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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   梨花起得很早,但醒来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见王尧的身影,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走近了不远处的铜镜前,案上放着一个木匣子,梨花看了片刻,这才把它打开。

      里面赫然是当日被王尧摔成两份的珍珠簪,梨花看不出是不是同一支,但它与以前的那一支一模一样。

      梨花捻起它的支部,又轻轻摩挲着珍珠巧夺天工的雕刻,过了好一会儿,梨花才朝铜镜看去,看着里面披头散发的自己,梨花微微一笑,好听是清雅,难听了是寡淡,王尧是怎么下得了嘴的?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轻叹道:“替我梳妆吧……”她又低头看着这珍珠簪,沉思了许久。

      等梳妆的婢女弄得差不多了,梨花又拿起了那支珍珠簪,轻轻插入发髻中,簪子还是那样好看、美丽。

      她轻声说:“陛下呢?”

      婢女摇头,“奴婢不知。”

      梨花看着镜中的自己,喟叹:“他见到了又要说我厚脸皮了。”说什么她都猜的到,无非是说她不知羞得戴了这簪子。

      半晌,梨花又微微翘着嘴角,王尧这人总这样,做事儿从来不想想源头在哪里,他要是不把簪子放在这儿,她能碰到吗?

      “母亲!”

      温古的嚷嚷声由远至近,他进来就跑近了梨花,梨花看他一头汗,心疼的给他擦着,就要开口说说他,便让温古揪住手臂呼道:“父亲让我找母亲。”

      梨花蹙眉,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正要出声询问,温古就说话了,梨花听了,胸口忽的闷痛起来。

      他说,父亲说,找母亲,救舅舅。

      梨花觉得脑袋有些眩晕,险些没站稳,她什么也没说,她直径往门口如跌跌撞撞般走去,门口的宫女又拦住了她,梨花不想说些有的没的,她一把就要推开宫女,温古也使劲推着,走道里的宫女一窝蜂似的都过来拦着。

      梨花又气又急,怒极反笑:“你们敢拦着我?我是神圣大王的女儿,是和陛下一起长大的妹妹,你们怎么敢……”

      见她们没有丝毫退下的迹象,梨花扬声道:“我在这这么久,你们应该了解,我和陛下是什么干系,我知道你们不怕我,你们就不怕我向陛下告状,说你们对我大不敬吗?!”

      果然,她们怔住了,在她们面面相觑的功夫里,梨花也乘着这个空隙连忙跑了出去,她顾不得那么多,她一直都以为,哥哥只要离开就没事,可他回来了,是因为放心不下她,还躲进了那么危险的茶美院,现在被发现了,她实在不敢去想哥哥会受到什么伤害。

      她紧赶着、快步跑着,她越跑越心焦,越跑气息越紊乱,她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意识逐渐模糊了似的,她强行撑着身子,跌倒了,她又勉强爬起来。她想着那个执意回来的人,想着这个明明已经走了却又还回来的人,她害怕,害怕一起失去母亲也失去父亲的哥哥,也和母亲、父亲一样离开。

      临近茶美院了,远远的就看见外面围了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她攥紧着手心连忙跑去,士兵要拦,梨花揪着自己的衣襟,仿佛揪着自己的心一样,她又呵斥道:“我是王太后的养女,你岂敢拦我!”

      士兵们果然犹豫了,面面相觑后便不再阻拦。

      等进去了,她听见的是离她越来越近的打斗声、是刀剑相向的声音、是哥哥哀求的声音。梨花觉得自己的心,揪着疼得厉害,那么多的士兵,那么多的刀和剑,他们围着哥哥和顺德。

      他那么害怕,却还是拿着剑把顺德护在身后,他使剑不怎么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他没有主动砍任何一个人,只是一味地防备。顺德被划伤了手臂,眼见士兵把剑抬起就要落下来,王银这才奋力砍去挡下了这一击。

      他说:“三哥,放我们走吧,求你了,放我们一家走的话,我们再也不回高丽了,顾念一起长大的情分,三哥……”

