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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 24 秋之祭·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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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银从不曾见过的光景。
——巍峨高耸的墙壁,巨大而厚实的门,曲折的像是永远都走不完的回廊,宽阔到有流魂街小半个街区的庭院,即使在微暗的天色中依然醒目而显眼的建筑群。
穿过那巨大后门上开着的下人专用的小门时,银有一瞬的恍惚。
(这里是——)贵族的宅院。
混合了少年与少女们的队伍突然停下了,那个说要找些手脚灵活、心思细腻的孩子们来帮忙的年轻人在一个中年管事样的人面前深深鞠下了躬。
“嗯,人数看上去是够了。你退下吧。”管事挥挥手,不再看那带孩子们来的人一眼。
“听好了!今天是四大贵族之一的朽木家主办茶会的日子!找你们来就是为了帮忙准备!你们这些流魂街的贱民能在朽木家工作一日是你们三生有幸!!做的好了,工钱就如之前所说!”
听到管事的话,孩子们小小的骚动了一下,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比工钱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管事满意的看着孩子们的反应,随即压低了嗓子:“但是——要是有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像是冒犯了各位贵族大人,又或者偷拿了什么……”
银清楚的看见管事的嘴角浮起一抹残酷的笑,孩子们硬生生的咽下了喉咙里的兴奋,打了个冷颤。
“带他们下去吧!记得让他们换上佣人的衣服,不要脏兮兮的不成体统不说,更是污了这大宅!”不屑的瞥了一眼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污渍的孩子们,中年管事离开了。
孩子们集中换好了衣服后被三五成群、赶牲口一般分配到了各个地方开始工作。
“喂!你!把那边的地板重新擦一次!!”“……是!”银听话的点头,放下水桶和抹布就又跪在了地板上开始擦洗。
腿上是轻微的麻痹和疼痛,冰凉的水让手指起皱,银却不是那么在意。
(赚到工钱的话,就不必担心今年冬天的生活了,乱菊也不必再被人欺负——)乱菊长的可爱,去田里工作时总能受到哥哥、叔叔们的喜爱,不过和喜爱相对的、田里面的女孩子们对乱菊却是憎恶至极;每次乱菊只要一落单,立刻就会被施以拳脚和不堪入耳的辱骂。
(乱菊,会高兴吧?)只要想到乱菊的笑容,银的胸口立刻充斥了一股暖意。太阳初生,银向庭院里看去,那里一片枫叶灿烂。
(那个人……也是住在这种地方吗?)银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的笑了一下。(……应该也差得不远,反正“贵族大人”们喜欢的事物都差不多。)
所谓“风雅”根本填不饱肚子。
“喝!喝!”远远的,传来了少年在练剑的声音;单调但执着的呼喝声中,黑发高高束起的少年在晨曦中挥舞着竹剑。
(这种练习怎么会有用?)银看了一眼练剑的少年,心中冷笑。
锻炼腰力的是擦地板,增强臂力的是搬运石材、木材,巩固技巧的是割麦,实践是一个人对一群抗扑过来的恶痞流氓;生活逼迫着银不得不面对这些。
“白哉少爷真勤奋呢!一大早就在练剑呀!”朽木家的长工纷纷围了上去,一幅谄媚讨好的嘴脸。
也不恼这些下人打断了他的练习,那个叫白哉的少年对每个人微笑。谦和有礼的、保持着绝对距离感的笑容。
银低头擦着地板,一寸一寸、十分干净的擦着,像要擦掉映入自己瞳中的笑容。
“白哉,还不去准备吗?”微微苍老,但精神矍铄的声音响了起来。银肩头一动,用眼角看向远处那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威严老人。
“爷爷大人!”“你今天不是邀请了你一直挂在嘴上的前辈们来吗?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准备了吧?”老人伸手摸了摸白哉的头,慈祥而温和。
“爷爷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去准备!”和之前散发出来的疏离感不同,白哉开颜一笑,在老人的点头微笑中离开了庭院。
银依然维持着擦拭地板的动作,直至地板光亮如新。
当天空完全被阳光照亮,朽木家的门前也多了各色的牛车,做事认真细腻且迅速,并懂得得体进退的银和其他几个长工的孩子被选作接待贵族们的侍候小童。
“松梨前辈!藤丸前辈!”一声呼唤,让银的身子轻轻一震。
微微转头,银看到了那对穿着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的双胞胎兄妹。
“白哉君~”“白哉小弟。”两人和早上见到的少年打招呼,显得十分熟络。
(……)银的五指不知不觉的握成了拳。
那两个人是贵族,和四大贵族之一的朽木家都交好的贵族,自己不过是连服侍他人都要嫌弃其身份低下的贱民。
细腻的眉眼间充斥的是笑意,银脸上的笑容不曾改变。
“今天能为您服务,真是深感荣幸。”银对缓步下了牛车,以扇遮面的贵族少女深深鞠躬。
“嗯。”贵族的少女只是略微扫过银一眼便看向了不远处一身正装的白哉。
只见白哉拉着松梨的手走进了那雄伟的大门,因为隔的有段距离,银听不清松梨和那叫作白哉的少年低声说了些什么,而藤丸也跟着那两人一起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那个女人是什么东西?”眉头一皱,贵族少女发带上的金铃轻声作响,甜腻的薰香味在空气中迅速散开。
“那是朱司波家的养子,大小姐。”旁边,一个中年美妇道。
“朱司波?那是什么?听都没听过!”冷哼一声,贵族少女掩在扇子下面的俏脸微微扭曲。
“朱司波乃是护廷十三队五番队队长的名讳。”美妇继续到。
少女眉头一皱,“护廷十三队的队长?……哼!不过是这个瀞灵廷的看门狗罢……”“大小姐!”
