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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之子于归(二)* ...

  •   翌日清晨,天阴沉沉的。

      于海州安城府驿寄宿的阮家一行人又动身出发,车马在晌午前行至外太资河官渡,准备换乘官船走水路。

      婆子和伙计捣腾行李的时候,四下里不见凌君的身影,问了他身边的尉官阮英,说是到了官渡之后便再没见过他。

      凌芸又独自在船上寻了半刻,绕了一大圈后回到码头上,发现凌君就站在渡口界碑的后面。见他仍是心事重重的,双手抱臂倚靠着石碑发呆,凌芸在他身侧不远处踌躇不前,少顷后默默离开了。

      摆渡离岸不久就起了风,窗户吱嘎吱嘎地作响,刮进船舱的水气冷飕飕的,莲心急忙起身,想去把窗户关上,凌芸紧随其后,伸手拦住她。

      目测官船距渡口已有百里,凌君一直站在甲板上迟迟没有进来,凌芸的猜测就此得到了验证。

      隔着层层烟柳,只瞧那安城城墙的角楼上,两条披帛飘扬飞舞,一朱红,一紫薇,肆意缠绵,状若冲天篝火,缭绕耀眼,貌如婪尾春娇滴艳烈,夭夭灼灼。

      凌君逆风而立,直挺的脊梁抑制不住地颤抖,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不多时,殷红从指缝溢出,积悬于指节处摇摇欲坠。

      光瞅着就觉得好疼,莲心本打算开口问凌芸,要不要出去劝一劝,可扭头瞧见凌芸眉头深锁,紧咬着下颚,生生把话咽回肚里了。

      船舱外面的风越来越疾,卷着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像刀子似地划得脸上生疼,莲心被吹得有些站不住脚,下意识屏息,一手遮在自己眼前,一手扒拉着凌芸的手臂,想让她往里面站些,别淋雨,“小姐,这里的风太大了,咱还是进去躲躲吧。”

      莲心好不容易睁开眼,见凌芸正关窗扣锁,转过头抽走她手里的帕子擦去脸颊上的雨水,“去把我没打完的络子找出来,约莫到家我就能打好了。”

      看凌芸神色恢复如常,莲心也顾不得旁的,紧接过话来,忙点头答应:“可巧了,我没把它压在箱子里,就在那个装墨的匣子里呢,我这就去拿。”

      “等等。”

      莲心刚迈出一步,就被凌芸叫住了脚,她莫名忐忑起来,慢吞吞地回过身,把极不自然的笑容挂在嘴角。

      “怎、怎么了?”

      凌芸将半湿不干的方帕平铺在圆桌上,两只手各捏长边一角,仔细对叠成一半,双手的拇指与食指捻压折痕,目光落在帕子的海棠花纹上。

      “等雨停了,你去提醒阮英一句,叫他记得给哥哥上药。”

      日渐黄昏,风平浪静。

      西边的天空上映着红彤彤的晚霞,清波绽开涟漪缓缓,两岸的芦苇荡披着金色柔和,葱葱翠翠的草香,沁人心房。

      渐渐的,两岸出现了茂密的杨树林,接着便是葱郁的竹林与高耸的城垣,从水闸门顺水入城,只听船舱外面吵吵嚷嚷,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突然舱门开了,凌君半低着头跨进门来,朝凌芸说道:“你看谁来了。”

      凌芸焦急地冲到甲板上,看那刻着“襄城渡口”四个大字的牌坊下站满了人,人群的最前面,一身着湛蓝缠枝暗纹长褂的七尺男儿红光满面,正兴高采烈地朝自己招手。

      凌芸笑呵呵地面向渡口挥手示意,脸上的笑容很快淡去,她心不在焉地收了手,瞟见凌君刚走出船舱就被阮英拦下。

      凌君已褪去那套湿漉漉的元色曳撒,换上了修身的月白行服,先前腰上围的是鸾带,佩了一个紫薇色的荷包,现下变成了玉带,坠着一块有玄色缨穗的金制嵌玉名牌。

      想来应该有仔细净过面,干净利落的马尾梳得比之前更高了,可眼底的乌青和眼白里的红血丝终究难掩,到底还是给他明朗的气质中添了一笔晦暗。

      听不清阮英跟凌君说了什么,只见凌君不太情愿地取下腰牌,丢给阮英后匆匆走进底舱。

      凌芸认得阮英手里的腰牌,是凌君身为阮家军暗卫营指挥使的令牌。

      忽然记起阮英只是奉命护送他们至襄城,待他们平安抵达羲府之后,他会即刻返京复命。

      想来,应该是阮戎歆收回了凌君的调兵权。

      待船停稳,凌芸已收拾好心情,一箭步跃上岸,迎上朝她展开的双臂,霎时间,天旋地转起来。

      “旻岐,旻岐,你快放我下来!”凌芸晕晕乎乎地看到周围的人起哄大笑,小脸涨红,紧着拍打萧旻岐的肩头,挣扎着要他放手。

      稳稳地放下凌芸,萧旻岐却还傻笑地盯着她看,惹得刚从船上下来的莲心在一旁偷笑,又故意凑上去,对着萧旻岐行礼问安,“许久不见,萧公子大安。”

