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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第三十章 谋之不臧(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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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连绵大雨,凌芸和景明无法出门游玩,凌芸知道景明奉命暗中查案,自己在他身边不方便。
故每天总是主动制造机会,或借口向佀氏学裁衣,或说觉得待在屋里烦闷,跑去找羲瑶闲聊。
至少腾出半天的功夫,让他独自留在宓院专心研究卷宗。另外嘱咐福祐在门口看着,不许旁人打扰他。
景明顺着凌芸的意思应承下来,感谢的话说不出口,可她的体谅,他都记在心里。
只是,当景明计划好,需要凌芸帮他寻个由头再去一次接官厅的时候,凌芸却非要跟他同去。
这边凌芸拿着皮尺给他量腰围,两手正环在他腰间,话还没说完就被景明按住了手。
“你不许去!”景明冷冷地说。
凌芸被他紧紧地攥着手,被迫在他身后抱着他,不解道:“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叫你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可我若是不出面,哪能你一个外姓姑爷去园圃的,再说了,你的身份太招摇了。”
“你的身份就不招摇吗?”
“我不管,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有暗卫,你不用担心我的。”
“可他们毕竟是在暗处,福祐也不会武功,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暗卫怕是也赶不及!”
“闭上你的乌鸦嘴!”
景明放开凌芸,转身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一个旧船坞而已,哪会有什么意外!”
“不过是个旧船坞,怎么偏要你亲自去看?”凌芸撇着嘴,很是不悦。
“自然是要亲自去验证一下,或许还能再找些要紧的线索回来。”
“当年查案的时候,三法司的人必然也已细细检查过了。”
“那可不好说,万一就有人故意忽略了关键的细节呢。”
“那重要的东西,既是要瞒天过海,又岂会留到现在?再说都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那船上有什么,只怕经过风吹日晒,也是寻不得了。”
“寻不寻得,只有去了才知道。”
“你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凌芸思量一番,想到景明为沉船案努力了这么久,这可能是他向烨帝证明能力的最好时机。
她不该任性拦着他,毕竟这也是烨帝给他的任务,事关朝政,她无权过问,更无权阻拦。
“罢了,你且去吧,我会寻个由头,帮你制造机会出门的。”
见凌芸松口,景明有些错愕,“真的?”
“真的。”凌芸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该支持你才对,不要辜负父皇对你的信任,所以,你去吧。”
“谢谢媳妇!”景明咧嘴一笑,朝凌芸的脸蛋上嘬了一下。
四月初二,天朗气清。
景明晨起,匆忙用过早饭,他怕凌芸会跟着他去接官厅,便借口跟羲珏去总督府办事,急急地出了门。只是他不知道,凌芸早已叫羲瑶帮忙在门房和马厩安插了人,盯着他的行踪。
因为羲岑偶感风寒,羲珏总督府也走不开,佀氏安排羲瑶去东都园圃,给花匠农工送一千套夏时做工穿的成衣。凌芸本来事先和羲瑶约好,带她和景明一同过去散心玩耍。
羲瑶何等聪明,早在凌芸求她暗中让人盯紧景明的时候便察觉出了异样,铁定凌芸和景明此去园圃是另有所图,但她是看破不说破,凌芸叫她帮忙,她也不多问,随口就答应了凌芸。
接近正午,事先和凌芸约好的羲瑶跑到宓院给凌芸报信,说看见羲珏独自一人回府,她随便两句话就套出景明并未和羲珏在一处过。
凌芸一心担忧景明,将景明要去旧船坞的事简单跟羲瑶提了一嘴,央求羲瑶和她打配合。
“好姐姐,我求你了,快叫人备车,我要去找他!”
羲瑶知道自己不该参与此事,可头一回见凌芸低声下气的求她,一时心软无奈,便叫人套了马车,留下秋菊、福祐掩人耳目,带上事先安排好的府兵,陪着凌芸往东都方向而去。
赶到接官厅时已过傍晚,在羲家园圃外墙寻了一处安置马匹,趁着天色尚可,景明沿着之前来园圃打探好的小路徒步往太资河畔的船坞而去。
“奇肃这家伙居然敢骗老子!”
自以为一切准备就绪,到了船坞附近景明才发现是自己大意,此地已荒废日久,地图上显示的是之前使用的时候样貌,又是黑夜,实在找不到事先标记好的点位。
正纠结着要不要随便寻一处翻墙进去,却看不远处的芦苇荡里有灯火闪动,景明立即吹灭手中的火折子,将连同地图一起揣进怀里,一手拔剑,慢慢蹲下身,静候灯光接近。
“你这死丫头,就不该帮你,大晚上的居然让我跟你来这种鬼地方,乌漆墨黑的,你能看着啥啊?”
