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8、第二章 今夕何夕(二) ...

  •   烨和卅年甲午八月,靖都,镇国公府。

      “......顾念昔时,抚育凌君、凌芸旧情,着取二人经年旧物,得以功德圆满,依托留念......”

      瞧着笔笺上的簪花小楷,景昕热泪盈眶,“这信......是外婆亲笔所写?”

      羲珏点头,“正是。”

      “太像了。”

      “像什么?”

      “这太像凌芸的字了。”

      “凌芸自幼养在羲家,琴棋书画女红,皆由祖母传授,如今祖母年迈,腕力不济,公主细看,便可辨得。”

      “只是,凌君幼年旧时的贴身之物,应该在我婆母手中,而凌芸的东西,何以要向景明讨要?”

      “微臣已向姑母征询,她道凌君遗物大多随葬,除去持过的剑枪弓羽,唯有一金锁被凌芸索留。然凌芸珍视之物皆在宫内,是否随葬并不得知。

      姑母思量,毕竟是故人旧物,少不得会随葬入土,但凡也有例外,知景明珍视凌芸,必会留有遗物以做念想,遂特请公主出面调和,索取。”

      “大哥应知,景明对凌芸用情至深,我会回宫尽力一试,但若无所获,还请你见谅。”

      “那就有劳公主了,微臣近日会到太微宫述职,在京停留数日,若有结果,烦请您差人到青龙坊的羲府。”

      紫微宫花晨月夕,明居。

      “你手里怎么就这两样东西?她的首饰呢?陪嫁的东西呢?”

      “这是她以前藏起来的东西,明面上的,都被随葬了。”

      景昕叹道:“父皇也太绝情了,一点念想都不给你留下。”

      景明面无表情,“这对玉镯,是她辛卯年过生辰时,凌君给她的,还有这个金锁,应该就是母亲说的,她讨来留念的吧。”

      看景明取下金锁上的五彩绳,然后把玉镯和金锁递给自己,景昕怔住,“你就只留这个绳子?”

      景明点头,“既然外婆想要个念想,就都拿去给她罢。”说着握紧手中的五彩绳,“我有这个就行。”

      襄城羲府,宓院。

      凌芸离开靖都前,特意托景晟,将她的所有东西打包,带出宫给她,并非刻意留下凌君的金锁和他送给自己的玉镯,只因她将这两样东西收藏起来,景晟并未发现。

      只有景明知道,她把这两样东西放在明居床头的暗格里,但景明不知道,她为防磕碰,在金锁上缠了她送给他的五彩绳。

      按习俗,五彩绳在端午后第一场雨,就该丢弃在车轮轧出的土沟里,寓意袪病消灾。

      但是,因为这是凌芸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景明一直都不舍得扔掉,偷偷藏着,结果还是被凌芸发现了。

      如果景明病重,有人替他去明居找金锁,必然不会取下五彩绳。但若他清醒,必然能认出那条五彩绳。

      手里的金锁渐渐温热,凌芸的嘴角悄然上扬。

      一声轻蔑,“真难得她精神振作,我还以为她会自生自灭了呢!”

      羲瑶瞥了一眼羲玮,浅笑道:“这样的美景,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

      烨和卅一年乙未春,羲府宓院。

      黄沙席卷,昏天污浊,斗转哀鸣的狂风把那步步锦支摘窗吹闹得喋喋不休,眼瞅那窗上糊着的密绢纱忽扇忽扇的,只差一步就挣脱了束缚。

      隔窗隐约瞧着外面茫茫白白,以为是这喜怒无常的三月又着了碎雪,却见那雪花瓣比冬日里鹅毛大雪的还大了许多,倒像是夏梅之时连绵的雨珠子。

      定眼仔细分辨半刻,方知满地的是已冒头含苞的梨花,竟不知它会这般不经打击,生生没熬到这邪劲儿的春风化了雨滋润绽放,就这么没福分的夭折了。

      可纵然这风乱作如此,那莹莹的梨花树下,那青花釉鱼缸里的水,亦不过是只泛起了一二清波涟漪。

      超然物外的鱼儿一如既往的,在深潭静水营造出的世外桃源里,怡然自得的安逸享受,徜徉于其中。

      凌芸笑靥,嘴角微扬,浅收下颌,低眉顺眼,望向摇篮的婴儿,轻启薄唇,莞尔道:“还好有你。”