      萧旻岐回过神,尴尬道:“莲心同安。”

      莲心刻意盯着凌芸,笑道:“小姐安,我才安。”

      闻声,凌芸朝莲心喊道:“臭丫头,让你瞎说。”接着便抬手朝莲心打去。莲心眼疾腿快,轻跨一步躲在萧旻岐后面冲着凌芸吐舌头,凌芸气不过,“旻岐你起来,我今天一定要打她,省得她皮紧不舒服。”

      一时间,凌芸和莲心绕着萧旻岐闹了起来,见凌芸穷追不舍,莲心急忙往人群里躲,凌芸尾随其后,“莲心,你有种别跑。”

      突然,一位身穿墨绿蜀缎常服、腰间束带下坠着一块羊脂白玉珏的男子挡在凌芸身前,她猛然抬头,看是仪表堂堂的羲珏,惊喜道:“大哥!”

      不知凌君何时跟上来的,他主动上前与羲珏打招呼,“大哥怎么也来了?”

      萧旻岐站在羲珏身侧,对凌君解释道:“本来是我自己带着人过来接你们的,可老太太不放心,硬是要羲珏哥跟着一起来。”

      羲珏玩笑说:“祖母是怕你把咱家五丫头拐跑了,那她老人家岂不是白养了这么大。”

      羲珏此言一出,身边搬行李的仆人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凌芸羞得连连跺脚,嘟着嘴嗔道:“大哥惯会欺负我,待我回家告诉嫂嫂去。”说罢,便疾步往里走。

      凌君给萧旻岐使眼色,“还不快去,一会儿大小姐脾气犯了,我们可劝不住。”萧旻岐笑着答应,紧跟着追上去。

      羲珏抬头看官船上的行李也所剩无几,便对凌君说:“那我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府吧,祖母可等着你们呢。”

      “是。”凌君与羲珏并肩同行,走过渡口石舫桥后乘轿离去。

      从城东渡口经东顺城路入内城,由东大街主路向西,穿过热闹繁华的街市,轿辇外的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拨开窗帘,朝西侧戒严的木栅里望去,昏暗的夜色下,清晰可见东辕门里的旗杆上挂着的幡旗。

      “襄中直隶总督府”几个大字,赫然独立。

      见此,凌芸心想,快到了。

      轿辇又向东行过数十丈,又转向南面直行百余丈后,往东过衍佑石坊,宽阔的街道明亮如白昼,过往的行人三三两两,安静有序,亦有巡夜的府兵列队巡逻。

      约莫着是临近西角门,凌芸听见外面有小厮高声喊话说:“回来了,回来了。”

      凌芸早已坐不住了,轿子在西阿斯门里一落,她就立马从里面冲出来,望着眼前熟悉的庭院草木,兴奋不已。

      萧旻岐上前牵着她的手,笑道:“快走吧,老太太可等着呢。”

      “还杵在这里笑什么啊,外头那么老多东西等着呢。”

      看凌芸跟萧旻岐一溜烟地跑进外仪门,莲心忙招呼那几个看热闹的小厮去角门外搬行李,指挥他们往园子里面抬。

      “我家少爷的箱笼也一并送去宓院啊!”

      “哎,那匣子必得仔细置放,里头都是我家小姐要送给萧公子的墨锭子,这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营州寻来的上等名墨。”

      穿过内仪门,隔着穿堂,听前院里热热闹闹的,萧旻岐拉着凌芸三步并着两步,一路小跑超过走在他俩前面的羲珏和凌君,很快就绕过穿堂的屏门。

      正厅前,一豆蔻少女把一婀娜女子怀里的小男孩逗得咯咯直笑。

      “羲昊!”

      “小姑抱!抱抱!”羲昊像扑腾着翅膀的雀儿,咿咿呀呀地嚷着,朝凌芸伸手。

      凌芸撇下萧旻岐,飞奔到羲昊跟前,“艳琪姐,把小昊给我吧。”

      凌芸熟练地接过羲昊,紧抱在怀里颠了颠,腾出左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崽子又胖了。”

      “阮凌芸,你才走几天啊,怎么又回来了?”

      看羲珺双手抱臂,嫌弃地横了自己一眼,凌芸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肘。“这不怕四姐姐你想我嘛。”

      “我都烦死你了,又岂会想你呢?”羲珺抬手拉上羲昊肉嘟嘟的小手,眯着笑眼问他,“你说是不是呀,小昊,你说是四姑姑好,还是五姑姑好?”

      羲昊小子傻乐,小嘴里也说不清楚是“四”还是“小”,“姑姑”二字也听着像是“猪猪”,凌芸指着羲珺问他,“她是四猪猪对不对?”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继续问:“小姑姑最好是不是?”

      羲昊一副听懂的样子,笑着连连点头,凌芸顿时开怀不已,朝他小脸上嘬了一口,然后扭头对羲珺说:“看吧,连小昊都知道,你是猪猪,我是姑姑。”

      羲珺抬手作势要打,凌芸凑上去,抱着羲昊逗他,“小昊快看,你四猪猪好凶呀,她要打人啦!”

