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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 谓我何求(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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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你等等我!”
已经跑到内宅的凌芸被莲心拦住,不耐烦地说:“你干嘛呀?”
莲心紧拉着凌芸往花园的隐蔽处,“小姐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看莲心神色紧张地打探四周,凌芸很不理解地问:“你这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确认无人过来,莲心刻意压低声音,“小姐,你真的不愿意嫁给三殿下吗?”
提到景明,凌芸有些心慌,“怎么啦?”
“你之前不是想嫁给他的吗?”
触及心底最敏感的话题,凌芸睁大双眼怒视莲心,拉高了声调,“你胡说什么呢?”
“嘘!”
看凌芸又放开大嗓门,吓得莲心抬手捂住她的嘴,“小姐,你小点声不行吗,别让人听见了。”
凌芸伸手掰开莲心的手,“莲心你今天很奇怪哎,我明明交代过你不许再提这事的,你怎么又说呢?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他!”
“分明是你自己要嫁他的。”
“那不是没得选了吗,除了太子表哥,我就只认识三殿下呀。我也是怕鑫贵妃真的盯上我,竟没想到,她不是让我给她当儿媳妇,而是当弟媳妇。”
“那你就从来都没对三殿下动心?”
“呸呸呸,我以前怎么可能对他动心。”
说出这句话,凌芸深吸了一口气,转了转眼球,假装淡定自若,“本小姐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只是觉得他没那么讨厌,再说了,那天也是形势所迫,他那么说也只是在替我解围而已。”
“可是,他的确瞧见了你的脚,你若不嫁他,你会被处刑的!”
在此之前,凌芸本没有意识到危机来临,但看如今这情形,自己和景明的婚事怕是真的覆水难收,已成定局。
不是吧,这么快!
景明真的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吗,这该怎么办?
“莲心,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家小姐知道。”莲心想起七夕当日,景晔跟自己说过的话。“其实,我三哥之前订过婚,是鑫贵妃的内侄女塔娜郡主奇铭婼,他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恍然回神,拿定主意,莲心试图拉回凌芸神游的心思,“小姐你别再瞎想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你赶紧说。”
莲心再次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才敢凑近凌芸,低声道:“我听说,三殿下有喜欢的人,还和那人有过婚约。”
“他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啊,但是有婚约这事,你打哪听来的?”
莲心不假思索地回答,“外面的人都这么传的。”
“他是皇子,若是真的有婚约,那为什么没有圣旨昭告天下呢?”
“小姐,这是真的,事情虽有些年头了,但我听说女方来头可不小,好像是什么地方的郡主,对三殿下一往情深,宫里的人都以为他俩会成了,可就是不知道为何最终没有走到一起,而且,传闻说那郡主的样貌与你有几分相似。”
“你说什么?”
莲心为了使凌芸信服,特意还添了一句话,“你要不信,你大可去问问公主啊。”
听莲心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凌芸的心里存了个疑影,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教训起莲心来。
“你这死丫头,一天没个正经,竟听那些闲言碎语,没事就嚼舌根,平时惯着你些,你就无法无天了是吧,你给我老实点儿,别听那些嬷嬷、妈妈们私下胡诌,你给我记住了,流言不可轻信!”
凌芸不愿再跟莲心争辩,说完这话就想要离开,可刚一转身就看羲氏领着荷心站在不远处,紧跟着转过脸的莲心,看到面无表情的羲氏正站在外面,心里顿时一惊。
正院的后罩房里回荡着木鱼声,荷心和莲心立在廊柱前,面面相觑,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时辰,莲心有些不耐烦,憋了一肚子话,又琢磨不透,却丝毫不敢吭声。
这大白天的,夫人到底在密谋什么,不就是小姐不愿嫁给三皇子吗,用得着避人而谈吗,平时那么宠着小姐,不嫁给太子都可以,怎么换成三皇子就行不通了呢。
凌芸八岁那年冬天,莲心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迎着漫天的大雪,饥寒交迫的她恰巧晕倒在阮府门前,被凌芸所救,在得知她的遭遇之后,好心的羲氏收留了她。
进入将军府之后的日子并没有莲心想象的那么好过,在这里根本没有显赫家族的样子,一大家子二十来口人,就挤在一个三进院的小宅子里,而凌芸的亲祖母却无视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住在隔壁的大宅子里,享受着阮戎韶给予她的奢侈生活,养尊处优。
丙戌年四月,在凌芸离开靖都后不久,受东都沉船案波及,烨帝一道圣旨,阮戎韶被夺镇国公爵,圣裁阮戎歆顺位袭爵。阮氏两兄弟多年的积怨一朝爆发,竟上演了一出兄弟阋墙的分家戏码。
一身军功的阮戎歆不费吹灰之力继承了阮家祠堂,阮戎韶空剩族长之名。最终,被阮家旁支长辈们修理得一无是处的阮戎韶,灰头土脸地带着家眷,搬到了阮戎歆一家曾经的栖身之地,而现在的西府因为凊葳的婚事整修扩建,和谐的与东府相连,风光依旧。
阮戎歆名声显赫,却只娶了一房妻室,乃是京中佳话。
只有一儿一女的阮家自然多宠凌芸一些,莲心向来是跟着她一起受宠,像半个小姐似的,就连惹到妹妹的凌君,无奈之下也会求她帮自己说软话,劝好凌芸。阮家的奴仆都不敢小觑她,只有荷心一直不待见她。
莲心俯身半仰着脖子,看檐外天气骤变,不知是从哪里飘来黑压压的乌云,瞬间遮上了响晴的天空。
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她一面偷瞄着荷心,一面小心地向身后的柱子缓缓靠去,然而就在她靠上柱子的一刹那,轰隆一声巨响,她哧溜一下子,一只脚滑下了台阶。
看莲心吓破胆的样子,荷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伴着一声雷,一阵大风席卷而来,倾盆大雨涌进廊里,莲心一溜烟就消失不见,荷心淡然地扯出手帕,轻轻拭擦脸上的雨水。
木鱼声渐渐消去,羲氏轻轻放下木棰,瞥了一眼跪在身旁的凌芸,不禁叹了口气,“你不是早先想跟着他的吗,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心事重重的凌芸脱口便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本不想入宫的,选他只是权宜之计。您且看姑姑,当了这些年的皇后,虽说生了太子,却也平凡,您只当是女儿那日睡昏了头吧。”
“胡闹!当日说要进宫的是你,而今说不要的也是你,你以为那紫微宫跟这天市宫一样来去自由吗?
