐着,有一些不耐烦,也没有接他的话。
他先是凝视了我一会,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似乎有点不愉快。
隔了会,他垂下眼睫,将手伸进袖子里。再拿出来时,手心里多了个青白色的小瓷罐,形状扁扁的,但雕着花,玲珑精致,十分可爱。
“这是什么……?”
他揭开瓷罐的盖子,里面是一片极好看的嫣红色。我愣了一下,难道是……口脂?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伸手过来,按了口脂的指尖覆在我唇上,然后轻轻抹开,一股说不上名的甜香蔓延开来,混着花香,极其诱人,我都想吃。
“好了。”他盖上盖子,放到我手心:“你自己看看。”
水中的倒影里,我身上的红与我唇上的红交相辉映,虽不清楚,但却意外多了分模糊的美感。
他在我旁边:“你不涂口脂很浪费。”
我有些讶异于他这句类似夸奖的话,侧过脸,他正巧在看我,四目相对,呼吸重叠,那股诱人的甜香此刻愈发浓郁,像最热烈的邀请。他的眼神越来越暗。
然后,他的吻就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