“我哪知道他来的地方这么荒啊,早知道我就去邱叔那里蹲点了。”
“你傻啊,从小就在园圃这边玩,这个船坞在我出生之前就废弃了,你居然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啊,小时候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哪还记得什么船坞啊!”
“你一天除了吃就是睡,你能记得什么啊!”
“你小点声,一会儿让人听见了!”
“除了咱们的人,还能有谁啊!”
“我啊!”
乍听一声,羲瑶吓得躲在凌芸身后,“鬼啊!”
凌芸拔剑一挥,“谁!滚出来!”惊得身后的府兵拔刀冲上来。
“你男人啊!”
听着声音很耳熟,凌芸一手夺过羲瑶手中的灯笼,向前高举照亮,只看景明正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长松一口气,抬手示意众人,“没事!没事!是自己人!”
瞧凌芸被景明拖走,羲瑶转头对跟随护卫的惠丰吩咐道:“别看此处荒无人烟,叫他们都警惕些!”
“是!”
瞥了眼羲瑶坐在火堆前烤火,周围三两人一伙巡逻,景明安心的转过头,一把将凌芸拉进墙角,扣在怀里,闷头就亲。
一路走过来,凌芸满脑子都在想怎么编话和景明解释,哪知他会这样对她。可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实在是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连连拍着他的肩头。
凌芸挣扎着别过脸,嗔道:“快放开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如今你是越发能耐了,居然敢让人跟踪我!”
“谁叫你又瞒我!”
“瞒着你,不是为了你好吗?”
“我不管!”
“你等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凌芸仰着脖子,横道:“当我怕了你!”
景明仍将她圈在怀里,咬了她嘴唇一下,顺手朝她的腰间捏了一把,假意恼道:“知道错没!”
凌芸羞着脸,不敢大声说话,“人家不是担心你嘛!”
“担心我就自己跑来?”
“我这不是带了人来嘛!”
“你少强词夺理!都说了不让你来了!你还来!”
“可你也没带护卫来啊,甚至连福祐都不带,你还有理说我?”
景明放开凌芸,泄气道:“早知道这里荒成这样,我就带人了。不过你放心,暗卫应该都在不远处呢。”
“怎么,你毫无收获吗?”
“别提了,我从饶乐府知县那里搞来的地图是十年以前的,他没告诉我说这里已经荒废了,我计划了好久,根本找不到入口。”
“那现在怎么办啊?这么荒的地方,真的能有什么线索吗?”
“太微宫的记档我都查过,也说当年沉船的残骸存放在这里,反正这里也没人,不如咱们等天亮再进去找吧。”
“也好,天亮我再看看地图,没准能帮到你呢。”
话音未落,景明又俯身朝凌芸唇上嘬了一下,唬得凌芸一愣,“你又干嘛!”
景明眨着眼,“谢你啊!”
“烦人!不理你了!”凌芸羞红着脸,朝羲瑶跑去。
天蒙蒙亮,凌芸和景明根据地图,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正好是船坞最西边坞口的一个坞墩,按照奇肃的说法,沉船残骸应该被放置在坞室。
一行人顺着残破的外墙爬上坞墩,豁然开朗,只看沿河排列着三处完整的大船坞,较远的两处船室都已被河水漫过大半。
唯独最西边这处,坞口架着挡板,河水流入不多,依稀可见坞室里安置这一艘残破不堪的多桅帆船,坞首那边还搭着木架和踏板。
沿着坞墩内部的石阶走下去,众人围绕在坞首一侧的黑色船体附近,见其通体漆色光亮依旧,并不似闲置年久的旧船。
“这边是新刷的漆!”
忽听凌芸开口,景明回头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按照常理,被河水浸泡的木头是不会腐坏的,但暴露在外的木头就不一样了,除了蛀虫内部啃蚀、河水冲刷,太阳暴晒至少会让漆色变浅,可这里的黑漆颜色还很深。还有,如果这就是当年打捞上来的沉船,为何它四周会搭脚手架?重修吗?”
羲瑶疑惑道:“会不会是当年为了查案留下来的脚手架?向阳那边颜色浅,另一面颜色深。”
“案子过去六七年了,风吹日晒的,这架子还这么完整,没被风吹倒,也太结实吧。”
“凌芸说的对,如果是当年留下的,不会只有靠岸这边有。”景明打量着整个船体,有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还有这漆,是阳面的颜色更深。”
“那现在怎么办?”羲瑶问道。
景明环顾四周,一手扶在一根立杆上,用力晃了晃,“我上船看看。”说完奋力一跃,脚踏横杆借力,飞上船首。
“你等我,我也去!”