      羲瑶端了一碗参汤递给凌芸,“赶紧趁热喝吧。”

      待凌芸接过碗,羲瑶蹲在摇篮旁,伸手轻抚婴儿粉白的小脸袋,满眼宠溺,“这小家伙,真的好爱笑啊。”

      凌芸喝完参汤,将碗放在一边,回身拿起一个包裹塞进羲瑶怀里。

      羲瑶愣了一下,打开包裹一看,竟然都是小孩子的贴身衣服,不解道:“孩子正用呢,你给我这些做什么?”

      凌芸道:“三姐,明日小叔叔来迎亲,我不方便送你,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当贺礼,只好送你些实用的物什了,反正你将来也用得上。”

      羲瑶赧然而怒,将包裹抛向凌芸,嗔道:“阮凌芸,有你这么送礼的吗?”

      凌芸伸手接住包裹,抱在怀中,看羲瑶满脸通红,故作委屈,“你是嫌弃我送你的新婚礼物寒酸吗?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每块布料都是我精挑细选,每针每线都是我的真心啊。”

      “你见过谁家大婚收这个?”

      “你怎么知道旁人没收过?”

      “......”

      “不要算了,反正我自己也用得上。”

      看凌芸又要将包裹收起来,羲瑶上前抢到手里,“拿来!哪有送完礼,还往回要的。”

      凌芸故意逗羲瑶,“你不是瞧不上吗?”

      “谁说我瞧不上?”羲瑶抿嘴一笑,“我女红没你好,这事,也没有你有经验,你用心做的,自然是最好的,谢啦!”

      凌芸含泪,起身拥抱羲瑶,“三姐,不是谁都能像你这般幸运,祝你和小叔叔白头到老。”

      羲瑶眼中亦是泪光闪烁,“傻丫头,你别急,成大事,必要徐徐图之,且再耐心等等,阮家会和以前一样,他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凌芸泪如雨下,“嗯嗯,我相信他。”

      羲瑶出嫁后,覃氏要接管羲瑶名下的全部产业,无暇陪伴佀氏去广佑寺听讲经,凌芸便主动接替她,但是凌芸必须带面纱出门。

      每次去广佑寺,凌芸都会到后山的菩提树下,挂一个祈福经幡,偶尔还会在上面写下一些字句。

      广佑寺中,负责制作经幡的静安师傅,见这位戴着面纱的夫人,写得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总会想起,她在红尘中的故人。

      可惜,珠沉玉碎,香消云散。

      ——

      烨和卅四年戊戌二月十五,广佑寺后山。

      凌芸在祈福经幡上,留下一首小诗:“芳春朝暮思明明,清夏爱恋满盈盈,素秋霜露霓凌凌,玄冬心暖偎亭亭。”

      静安师傅看她挂好经幡,眉开眼笑,不禁问道:“难得见夫人如此高兴,可是家中有喜事?”

      凌芸双手合十,“不敢以凡俗琐事,扰师傅清修。”

      静安道:“度人,亦是度己。愿夫人,夙愿得偿。”

      二月廿日,清明。

      过一孔石拱桥,行过密松林,至烨妃园寝前广场,东西两侧各设厢房、班房。

      入园寝正门,迎面便是供奉神位的绿琉璃顶享殿,东西各设绿琉璃顶配殿。

      此刻的燎炉里,正焚着五色纸和金银锞。

      由园寝东角门绕着享殿后,正中是慎宸妃的方城明楼,陵寝围墙由方城两侧往东西延伸,另开左右两座陵寝门。

      烨帝所纳嫔妃不多,早逝的有三位,其中,因家族谋反而被处死的鑫贵妃,未入皇陵。这偌大的妃园寝,除了宸妃,便是葬在其正西侧的敬夫人了。

      行过敷土礼,景明回身,顺手将刚刚盛土的竹筐交给福祐,眼角余光不经意地一扫,恍惚觉得宝城前,高耸的青松下,有个白影一闪而过。

      乍看景明突然一箭步冲到明楼前四下张望,福祐紧追过去,不解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你刚才看没看见下面有人站着?”