美妇截下了少女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请不要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少女美目圆睁,眼看大小姐脾气就要发作。
美妇不卑不亢的抬头,“……若是没有没有护廷十三队,只怕我们也不比‘外面’那些流魂街的人好。”
“……哼!”自知理亏,少女扭过了头;但话中的不屑之意却更盛,“反正你也是从外面来的!当然会为外面的那些贱民说话!”
银看着美妇的眼角不易察觉的垂了下来。
『贱民。』这两个字像是铭刻在灵魂上,永生永世也无法抹去。
“百合子,为了什么事而把漂亮的脸皱作一团?”另一个美貌的少女从旁边的牛车上走下,在走到百合子面前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银一眼。
“明子姐姐,”百合子撒娇的依偎到了明子的怀里,“那个朱司波家养子……”
“呵呵,百合子原来是在为这个生气啊?”明子微笑着抚摸着百合子的头,声音温柔的像是要滴出水来一般,“百合子不用担心,那种贱民就算做了贵族的养子也还是贱民;贱民永远只有被我们奴役的份,又怎么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呢?”
“明子姐姐……”百合子用崇拜的眼神抬头看着明子,只见明子那张美丽的脸上挂着谦和有礼的微笑。
银和美妇的脸都白了一白,那美丽端庄的笑容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不过明子姐姐,你刚刚说的那个……”“啊~那个啊,朱司波家的养子似乎是朱司波家的现任当主几年前在出任务时从流魂街捡回来的快死的小孩;”明子以扇掩嘴呵呵轻笑,“明明那个时候死了就好呀,也不用让我们家的百合子皱了自己美丽的小脸。”
『死了就好了。』对于贵族们来说,流魂街的生命比草芥还不如。
『尽管家里穷的只够养一个孩子,爸爸妈妈也还是带着我和藤丸。』那个天空色眸子的主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怎样的感受呢?
银突然一窒。
那个在苇花田中宁静微笑的人……“贵族大人”们并不把她当作贵族,而自己也从未把她当作和自己一样的同类;那么,她该站在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
“明子姐姐~”百合子撒娇的嗔了一声。
“好了,在别人家大门口说话实在是不和礼数的事,我们先进去吧。”明子笑,看向银。
“请让我为您带路。”银立刻会意,鞠了一躬后带着明子与百合子向入口走去,中年美妇惨白着一张脸跟在两个少女身后。
耳边不断回响着苇花田里松梨说过的话,眼前浮现的是那背对着夕阳,认真的天空色眸子;银努力想敛起自己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哪知那思绪竟是如细密发丝一般,越解越缠。
明子和百合子坐到了茶席上,不一会儿旁边几个茶席里和明子或是百合子熟识的其他女子也靠了过来。
眼见和白哉一起离开的松梨、藤丸同白哉一同出现,松梨还大刺刺的站在两人中间拉着两人的手,除了明子,茶席上的女孩子们立刻露出恨不得把松梨碎尸万段的表情。
“寡廉鲜耻!!”“恶心!”
“大家,不要这样。”明子微笑,阻止女孩子们口出恶言。“再怎么说,那也是朽木家的客人呀,再怎么说。”
明子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没错,是‘再怎么说’呢。”反应过来的女孩子们冷哼,看向松梨的目光更加恶毒。
“厚颜无耻的接受朱司波家的好意成为养子也就算了,听说这对兄妹还不知廉耻的给来历不明的流魂街小孩送食物呢!”
闻言,一旁侍候着这群女性的银愈发低下了头。
听到身旁女性友人的话,明子微微一笑,“贱民你就是给她变成贵族的机会,她也成不了贵族的。”
“就是就是!”“明子小姐说的没错!”
『成不了贵族。』
『谢谢你,银君。』
声音同时回响。
一声鼓点,如惊雷,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舞台上。
舞台上,松梨黑色的衣襟被风吹的不断飘舞。
『谢谢。』那个表情让银焦躁。
舞起,火红的发饰在空中交错,松梨和藤丸手中的白扇流畅的划出优美的弧线,每一个节奏都舒缓有度,每一次转身都似有阳光雨露扑面而来。
『谢谢你,银君。』那个声音让银焦躁。
『呐,银,我时常在想,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在做梦?有人会送这么好吃的食物给我们,还会跟我们说话,陪我们玩。』乱菊把清秀的小脸埋在膝盖之间。『这个,是不是就叫做“幸福”呢?银。』
(不对的,这不是幸福呀,乱菊……)
所有人都在那对双子的舞中沉默了、迷失了,又像是找到了什么一直想要找到的东西。
舞台上的松梨,笑颜璀璨;明亮的像是初生的太阳。
(这不是幸福……)
是贵族的话,就可以呆在这种明亮的地方;看着春花秋月,四季轮回。
是贵族的话……
『银君。』——其实那个饭团真的很好吃。
在台上双子娑罗双舞的最后一个动作中,银低头,释然。
“再见。”背对着舞台,银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道。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侍候小童默默的离开。
离开那充满光明的地方,银睁开了眼。
(这是幸福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