看凌芸紧随其后,飞跃上来,景明一手拉住她,急道:“你上来干嘛!”
“帮你找证据啊!”
“胡闹!赶紧下去,我看一眼就回来。”
凌芸撇嘴,“我不!”
“你上来,羲瑶怎么办?”
“景明,来都来了,你就让她跟着吧。”羲瑶在下面仰头喊话,“她也是担心你,你们俩都会武功,有什么事还能互相照应。我这有他们跟着,没关系的。”
和凌芸对视,景明伸手拉上她,“真拿你没办法。”
凌芸俯瞰,笑着对羲瑶挥了挥手,“三姐,谢啦!”
羲瑶叮嘱道:“万事当心,速去速回!”
景明和凌芸一同跳上布满泥沙的甲板,船首帆和主帆之间的甲板破损严重,透过一处大洞,清晰可见船舱里浸满了水。
看船首帆的桅杆上还挂着帆,细碎的帆布一条一条的随风飘荡,主桅歪斜折成两段,主帆已荡然无存,从桅夹向上有明显被火灼烧的痕迹。
看景明对着主桅出神,凌芸问道:“有什么发现?”
“你见过被雷劈过的东西吗?”
“见过啊,小时候家里的大槐树就被雷劈过。”
“是这样的吗?”
“那棵槐树有上百年了,当时被劈得粉碎,枝干因雷击着火,得亏扑救及时,险些引发大火,和这个桅杆不太像,我印象里好像树干都是发黑的。”
“可你看这个桅杆,外面被火灼烧,里面完好无损,折断的截面也相对整齐,两段几乎可以衔接重合。”
“你是怀疑根本就不是雷击,而是人为?”
“我感觉这不是当年的漕船。”
“你得到线索不是说残船在这里吗?”
“卷宗里记载船是遇雷触礁,按理船首处的船体应该有破损才对,但刚才你也看到了,船尾的船体破损,船首完好,还被刷了新漆。”
“那我们这是被骗了啊!”
“很有可能。”
“你都猜到可能是假的,你还上来干嘛。”
“也未必就是假的,新漆掩盖的地方或许是被人动了手脚,但是船舱内部可就不一定毫无纰漏。”
看景明起身,直接朝船尾走去,凌芸急忙跟上,“哎,你做什么去?你等等我!”
“你别跟来!”景明猛地停住脚,回头叮嘱凌芸:“你往船头走,站在云车那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凌芸趔趄一步,好在她用手中的剑支撑住,才没有让自己摔倒,待她站稳时,景明已经离她很远了。
她盯着脚下泥泞湿滑的甲板,发现黑泥里混着不少稻谷,来不及多想,只能按照景明的意思回身往船头走。
羲瑶在手脚架前徘徊许久,低头看身前的每一根立柱都是插在淤泥里,又抬头看着黝黑的船体,心中疑惑难解,索性伸手随便从手脚架上抽出一块木板扔在淤泥上。
惠丰见此,主动上前帮忙拿木板,问道:“三小姐要做什么?”
“帮我搭个路出来,我想走近一点看看这船上到底涂了什么?”
越靠近舵楼,景明越觉得脚下使不上力,鞋底好像粘了什么,一直在阻止他向前走,因船尾向河一侧倾斜,为保证自己的安全,他选择在距离舵楼大约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脚,两腿扎稳马步,上身前倾,盯着那已明显塌陷下去的舵楼。
凌芸好不容易走到云车附近站稳,回身看景明在打量舵楼,她定睛朝舱门前整齐排列的十来个箱子看去,转念又发现左右舷侧板前也摆着同样的箱子。
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是什么,缓缓向离她最近一个箱子挪步,侧耳听着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响。
羲瑶一边扶着惠丰的手臂,一边小心翼翼的踩上铺好的木板,确定无事,轻轻大跨一步上前,伸手用手帕擦过船体,然后迅速跑回岸上。
看手帕上面沾着类似浆糊一样的乳白色黏稠液体,羲瑶壮着胆子低头闻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瞪大双眼,惊道:“是蜂蜜!”
话音未落,就听凌芸在船上高喊:“景明!你别动那箱子,这船上摆的是蜂箱!”
羲瑶仰头大喊:“凌芸,你俩赶紧下来!外面也涂了蜂蜜!咱们得赶紧离开!”却为时已晚。
看一群蜜蜂突然从那石块撞裂的木板缝隙里挤出来,景明听到凌芸在身后嘶吼,“谁叫你捅箱子的啊!”