      一听此话,福祐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没吓得瘫下去,他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忐忑道:“殿下,陵园里除了我们两个人,并没有别人啊!您怕是看花眼了吧。”

      “真的,我刚刚明明看见了,西边的松树后有一个白衣人。”

      福祐不禁想起他身后,也就是正西侧葬着的敬夫人,她死的时候就是一身白衣,霎时背脊发凉,两腿开始打颤发软,吭叽了半天,勉强从嘴里挤出来声音,“白、白衣?”

      转头看福祐脸色惨白,紧靠着墙才能站住脚,景明气上心头,抬腿朝他左膝狠踹了一脚,“没用的东西!”

      福祐眨眼的功夫,就看景明已跑至方城前,左顾右盼,寻觅了一圈,之后径直出了角门,朝前院而去。

      福祐见景明就这么扔下他自己,一溜烟的没了影,于是甩手扔下竹筐,壮着胆子从方城上飞奔下去,拖着很不听使唤的两腿,拼命地冲到了享殿前。

      却不想,这园寝之内,除了景明和他,还真的有一个白衣人,而此刻,那人正背对着景明立在院子正中。

      福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瘫坐在享殿前的月台上,他一面大口喘气,一面打量着那个白衣人的背影。

      顺着百裥月华裙向上,瞧那宽大的茶白色长袄遮盖不了的细柳绵腰,估摸着那人是个女人,再看那朝云近香髻,便更加确认她是一个妇人。

      这样的服饰装扮,他此生也只在襄城见过,因为那里聚集着柔依族人,他们沿袭柔依衣冠风俗,是大靖之内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

      这般想着,突然就听景明朝那个妇人问了句话,“芸儿,是你吗?”

      话音未落,福祐仰头望见身前的景明离他越来越远,他紧张地伸长脖子,紧攥拳头,紧咬牙关,刻意让自己保持镇静,屏息瞪眼死盯着那个妇人。

      未待她完全转过身,景明就已一箭步冲到她跟前,一把将她锁在怀里。

      当福祐真切地看清那妇人的面容时,似被打雷震过神来,心内暗叫见鬼。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离魂?

      紧接着,福祐脑袋里嗡的一声,瞬间眼前一黑,完全没了意识。

      ——

      三月初二,广佑寺后山。

      素来都是女子到寺中祈福,今日,扫地的小比丘尼却看到一名男子,往菩提树上挂了经幡,待他离开,说与静安师傅听。

      静安亦觉得稀奇,让那小比丘尼带她去看那男子的经幡,竟还留了字,落了印。

      “身似浮萍无人睬,命定棋局事事哀。夙念恩情机缘来,光风成说终不改。”

      静安认出是柳体字,莫名觉得那印章的图案很熟悉,叫小比丘尼帮忙辨认。

      小比丘尼打眼一看,脱口而出,“翰文。”

      静安双手合十,闭上眼,“阿弥陀佛。”

      ——

      烨和卅五年己亥,七月十二。襄城。

      今日,是佀氏的寿辰,羲家上下热闹非凡。

      “马驹儿驾!马驹儿跑!”

      佀氏卧在榻上笑得合不拢嘴,看羲昊在地上,追着一个骑着小木马的小男孩跑,喊道:“小昊,你是哥哥,你让着琛儿一点儿!”。

      为了躲避羲昊的追赶,阮煜琛飞快地跑到门口,却不想脚下一滑,险些要摔倒,好在被进门的阮戎歆给接了个正着。

      阮戎歆一把抱起阮煜琛,亲了一口,笑道:“我的小祖宗哟,可千万别磕着咯!”

