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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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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1189年的春天,亨利二世与理查都处于剑拔弩张的对峙中,直到夏天,双方都没有任何和解的迹象,而于他们之后宣誓加入十字军的腓特烈一世已经带领他那多达十万的大军浩浩荡荡出发,沿着多瑙河浩浩荡荡前往巴尔干地区,并借此向耶路撒冷进发。
这使得罗马教廷更加忧虑:众所周知,腓特烈一世自称“罗马人民的国王”,不论东方那位希腊国王是否认同,他六次试图攻打意大利以成为名正言顺罗马皇帝的野心绝不会因为他签署了《康斯坦茨和约》得到满足,若他击败了萨拉丁,夺回了耶路撒冷,挟此威信迫使教廷进一步承认他对意大利的权利,那教廷必然处于进退两难之地。因此,要求英格兰国王和法兰克人的国王也加入十字军之中是他们能想到的最有效的避免腓特烈一世在十字军中一枝独秀的办法,偏偏因为继承权和领地的纷争他们的军队迟迟无法出发。
教廷派来数位主教来调解英法之间的王室争端以免耽误十字军,并终于在1189年的圣灵降临节说服亨利二世与理查和腓力二世见面,当教廷特使阿纳尼的约翰看到双方全副武装来到会场时,他就预料到这场和平谈判怕是不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了。“和平?”当阿纳尼的约翰顶着巨大的压力向双方说明教宗的谕令后,理查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他骑在马上,高大英俊、威风凛凛,而他对面的父亲尽管强撑着挺直脊背,也难掩苍老与虚弱,“我有三个要求,立刻为我加冕并让安茹家族的所有封臣对我宣誓效忠,让约翰跟我一起加入十字军,以及......”他的目光从难掩恐惧的约翰移到亨利二世身边的爱丽丝身上,“爱丽丝必须和我立刻结婚。”
这和他一贯的表态大相径庭,连他身边的腓力二世都充满疑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而爱丽丝立刻脸色苍白,惶恐不安地拉着亨利二世的披风,亨利二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愧疚和勇气:这个在他的宫廷里长大的女孩已经是为数不多真正属于他的人了:“我一条都不会答应。”他怒吼道,而理查显然预料到了他的回答,无所谓道,“若我的要求得不到满足,我便不会动身前往耶路撒冷,上帝赐予我解放耶路撒冷的重任,可它最终毁于我父亲对上帝的不忠。”
双方不欢而散后,理查与腓力一世立刻突袭了勒芒东北部的贝尔纳堡,亨利二世只能匆忙撤离到勒芒城中,未等亨利二世重整旗鼓,理查与腓力二世的军队便直逼勒芒,尽管亨利二世仅剩的随从拼死抵抗,保护亨利二世和他身边的王室成员突围成功,但勒芒仍化为一片火海,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亨利二世在想什么。
这一连串的变故令亨利二世好不容易稍见起色的身体再度被疾病击垮,当他在希农城堡中短暂清醒后,他命令威廉·马歇尔将约翰、爱丽丝和三个小孩子带到曼恩:“我已经没有办法保护他们,如果理查的士兵不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份,他们很可能会被雇佣兵误伤。”亨利二世的声音已经十分含糊,他望着跪在他床边不住哭泣的爱丽丝,最后一次亲吻了她的嘴唇,“不要难过了,我的女孩,感谢上帝将你赐予我。”他气息奄奄,但声音仍算温柔,“我很抱歉,我或许不应该将你卷入我和我儿子们的争斗中,忘了我吧,嫁给约翰或者回到巴黎做一位卡佩公主。”
“我爱你......”爱丽丝泣不成声道,她已经二十九岁,面貌已然初老,但她望着亨利二世的眼神仍然纯粹仰慕,那是少女的眼神,哪怕亨利二世如今已经是个众叛亲离的虚弱老人,“你像父亲一样关爱我,像师长一样教育我,我从不后悔成为你的情/妇,我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也不可能得到幸福。”
