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十生十世）》遥舟无据

1、第 1 章

　　揽月最喜欢教坊司跳舞台子上挂着的那盏琉璃灯，每次甩袖仰头时都能瞧见，十二镜面的琉璃花灯盏折叠着她的笑容，然后她水袖一抛，管叫那些人傻钱多的公子哥们发狂。
　　 鸨母说，她是天生的尤物，舞姿绝伦，容色倾城，日后定能在益阳城的教坊司中大放光彩。且她无心无情，不为世俗的什么真情所烦扰，不似前头几个台柱子，叫什么穷酸书生说两三句甜言蜜语就给骗去了真心。
　　 平康坊是纵情声色的地方，揽月自幼被人掳了卖到花街上，是鸨母好心收留了她，见她身条曼曼，骨头酥软，笃定是个练舞的好材料，于是寻来长安城里有名的舞娘，手把手地教她跳舞，到她十六岁舞技学成再将她放出来接客。

　　揽月对谁都这么说，日子久了，就连她自己也相信是这么回事儿了。
　　 鸨母说，最好的妓子不是等着别人来给你估价，而是用尽手段，欲拒还迎，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你掏钱，那些恩客们看似占尽了便宜，实则什么也没能得到。揽月深以为然，一直谨记于心，并且青出于蓝。
　　 十八岁那年，揽月在平康坊的教坊司中声名鹊起，渐渐有了花魁的名号，益阳城中的达官贵人皆以看得揽月娘子一舞而争得头破血流。
　　 司奉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揽月的。
　　 他只是个闲散游荡的琴师，以伴奏为生，但却生得一幅好皮囊，曾引得许多权贵家的小姐倾心，但面对那些欣赏与橄榄枝，司奉通通都拒绝了，并且抱着他的宝贝凤尾琴，一路流浪到益阳。
　　 鸨母说，司奉的曲子并不见得有多惊艳，可是那张皮相当真是叫人垂怜，倘若她再年轻个十岁，想必也会为这位琴师的皮囊所诱。
　　 揽月哂然，却也存了分好奇，她常年待在教坊司中，见过无数男女，丑的，俊的，美的……什么没见过，鸨母就更不必说了，那位叫司奉的琴师会有多特别呢？好看到令整个教坊司中的女子都黯然失色？
　　 那晚琉璃灯盏的光特别暗，司奉第一次为她伴奏，是鸨母一力促合的。她说男想看揽月，女想堵司奉，倒不如你俩合个节目，叫鸨母我赚得盆满钵满。
　　 他的确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不止是皮相好看，而是因为眼神清澈，他如今也算是沦落风尘，早年又一路流浪，按说该是双瞳浑浊，如她一般心如死灰的，但司奉身上却浑身透着一种纯真的少年感，那是揽月从未在楼里男人身上见过的，他们看她，眼里当然只有欲望。
　　 但是也止于欣赏。
　　 “揽月，你始终都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记忆里的有人这么说过，后来楼里的姐妹们也都说过，所以她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七夕佳节，那些追求良辰美景的公子哥们都来楼里寻欢，乔家公子点名要揽月献舞，但是伴奏的琴师临时有事，可把鸨母急坏了，司奉抱着他的琴，从一众花娘中而出，闷声道：“我来吧。”鸨母欢喜至极。
　　 那一场舞乐将乔公子迷得不知荤素，揽月转完一个旋便笑着请辞，说是要回去收拾一下，方才跳舞的时候，将妆弄花了。
　　 乔公子一双眼睛盯着她额间的花钿，笑眯眯道：“美人请去。”
　　 揽月一回房便疼得坐在海棠凳上，看着铜镜里娇艳如花的自己，也无欢喜也无伤心。
　　 只是恰好沦落到这么一个地方，恰好在人世间走一遭罢了，根本没什么值得难过与雀跃，因为，都只是恰好。
　　 房门虚掩，倒给了有心人机会。
　　 司奉从门口进来后，便将房门锁死，揽月笑他：“想不到司先生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呀。”她语带嘲讽，接着开始解衣扣，司奉这样面容清秀的俊俏少年郎，与他春风一度，怎算得上吃亏呢，揽月倒无所谓，甚至觉得颇有意思。
　　 司奉眉头紧皱，看也不看她，然后蹲在她面前，攥着她的脚脖子，再慢慢将她袜子褪到脚踝处。
　　 揽月一愣：“司奉你喜欢这样的呀。”
　　 “别动。”他的语气冷冷的，带了些命令，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洒了些药粉出来，再用手与她轻轻碾磨。
　　 原来他都瞧见了。
　　 她刚才在舞台上扭到了，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司奉倒是观察入微。
　　 可是揽月轻蔑一笑：“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他眸光里顿时染上些可怜，像极了被人丢弃的小狗，他强挤出一个笑来，告诉她：“可是揽月，我是真心的。”
　　 真心？这世上哪来的什么真心？
　　 “我平生从不信有什么真心。”揽月对着琴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