      接着,便瞧景昕扶着羲氏进门,身后的覃氏一手拉着阮煜琇,另一只手拉着阮煜莹。

      覃氏让阮煜琇和阮煜莹去西暖阁和羲昊玩,阮戎歆也放下阮煜琛,“去和哥哥姐姐们玩吧。”

      佀氏见了景昕,便往炕里挪了一下,拍着炕沿道:“外孙媳妇坐到这里来,好不容易来家里,我可得好好招待招待。”

      羲氏朝景昕点了点头,示意景昕快过去坐,景昕应声,急忙跑过去,坐在佀氏身边。

      佀氏怜惜地捧着景昕的脸,昏花的眼瞧了半刻,“像,是像,你跟你弟弟很像。”

      羲氏听罢,便打圆场,“娘,您说什么呢?咱不是说好了,不跟儿媳妇提这些的吗?”

      知道佀氏现在上了年纪,偶尔会犯糊涂,景昕笑道:“娘,都过去这么久了,无妨的。”

      佀氏忍着泪水,恍然回过神道:“罢了,是我这老太婆不讲究,媳妇不要往心里去,咱说点儿好事。听说,你这次来襄城,便不回去了?”

      景昕点了点头,笑道:“不回去了,早就听娘说您教子有方,我想跟着您学学,以后啊,好教孩子们,好叫他们日后有大出息。”

      佀氏道:“不回去好,我最喜欢热闹,我别的没能耐,带孩子可在行,只要你愿意,便跟着我把孩子们好好养大。”

      忽然,萱心进门,笑着对佀氏说:“老太太,大少爷家的曦小姐来了。”

      景昕道:“我倒是还没见过大哥家的小女儿。”

      佀氏笑道:“不是羲时,是小昊的姐姐羲曦。”

      “姐姐?”

      景昕纳闷,从未听过羲家长房有长孙女的,羲昊不是只有一个妹妹吗,怎么突然多出个姐姐?

      只待所谓的羲曦进门,景昕彻底愣住了。她痴痴地望着她许久,并未言语,只一味的流泪。

      见此,佀氏,羲氏、覃氏也潸然泪下,阮戎歆背后身,偷偷抹泪。羲昊不再和阮家三姐弟玩闹,带着他们走到东暖阁来。

      凌芸莞尔一笑,对景昕行礼,“曦儿,见过小舅母。”

      紧接着,羲时从外面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进来,向众人行礼,“时儿给太奶奶请安,给姑祖母、姑祖父请安,给娘和小舅母请安。”

      小女孩向佀氏行礼,“瑷儿请太外婆安。”说完,开心地扑进凌芸的怀里,对她喊了一声“娘”。

      景昕止住眼泪,问凌芸,“这是......”

      凌芸蹲下身,指着景昕,对小女孩说:“景瑷,这位是大姑姑,也是二舅母。”

      景瑷的声音软糯糯的,“娘,到底是叫大姑姑,还是叫二舅母呢?”

      景昕破涕为笑,一步上前抱住景瑷,“就叫舅母吧,舅母好。”抬头仔细打量,发现她的眼睛和景明的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

      “姐!”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景昕仰头一看,竟是景明。

      “你还活着?”景昕站起身,难以置信地问:“去年,你不是,在襄城行宫的荷花池,溺亡了吗?”

      景明颔首,“是,我的确又掉进了荷花池。”

      凌芸笑道:“但我又像当年一样,把他救上来了。”

      景昕问:“景明,你早就知道?”

      凌芸解释:“景明在我主动找他之前,并不知我还活着,但我,一直都知道他的事。”

      景昕恍然大悟,“所以,这几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父皇的安排?”

      凌芸点头,“父皇怕我不能平安生下瑷儿,宣布我的死讯,以免饶乐害我,也是罚我自行其是,要求我在阮家重得阮家军兵权之前,不可以见景明。”

      景明向景昕道歉:“我和凌芸重逢之后,却还按原计划追随她而去,让你为我们伤心了这么久。姐,对不起。”

      回头看羲氏和阮戎歆都没有惊讶的表情,“爹,娘,你们早就知道?”