“祝你幸福,爱丽丝。”亨利二世却只是疲倦地偏过头,示意杰弗里主教------他和罗莎蒙德的儿子半强迫地将爱丽丝从他身边带走,他又看向约翰,这是埃莉诺的儿子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她带去阿基坦也没有背叛他的儿子,他知道他不聪明,品性也不算高尚,可约翰的忠诚至少还可以让他自我安慰他不算个糟糕透顶的父亲,一切都是埃莉诺和他哥哥们的错,“保护好你的侄儿侄女们,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他对约翰说,“孩子,我很庆幸你没有背叛我,哪怕我最后没能给你我曾经承诺你的,也请你把你的忠诚保留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亨利二世死去的时刻。约翰稍一犹豫,但看着亨利二世在潮红和惨白中交替的面色,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疼爱,他最终还是咬咬牙点点头。亨利二世欣慰地笑了,随后将目光移到角落里的塞萨尔身上,察觉到亨利二世的目光,塞萨尔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滚烫的额头后又缩回手:“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陛下。”
“如果我还能活很长,也许我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如果你是理查的婚生子,或者你的母亲出身再高贵些,也许我会咬牙多活十几年,足够你取代你父亲登上王座。”亨利二世说,他是真的有些遗憾,“如果你不是一个私生子。真可惜,和杰弗里一样。”他指的是不合法的那个。
“我不想成为国王。”塞萨尔说,不是凡尔赛(虽然现在离凡尔赛宫落成还有五个世纪),是他真的对做英国国王没什么兴趣,让他去做鼎盛时期的中国皇帝或者东罗马巴西琉斯他还可以考虑一下,“我很遗憾,我太小了,若我的年纪更大些也许能和您有更多的交流,但我会一直记得您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真的很聪明,不像个四岁的孩子,上帝曾经亲吻过你吗?”亨利二世发出一声笑,“不,若上帝真的偏爱你,他应该让你有一个更高贵的身份,不过出身也并不代表幸或不幸,我出生时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父亲,一个曾做过皇后又即将成为女王的母亲,一个为我的出生欣喜若狂的外公,可我现在是个孤家寡人,所有人都等待我咽气,他们会为我的死去哀悼吗?”
“□□的消亡并非真正的死去。”塞萨尔回答道,那一刻,亨利二世眼中的他不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反而更像一个慈悲的神父,“你的□□会死去,您的家人和封臣会寻找别人代替您的角色,但您不会被后人遗忘。历史是公正的,总有一天人民会意识到您的丰功伟绩,并认可您的才能和贡献。”
“你认为我是个伟大的国王?”
“也许称不上伟大,但毋庸置疑,您是一位优秀的国王。”塞萨尔决定实话实说,以他作为季庭柏的好恶,他认同亨利二世的才能和贡献,但在和亨利二世近距离接触前他很难喜欢他,“世人总是崇尚勇猛的英雄与虔诚的圣徒,但理性与思辨成为时代的主流后,人们会发现一些在世俗上不算成功的君主往往比光辉的骑士做出了更多的贡献,他们不喜欢他,可他们无法忽视他。能同时兼顾名誉与功绩的君主是极少数。”
然而光辉绚烂的理想主义者总能激发人们心中对美好崇高的幻想,从而收获更多的崇敬与喜爱,这是人的本性。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便知道狮心王理查某种意义上败光了他爹留下的家产还把英格兰给了他智商堪忧的弟弟,他还是喜爱理查一世超过亨利二世和腓力二世,即便向世俗屈服人还是要为着点理想活着。“名誉,功绩......”亨利二世喃喃道,他潮红的面颊上涌现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会有人记得我吗?”
当然会记得,你好歹是个实权君主,除非阿兹特克王师反攻西欧把盎撒文明连锅端了否则后世难道还敢不研究他们的祖宗?塞萨尔叹了口气,握着亨利二世的手,极其郑重其事道:“不会的,我会做一个教士,一个史官,如果有人将您遗忘,我会替您记住,陛下。”他顿了顿,改口道,“祖父。”
“谢谢你,孩子。”亨利二世说,苍老的脸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他亲吻了塞萨尔的面颊,让随从将他送去前往曼恩的马车,然后闭上眼睛,做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