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球》烟千

49、第 49 章

　　连晚从来没感到如此失望过。

　　他拿出自己收到的那条消息对了对。他爸给韩卓凌发消息的时间只比他那条晚了五分钟。

　　先不说他爸是怎么得到韩卓凌手机号的。他只想知道，他爸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给韩卓凌发了消息。

　　他想干什么。

　　连晚无力地垂着手，手机从指尖滑落，摔在地上。

　　听见动静，富贵和吉祥一起跑出来围着他腿转，讨好地在他拖鞋上蹭来蹭去。

　　连晚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被吉祥叼在嘴里的手机。上面沾了点口水，他随便往裤子上擦了擦，装进口袋里。

　　“我出去一趟。”

　　连晚收拾了点东西，刚下楼就看见停在单元楼门口的车。成新西从驾驶座上下来，笑着朝他招手，“俞满说你状态不对，汤忘又不在，所以我来看看。”

　　“嫂子。”连晚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有气无力地回道：“那麻烦你送我回一趟家吧，我有事要处理。”

　　成新西没多说什么，直接开车送他到了他爸那儿。

　　“一个人上去可以吗？”

　　“嗯。”

　　连晚装在口袋里的拳头握的死紧。

　　他以前每次回家都要鼓足勇气，用足够的力气去面对冷漠的家。他这两年一直在努力，过了这么久，和父母的关系没有拉进，反而越扯越远。

　　他拿着钥匙开了门。

　　和以往不一样，今天他爸妈都在，连笑昨天还出庭给韩卓凌作证，现在也在沙发上坐着。

　　见他进来，三人脸上各有风味，齐刷刷地转过来看着他。

　　连晚的眼神一一扫过他们，换了鞋进去，语气平淡地出奇：“我今天不是来感受家庭温暖的。”

　　他爸哼笑一声：“那回来干什么？”

　　连晚近乎冷漠地看着他：“找你问件事。”

　　他妈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手里摘着菜，眼睛瞟到这边。连笑轻轻扯着连晚的衣角，不想让他说下去。连晚不动声色地把衣服抽出来，打开韩卓凌的手机，找到了那条短信。

　　“第一个问题。”连晚把手机举在他爸脸前，“你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码的？”

　　当初他和韩卓凌还不熟的时候，找人打听过韩卓凌的联系方式，但根本打听不到，应该是西区刻意在封锁一些消息。他爸在这方面的人脉绝对不如自己，他都打听不到的情况下，他爸肯定更打听不到。何况两人谈恋爱的消息并没有刻意公开过，他爸怎么就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韩卓凌的。

　　“我给的。”迎上连晚探究的眼神，一旁的连笑颤声道，“过年那段时间你住院，爸远远地见过他，就跟我要了联系方式。”

　　连晚咬着牙，机械地点了点头。这事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重点不是这个。他重新看向沙发上略显紧张的中年男人：“行，第二个问题，出事的时候，你给他发消息干什么？”

　　连琛有点气急：“谁让你你手机打不通。”

　　“我手机打不通你为什么不报警，”连晚说：“就像我的处理方式也同样是报警，你难道想让我一个人去把我姐救出来吗？”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找的是你，不是你姐。”他爸争辩道，“我找不到你，找你那个……让他联系你也可以吧。”

　　连晚冷笑了一声，“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我就像赎金一样无关紧要，如果他们让你把我的尸体送过去，你也会亲手杀了我，去换你宝贝女儿一条命。”

　　连琛顿时噎住，喉咙像卡了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

　　他想解释，但连晚脸上毫不在意的表情让他心凉了一半。

　　自己的儿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几年前温顺的模样已经在他身上消失殆尽，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陌生得可怕。

　　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关注过他了。

　　连晚没空猜测他爸的心理活动，他看向连琛，故作轻松道：“其实我去了也跟送死一样，那儿一帮人都在等着我，等着把我打死出气。左右结果都是一样的，但这个结果显然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韩卓凌比我早了一步，代替我受了伤，所以我才能站在这儿，跟你争辩这些。”

　　连琛惊讶中带着些许愧疚的表情被连晚收进眼底。他现在只觉得好笑，既然他爸要在自己这儿做个彻彻底底的坏人，那现在露出这幅模样，又在装给谁看。

　　“岔题了，”连晚缓了缓，声音冷的像淬了冰碴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韩卓凌是因为看到你这条短信才决定去救我姐，那你就是造成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共犯。”

　　他爸的表情瞬间变得五彩斑斓，眼睛躲着连晚，不敢再看他。

　　也是，自己在他这里本来就无关紧要，更何况韩卓凌一个外人。对他来说，能保证连笑毫发无损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算个屁啊。

　　连晚看着他这幅样子就来气。他正要发火的时候，连琛出口打断了他。

　　“你今天到底要干什么？兴师问罪？”他爸终于想到了一个理儿，找到了发泄点，语气多少有点气急败坏，“也不知道我这么多年养出来个什么东西，为了个外人，把坏脾气全撒到自己家人身上!”