      “的确是陛下的安排。”羲氏走近景昕,抱住她,“孩子,苦了你了。我们都骗了你,瞒了你这么久,是我们对不住你。”

      景昕如释重负,从羲氏的怀抱中离开,跪坐在地,失声痛哭。

      阮煜琇、阮煜莹和阮煜琛闻声,都跑过来将景昕围住,一声接着一声地喊她,“娘!娘!娘!”

      景昕将他们抱进怀里,仰头哭道:“凌君,你看见了吗?你妹妹没死,我弟弟也没死。真的,太好了。”

      看景昕哭得很伤心,景瑷也眼泪汪汪的,转身对景明展开双臂,撒娇道:“爹爹,抱抱。”

      景明俯身抱起景瑷,亲了一下她粉嘟嘟的小脸,“乖!”然后伸手拉住,也已泪流满面的凌芸。

      ——

      烨和卅五年己亥,秋。川州夕瑶药谷。

      羲瑶走到窗边,朝楼下喊道:“瑛儿,别摆弄小太爷的药了,碰乱了,等他出关,该打你屁股了!快进屋,赶紧去把你那堆积木收拾起来,不然,可没人给你带玩具回去。”

      景昶一边整理衣物,一边笑着对羲瑶道:“你叫他干嘛,他进来只会帮倒忙,越帮越乱,还不如不帮。”

      羲瑶回头,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平时太惯着他,一天天的就知道玩。”

      景昶笑着摇头,“他才三岁,你叫他看书,他哪里能看得进去。”

      羲瑶白了景昶一眼,“是你说的,景旸家的三小子景珩,两岁就开蒙了,羡慕人家。”

      景昶反驳道:“哎,我可没说我羡慕人家,分明是你,见景旸一家来川州调养身体,非要向凊葳取经,怎么教育孩子,然后把钰儿、瑛儿和他家的三个儿子比。”

      “那我不也是为了孩子们好吗?”

      “钰儿大了,你上心正常,但瑛儿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钰儿懂事好学,哪里需要我操心,偏你儿子,被你和小爷爷惯的皮得要命,我现在再不管,怕是将来就管不住了!”

      “怎么,老子稀罕孩子,还错了?”

      看越奚悠哉悠哉地走进门,羲瑶问:“您怎么出关了?”

      “拿去!”越奚朝景昶丢去一本书,“替我送给我家小五。”

      景昶两手接住书,看封面写着《夕瑶草本集》,惊喜道:“您可终于写完了!”

      越奚瞪眼,“你这话啥意思啊,嫌弃老子写字慢啊?”

      景昶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越奚将另一本书递给羲瑶,“这本是你的。”

      羲瑶捧在手里,如获至宝,“回头我叫家里印上几万册,定要您扬名九州。”

      越奚骄傲道:“老子现在不也是名扬天下吗?”

      羲瑶问:“凌芸成婚,您真不和我们一起回襄城吗?”

      越奚一脸嫌弃,“老子走了,谁管以前的太子爷啊。”说完转身,哼着小曲往外走,“老子在药谷等她两口子来玩。”

      景钰练功回来,看越奚从房里出来,向他行礼,“小太爷好。”

      “哟,钰丫头,都要出远门了,还这么用功啊。”

      看越奚一惊一乍的,景钰一头雾水,“小太爷,不是您让我每日练足五十遍剑法吗?”

      “哦,有这事啊?”

      “......”

      “很好,比你小五叔当年用功多了!继续保持,不可懈怠,争取早日超越他!”

      看越奚背着手,摇头晃脑地下楼梯,景钰进门看见羲瑶,不解地问:“娘,小太爷,这是,又喝了多少啊?”

      羲瑶看景钰回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剑,用帕子给她擦汗,笑道:“不用管他,他的书写成了,让他自个儿高兴去吧。”

      景钰两眼放光,“真的吗?那我去恭喜他!”