      凌芸与羲珺玩笑间,阴艳琪对萧旻岐和凌君行礼问安,“问萧少爷安,阮少爷安。”

      凌君点头示意,而萧旻岐恭敬回礼,“阴姐姐有礼。”

      羲珏上前朝羲昊拍手,“小昊来,让爹抱好不好,让你小姑歇会儿。”不想羲昊完全不理羲珏,别过自己的小脑袋,伸手环抱住凌芸的脖子,老老实实地一动也不动。

      看羲珏一脸无奈,凌芸忙劝道:“没事大哥,我不累,好久不见小昊,我还挺想他的,咱们这就进去吧。”

      经卡子门绕至大厅后路,过东月亮门入东长街,进东苑的西垂花门,沿抄手游廊至东苑正房。

      “请凌君少爷安,四小姐、五小姐安,请萧公子安。”

      大丫鬟萱心瞧是凌芸等人过来,急忙一面问安,一面掀开竹门帘子。

      “萱姐姐安。”凌芸笑着回礼,抬手护着羲昊的头,小心翼翼地低头看着门槛,稳步跨进去。

      佀氏闻声从里间出来,“芸儿回来啦?”

      见到佀氏,凌君和凌芸、羲珺急忙躬身行礼。

      “给外婆请安,外婆大安。”

      “祖母大安。”

      “君儿、芸儿都回来了啊!”见佀氏竟抹起眼泪,凌君忙上前劝着:“外婆,这回芸儿便不走了,会一直留下来陪您的。”

      见状,凌芸莫名想哭,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哄着佀氏说:“我才回家不过半月,外婆怎么变得跟小昊一般粘人了?”

      看凌芸朝自己撒娇,佀氏破涕为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都离了我多少个秋了?”

      凌芸凑到佀氏跟前,伸手扯着她的袖口,“那往后,可还有数不清的秋,我都会在您眼前晃悠,有您腻烦的时候呢。”

      “自然是绝不腻烦的,但岂不是要人说我老太婆不知好歹了。”佀氏说话的时候,故意看向凌芸身后的萧旻岐。

      萧旻岐笑着上前朝佀氏作揖,恭敬道:“那就请老太太给腾个院子,要我入赘到羲家吧。”

      佀氏听此一言,连连摆手,“院子随你挑就是了,只一点,你们家里人你自个儿去说,你这独苗稀罕得很,我老太婆可不敢要你入赘的。”

      羲珏打着帘子进门,身后跟着他妻子覃氏,二人并着给佀氏行了礼,“请祖母安。”佀氏点头示意二人起身。

      看凌芸抱着羲昊站在佀氏身侧纹丝不动,羲珏笑着对覃氏打趣道:“昭儿,快瞅瞅你儿子,赖在凌芸身上死活不下来了。”

      凌君、凌芸主动向端庄娴静的覃氏问候,“嫂子大安。”

      覃氏见羲昊趴在凌芸身上,赔笑道:“可累着妹妹了,这小家伙可越来越沉了。”说着上前欲接过羲昊,却不想他居然趴在凌芸肩头睡着了。

      凌芸一边小心把羲昊放到覃氏怀里,一边小声笑道:“难怪刚才那么老实,原来是困了,好在今晚不冷,不然带着他走了这么远该着凉了。”

      覃氏安慰凌芸,“没事,他如今不像小时候了,体格壮了,不会见风就着凉的。”

      看羲昊睡得极沉,佀氏接过羲珺递来的毯子,上前给羲昊仔细围好,示意羲珏和覃氏带孩子回去休息,又打发萱心去厨房叫晚膳过来。

      凌芸知道佀氏这个时辰定已用过晚饭,便忙拦着,“外婆,让厨房把饭摆在二门里间吧,都这么晚了,您早些休息吧。”

      佀氏知道凌芸体谅自己,伸手握住凌芸的手,又看了一眼凌君,嘱咐道:“你俩赶紧去趟仁慧院,老祖宗惦记得紧,听说你们准备动身回来,从前个儿就一直念叨着呢,好生说了话再回来吃饭。

      晚上我叫他们给你做了炝拌耳骨肉,还有君儿爱喝的八宝老鸭汤,都在灶上温着呢。今夜就安心歇着,不必到各房请安了,明早早些过来就是了。”

      听到佀氏这么说,阴艳琪突然开口道:“回老太太话,老祖宗早先也吩咐了,说舟车劳顿,请阮少爷和五小姐今个儿不必过去请安了,着人预备了明个儿的早膳,让阮少爷和五小姐过去用。”

      佀氏点头答应,“也好,这样旻岐也留在府上用过膳再回去,快入夜了,你们几个赶紧去罢。”

      凌芸等请安出门,正准备差人去寻莲心一起吃饭,可巧行李已归置完,她就从园子里赶过来了。用过晚膳的羲珺与他们告别回房休息,阴艳琪主动留下陪着他们,一行五人往东苑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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