景明下意识回身往船头跑,一边脱下衣服围上脑袋,一边对跑来救他的凌芸喊话,“你别过来,快下船!”然而脚下一滑竟跌跪在甲板上。
凌芸也脱下自己的马甲包在头上,透过袖口看路,满心只想过去拉起景明,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条麻绳。
眼看凌芸被麻绳绊倒,朝自己滚来,景明手脚并用爬起来,飞跃一步将凌芸抱在怀里,却发觉那麻绳是一个机关,牵连着船头的蜂箱,一时间飞出来的蜜蜂更多了。
凌芸趴在景明怀里,一手杵在甲板上,发现手里沾着黏糊糊的液体,惊呼道:“是蜂蜜,我们两个身上都沾了蜂蜜!”说着和景明相互搀扶爬起来,“景明,快走!”
二人来到右舷侧板,发现这面完全没有手脚架。景明慌道:“现在怎么办,船头船尾都是蜜蜂!”
“跳船吧!”
“可你不会水啊!”
“我信你!北郊荷花池那么深的水你都救我了,何况这只是个浅滩!”
“我们还是从船头的手脚架下去吧!”
“我都不怕死,你怕啊!”
“可我不能拿你的命冒险啊!”
“这次才是真的要赌一把,如果我真赌输了,你就再找一个好姑娘,让她替我照顾你!”
“说什么胡话呢!”
“不过我也有条件,除了奇铭婼你娶谁都行!”
看凌芸一副嬉皮笑脸,景明怒不可遏,“阮凌芸!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和我开这种玩笑?!”
“别啰嗦了,这好像不是一般的土蜂,我俩要是被咬了,怕是死的更惨!”
眼看蜜蜂越来越多,四下乱飞,而凌芸和景明还在上面犹豫不决,羲瑶突然灵机一动,“火!用火!”回头拉住惠丰大喊,“赶紧让所有人点火把!扔上去!”
恰在此时,安亲王府的船队行过此地,骤然听到岸上有人尖叫,木槿推开窗户远眺。
隐约可见一艘废船上有人影闪动,仔细再看船下岸边亦有人拿着火把跑动,而在白色的芦苇荡的映衬下,船上似有两团黑烟。
“是蜜蜂!”转头看景昶出现在窗前,木槿一怔。
尖叫声此起彼伏,还回荡着女子的声音,木槿心想,怕是过路旅人来此玩闹招惹了土蜂。
景昶仔细一看才发现此处是东都府废弃的船坞,曾听安亲王提起烨帝有意重查沉船案,可又有谁会带着女眷出来查案呢,恍然回想起半月前景明在回京途中离开。
突然看有人从船上跳入河里,木槿惊讶一声,“侯爷!有人坠河了!”
景昶深觉不妥,探头出去,正好船已行近,可以清楚的听清岸上的人喊什么。
跟随护卫的人刚爬上手脚架,却见景明和凌芸相拥从船尾坠入河里,“凌芸!景明!”
“三小姐,您别过去,蜜蜂都往那边飞了!”
羲瑶不顾自己安危,挣脱开惠丰的束缚,尖叫一声,“还拦着我干什么!赶紧下水救人啊!”
景昶看清了朝河边跑来的女子模样,随手拉住木槿,“快!快去厨房拿两坛酒,没有酒就拿油!快去!”
然后回手取下挂在床边的长弓,抓起桌上的火折子和桌布,对坐在床边哄景钰的乳母叮嘱了一句,“关闭所有门窗,千万不要带钰儿出来!”
乍见景昶心急如焚的往甲板上跑,木槿愣了一下,紧忙回过神,按照他吩咐跑去后面的船舱拿东西。
“快靠岸!停船救人!”景昶一边高喊,一边将手中的桌布撕成几块然后系在箭镞上。
木槿抱着三四个小坛酒,端了一碗油疾步跑来,“侯爷,你要的东西!”
景昶将每支箭镞沾满了油,又把火折子交给木槿,“都点着!再多扯一些布条绑在箭上!”
只看他抓起一坛酒抛向废船上空,随即一齐射出两支白羽箭刺破酒坛,回手接过木槿点燃的箭射出,瞬间将散落的酒水引燃!
正在水边哭喊救人的羲瑶,被这突如其来的碎裂燃爆声惊住,仰头看一个一个酒坛在船顶炸开,眨眼间便化作一团火从天而降,将那一团团蜜蜂吞噬。
羲瑶缓缓站起身,见景昶从不远处的船上飞跃而下,然后蹚着浅滩的水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