      羲瑶拉住景钰,“你赶紧回屋,换身干净衣服,别着凉了。我叫顺心给你收拾东西了,你看看还缺什么,自己填补。”

      景昶抱着一摞书从里间出来,“钰儿,你先去外头把你弟弟逮进来,你娘喊他半天,他都不应声。”

      景钰撇了撇嘴,“那还不是你惯的。”

      “小兔崽子!”

      看景昶朝她丢来一本书,景钰撒腿就往外跑,结果那书正好打在了羲瑶肩膀上,羲瑶拉着脸,回头对景昶吼道:“景昶,你有本事就别跑!”

      景钰和景瑛双手抱臂,并排站在楼下,仰头看景昶被羲瑶撵得满屋跑,不约而同地对视,无奈地摇了摇头。

      景瑛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拍了拍他旁边位置,像个小大人一样,“姐姐,坐!”

      ——

      烨和卅六年庚子正月十五,上元。

      皇子妃羲曦入宫,成为继安熹郡王正妃羲瑶之后,柔依羲氏第二个与皇族景氏结亲的族女。

      那日初定礼的盛况,远超废太子景旸及冠大婚,为此九州内外都在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位女子,让烨帝不惜违背祖制,耗费巨资为自己的傻儿子景昙置办婚礼。

      说起景昙,世人皆不知,烨帝景祈尚有个天生痴傻儿子,生母不详,并未序齿,而他的生辰,烨帝也没有对外宣布。

      连紫微宫内的人都没见过景昙,故此,九州百姓都猜,景昙是烨帝即位之初,御驾亲征之时,遗落在民间的私生皇子。

      至于羲曦,世人也没有听说过柔依羲氏嫡长孙羲珏,除了羲时,还有另外一个女儿,而且是羲昊的同胞姐姐。

      传闻,羲曦容貌极美,但未有人见过其真容。

      众人皆议论,“老祖宗阴氏过世时,羲家满门皆在,独独没见过这个曦小姐,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私下还有人说:“此女是羲家长孙早年与通房丫头所生,因羲氏一族男子不许纳妾,该女生母没有名分,多年后事情败漏,羲家便只得她将记在覃氏名下。”

      还有离谱之言,竟道:“这女子并非覃氏所出,而是覃氏胞妹与安熹王的女儿景钰,因安熹王续弦羲家三房独女,三姑娘羲瑶最是跋扈,安熹王惧内,不得已将前妻之女送由妻姊覃氏抚养,以便时常探望。”

      “那与景昙岂不是叔侄关系?此乃近亲啊!”

      更令世人意想不到的是,应柔依羲氏主母佀氏要求,烨帝居然同意让景昙入赘羲家。

      “宣,柔依羲氏长孙羲珏之女羲曦,入殿。”

      随即,一仪静体闲的女子踏入宫门,身着缥碧夹缬双鸾衔绶纹样披帛齐胸襦裙,轻移莲步,款款而来。

      只瞧她梳着高挑的灵蛇发髻,发间配一对缕金碧玺东珠并蒂海棠步摇,正中镂空鸾雀簪下配的金穗沿发中直至额头,半遮面纱,亦可见明眸善睐。

      女子立在御座前,朝“勤毖皇极”金漆匾额下、九龙金漆宝座上的烨帝跪行大礼。

      “臣女羲曦,恭请陛下圣安。”

      却不想这一跪,引得东侧御座上的皇后掩面而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襄中承宣布政使司参议羲珏之长女羲曦,柔仪俊德,慧敏慎肃,造次有章,可教多方,度天下安,而为己任。

      今愿侍皇子景昙,成就羲景之好,齐保归安,泰康祥吉。特以宣九州,晋羲氏为皇子妃,即嫡妻位。谨念言行,恪顺伦道,穷此执生,必得卫全,上穹亦见,钦哉。”