　　“我把坏脾气留给你们？呵。”连晚喉咙苦涩到连声音都是沙哑的，他吸了两口气，勉强稳住声线，“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有没有给过我好脾气？外人？是，韩卓凌是个外人，要不是他，你宝贝女儿现在怕是早就贞洁不保了。你作为连笑的父亲，第一时间不去报警，反而等着我们去以暴制暴，简直愚蠢。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朝你发脾气，你怎么不仔细想想自己都做过什么，逼得亲生儿子跟你反目成仇。”

　　连晚看了看坐在一旁看好戏的他妈，心底的讽刺越来越重。

　　“我以为，作为父母，你们生下我是希望我这辈子平安喜乐的。但是不是，对吧。我就问一句，你们有没有一瞬间，是真心觉得对不起我，想要补偿我的？”连晚眼眶湿润，他看向自己的父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爸!现在有了一个可以护着我爱着我的人，就让你这么难受吗？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得罪了谁？你告诉我！凭什么是我？你们不想要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在我还是个细胞的时候就把我打掉，为什么不在我不懂事的时候就弄死我？为什么？我宁愿做个孤儿，做个死人，也后悔做你们儿子!”

　　到最后，连晚嗓子都喊哑了，只能发出一阵阵的低吼。

　　为什么？凭什么？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连晚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但他实在没力气走过去开门。

　　连笑还震惊在连晚持续的感情爆发中，听见敲门声，下意识走过去开了门。

　　成新西表情不算友善，她气质太过强势，站在门口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给这一屋子的人造成十足的压迫感。

　　“你谁啊？”他妈问了一句。

　　“你管我。”成新西捋了捋头发，走过来坐在连晚旁边，“看把人欺负的。”

　　她从包里翻出一张面巾纸，递到连晚脸前。

　　“我说两句？”成新西笑着看向其他三人，语气不容拒绝，“算小晚没尽到做晚辈的责任，你们开个价，断绝关系吧，也算好聚好散。”

　　连晚把头埋在双膝之间，默认了她的说法。

　　他受够了。

　　连笑最先崩溃，流着眼泪求连晚别这样，但她想拉扯连晚的手还没伸过来，就被成新西拍开了。

　　“做姐姐就得有做姐姐的样子，”成新西没好气道，“你要真对小晚好，就赶紧劝你这个不懂事的爹放手，省的拖累他一辈子。”

　　成新西看着这一家诡异的气氛，也觉得心底难受。两个孩子，连名字都能看出来父母的偏心。

　　一个笑，一个晚。

　　都说小三的孩子得宠，她倒是没看出来。

　　甚至连连晚的亲妈，也对他这个孩子漠不关心。这种畸形的家庭关系，能教养出连晚这样的儿子，真算个奇迹。

　　连琛咬咬牙，“一百万。”

　　连晚难受得要笑出来了。他爸甚至在最后一刻都不忘吸一口血。他现在身上背着五十多万的债，再加一百万，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

　　“行。”连晚最后一点温存也被压碎了，他看向他妈，无所谓地问道，“你呢？”

　　他妈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段长达十八年的亲情，彻底止于一百万这个不小的数目。

　　连晚看着楼道里透进来的光线，感觉心里一直堵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被一股脑地清空，暖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扫除了最后一点阴霾。

　　“你妈什么情况？”成新西扶着车门问了一句。

　　“别看她和我爸关系不好，但她其实挺乐在其中的。”连晚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她打牌的钱都是我爸给的，我爸要是真不想管她，我妈早就饿死街头了。”

　　走出去之后，连晚最后回头看了看这栋商品楼，对成新西轻声说：“走吧。”

　　连晚没让成新西送他到家门口。

　　他下了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了一会，路过一家理发店时，抬脚走了进去。

　　“你说，监狱里的人都留什么发型？”

　　连晚摸着短短的贴着头皮的头发，稍微有点不适应。

　　他到家的时候看见富贵和吉祥在一起扒拉韩卓凌卧室的门，急得一直叫唤。

　　可惜那人已经不在了。

　　连晚平静地打开那扇门，往床上和书桌上铺好报纸，以防落灰。

　　他把富贵和吉祥赶出韩卓凌卧室，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以后就剩下我们三了。”

　　连晚开始忙于各种滑板比赛。

　　大大小小，只要给钱，他都会去。

　　平时要么在比赛场上，要么在去比赛场的路上。

　　他不在的时候，就把板场和富贵吉祥一起丢给东区那帮人，反正他们也总闲着没事，帮他喂喂猫遛遛狗也算人尽其才。

　　连晚欠了很多钱。

　　很多。

　　多到只要他不停地比赛，挣奖金，他就能短暂地忘记韩卓凌，短暂地变得不那么难受。

　　这种思念真的很容易摧毁一个人的理智。

　　他偶尔会去韩卓凌他妈那儿给他妈做饭。

　　两人之间的话少了很多，大部分时候都是连晚在说。

　　连晚陪着他妈去探过一次监，只是他没进去，蹲在路边抽烟。

　　他知道如果自己进去了，他和韩卓凌都会难受，剩下的日子更难熬。

　　何必呢。

　　直到后来连晚拿着存够欠款的银行卡去的时候，韩卓凌他妈才主动和他说了一句话：“瘦了。”

　　连晚笑了笑，继续忙他的。

　　半年。

　　半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