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自己做主,这是天家给你的恩赐,就是我和你爹当年联姻也是陛下的恩惠,你且看凊葳如今何等风光,连你爹都得高看人家一眼,你怎么就不知道给你自己也长长脸呢?”
“谁稀罕啊!别看大伯家现在是皇亲国戚了,可他女儿到底不是太子妃,有谁敢放着嘉琼不尊称为太子爷岳丈,反去恭敬他呀。家里有一个不说,一口气就能娶两个女人回来,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住口,太子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他好歹也是你亲姑姑的儿子,是你的表兄,这男人况且可以娶三妻四妾,他作为太子,是要为皇家延绵子嗣的。你别扯旁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君儿私下搞了什么鬼,没有他帮你,秀女大选你能侥幸逃脱?”
凌芸突然话锋一转,“那您知道景明之前有过未婚妻吗?”
乍听此言,羲氏心下一凉,惊道:“你打哪儿听来的?”
“您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您只须回答有还是没有。”
瞧凌芸不红不白的脸色,羲氏实话实说:“有。”
“听说是一位郡主,以前进宫,您见过她吗?是不是跟我长得很像?”
“这样的混话你究竟是听谁说的啊?”
羲氏心中越发起疑,脸色却未显出分毫,只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并非刻意瞒你,三殿下那桩婚约的明旨还未颁布便解除了,人早就不在京中,陛下也不认这门亲事了。而且,那位郡主我见过一次,她长得真的跟你一丁点儿都不像呀!说这话的人,其心可诛!”
“您没骗我?”
“芸儿,娘的话你也不信吗?”
羲氏不忍再看凌芸那倔强不甘的眼神,无奈之下别过眼,长叹一口气,“跟你说实话吧,就算是你不愿,三殿下也不主动,陛下却早已下旨选你做三皇子妃了,现在这一切只不过都是恰巧。”
“您说什么?”
凌芸一脸惊慌,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质疑道:“你们又是一早就知情的对不对,又想利用我是不是?早先是萧旻岐,后来是太子,如今又换成了景明,你们就忍心让女儿像个物件似的任人摆布吗?”
“萧家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但你也明白,你是阮家的女儿,是皇后的亲侄女,你的婚事没得选择,绕不过阮家的,嫁给三皇子是最合适的选择,也是对你和阮家最好的保护。”
“这哪里是要保全阮家,保全我,这分明就是哄骗我的借口!”
“芸儿,你就不能理智一点吗,收了你的驴脾气,仔细思量思量这件事情,你是阮家现在唯一未出阁的嫡系女子,私下里有那么多人盯着你,如今,连鑫贵妃都对你动了念头,即便是硬着头皮顶下来了,难保不会有第二家、第三家!
倘若不是陛下事先选定了你,否则以他宠爱鑫贵妃母家的态度,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分辩吗?所有的道理你都懂,你不要再冥顽不灵,今天要不是景明,你能安然无恙吗,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你且用心思想想看,孰轻孰重啊?”
凌芸僵在那里,眼中含着泪,却说什么都不肯让它流下来。
隔着模糊的视线,凌芸看着脸如黄蜡的娘亲,消瘦的脸颊上颧骨十分分明,虽然她不过三十五岁而已,但是她却一身病痛,婚后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在军中吃尽了苦,回到京中也是遭受祖母的嫌弃,如今日子好了,旧时的亏空却补不回来了。
看着羲氏满眼渴望自己答应的眼神,压得凌芸喘不过气来,一再强忍的眼泪冲破最后防线,就如此刻窗外的瓢泼大雨,肆意挥洒。
凌芸瘫坐下来,缩成一团,用手紧紧环着双腿,只觉得身体四周寒冷无比,可心里却似烈火般燃烧。
额头朝膝盖上狠狠地磕去,纠结着,自己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该有多好,在合适的时间,遇见一个合适的人,两情相悦,简简单单的,平平淡淡的,过着平凡的日子,携手白头,直至终老。
可惜,没有如果。
他们,生来都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