      二月十八,襄城羲府,宓院。

      渐渐地,有光透射在眼前,一身大红双喜龙凤团绣喜服,头戴缕金鸾雀凤冠的羲曦,低垂的双眼,随着被掀起的彩绣龙凤呈祥盖头,缓缓上转,见景昙立于身前。

      景昙一袭大红正龙祥云喜服,刺五爪金龙,配行龙腾云,饰珊瑚朝珠,东珠朝冠。

      羲曦凝望着景昙的脸,不禁嘴角上扬。

      浓墨的剑眉,深情的杏眼,挺立的鼻梁,不染而朱的唇。

      这张清秀俊逸的脸庞,一直都留存在心房,不曾抹去。

      烨和卅六年九月十六,羲曦生子景璿。

      景迈着相梦天外,凌花极暑次第开。
      明灭虚浮无可猜,芸编生生还复来。

      ——

      数百年后,大靖九州坊间流传这样一个故事。

      光宗之四子,伴着异象出世,乌云密布的天际,随着他啼哭不已的声音缓缓撕裂,耀眼的日光透过细细的裂纹普照大地,甘甜的雨水倾泻而来,就在这顷刻间,大靖百年一遇的旱灾得解。

      尔后,边境也传回了捷报,阮家军顺利收复宁州府澜州厅无归城,完成统一大业。光宗遂给他取名为“景明”,寓意大靖九州归心,鼎盛清明。

      景明天资聪颖,政功卓著,先后参与彻查岭北渎职案、瑞宪长公主案,重审东都沉船案,历经三大家族沉浮,饶乐王府覆灭,协助光宗成就烨和盛世。

      十六岁,获封睿郡王,迎娶镇国公阮戎歆之长女阮凌芸为正妃,夫妻同心,羡煞旁人。然饶乐塔娜郡主觊觎睿王,毒杀睿王妃,致其一尸两命。

      睿王时年廿岁,痛失爱妻,曾一蹶不振,重病不起。后领衔调查辅国振杰将军阮凌君被杀一案,证实饶乐通敌卖国。亲赴饶乐战场,生擒饶乐王奇鲁。

      翌年三月,睿王失踪,传闻是为殉情。三年后,光宗追封其为亲王,谥号“哲”,赐随葬昭陵。

      千年之后,大靖光宗景祈尚的昭陵被盗,但盗贼意外发现,随葬的睿哲亲王园寝地宫内,没有任何陪葬品,金棺里没有遗骨,唯有一个描金的锦匣。

      锦匣里有一卷竹简,上面刻着一首长诗:

      《坎离》

      青穹升旧日,紫微观新棋。劳燕分飞弃,鹧鹄乌夜啼。
      美人恐暮迟,少年畏途迷。蝶花好恋痴,蛾火共别离。
      蒲扇绕柔指,夜雨近咫尺。蜻蜓翙羽紫,芳心暗许伊。
      天命孤乖戾,不甘众宠溺。天娇风旖旎,窈窕云依稀。
      天资不诩恃,旌旗马飞驰。天意付睥睨,扬威讽睚眦。
      天恩谐连理,蕙质堪凤仪。天真作无题,奈何不成器。
      君恩骨肉离,妃色空悲泣。皇权永不敌,垂帘伐朱笔。
      煮豆釜燃萁,金兰相鄙夷。翻身做良娣,一步登天梯。
      锦瑟鸣朝夕,丝竹乱萧笛。无上凤梧栖,不如安隅地。
      语曳红烛细,痕落青灯词。舞起碧落姿,唱罢黄泉戏。
      芬芳狠毒计,斩断英灵气。树动风不止,铮骨蒙冤耻。
      长歌长相知,长情长相思。长夜长相忆,长恨长相依。
      潋滟月白光,拨云风清扬。涟漪醉花窗,举案诉衷肠。
      未央轻模样,火焚浴凤凰。骤雨雾迷惘,孔雀东南殇。
      蓦然心彷徨,刹那魂飘荡。酒醒问海棠,却道已成霜。
      看止沸扬汤,惊遗梦黄粱。若不负思量,须臾怎凄凉。
      前世因缘果,今生尘埃祸。解释念欲执,轮回报菩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8章 第二章 今夕何夕(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