      他恳求着,恳求王尧可以放过他们一家人,他还奢望着王尧可以念及兄弟情分。

      王尧的脸上淡淡,一如平常,他朝站在王银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士兵看去,正要示意时,他微愣,随即,他的眸子凉了起来,变得又深又沉。

      看着下面挡在了王银夫妇身前的女人,王尧又悲又怒,他手里拿着一把弓,把手掌摊开,一旁的将军给他递过一支箭,他接过就连在弓上,朝下瞄准,看着视线里的梨花,王尧又缓缓往左移了一些,直到对准王银。

      梨花见了,赶忙又以身躯挡住了王银,她张开手臂,把王银还有顺德护在了身后,她的目光褪去这两日在他面前的温和,变得尖利和悲愤,她盯着站在廊桥上的王尧,眼泪胡乱的流着,她顾不得擦,只用着最笨拙的方式保护哥哥。

      僵持了一会儿,直到王尧说了一句:“拉开她。”

      下面的士兵就要去拉梨花,梨花拼了命的推开这个人,“滚开——”士兵得了王令自然不会那么轻言放弃,又见王银、顺德要拿剑阻止,其他士兵也终于反应过来,再一次拿着剑朝他们砍来。

      王尧再一次拉起了弓,眼看就要朝王银射去,只见王昭出现了,他先打退危及他们性命的士兵,又一剑击退拉扯梨花的士兵。

      王昭问他,非要做到这份上吗?

      王尧只是弯了弯嘴角,轻声道:“逆贼总是要斩草除根的,这样才能国泰民安。”

      王贞赶来了,可他被死死地拦在外面,士兵再一次蜂拥而上,而王尧见王昭一离了王银,那箭又再一次对准了王银,正打算射去,就看见梨花迎面把抱住了王银,她在用自己的身躯来保证王银不受到伤害。

      王尧这一次没有垂下弓,可他却朝就近的士兵示意,仿若呢喃自语道:“拉开……”士兵得令便强行掰开了梨花,这才拉开一些,王银又怎么肯让别人带走梨花,他没有多厉害的反应能力,可他抓着梨花的手,抓得很紧,反倒忘记了手中有剑。

      咻的一声,箭羽离开了弓,射中了王银的胳膊。

      梨花仿佛凄厉的喊了一声,她使劲的推开士兵的手,等挣脱了,她跑到了王银面前,看着王银被箭命中的胳膊,梨花本就发髻紊乱的模样,眼泪掉的更厉害了,也更加的狼狈。

      “哥……哥哥……”她呜咽着。

      她身上没有兵刃,她拔下了发髻之中的珍珠簪,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变得嘶哑却尖锐的嗓子喊道:“滚开!”

      她似若疯魔的模样让面前的士兵一惊,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梨花又看向了廊桥上的王尧,她的目光决绝又绝望,她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她握着簪子的手逐渐用力,刺破了肌肤。

      打斗没有停止,梨花的意识却有些模糊了,她强撑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王银的手,她看见了温古,温古焦急的跪着,哭着喊着恳求王尧放过舅舅、舅母,他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

      “陛下、陛下,您放过舅舅吧!您不是说温古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您说嘛?陛下您放过舅舅和舅母,温古求您了!陛下,父亲、父亲……温古求您了父亲……”

      王尧的弓垂了下来,他看着下边梨花那决然又悲愤的眼神,还有已经溢出来的血液,血淌过她的锁骨,鲜红又刺眼。

      是不是因为他给了王银一箭,才让她拿簪子往脖子上扎?

      他默默的发愣,双眼晦涩,好半晌,他摆了一下手,又无力的垂下,然后转身离去。

      见士兵停手,还有他离去的身影,梨花终于受不住的失去意识,簪子掉落在地面上,她落入了哥哥的怀里,王银掉着眼泪用手捂住了她伤口小但血液看着瘆人的颈处,她忽然的晕厥让王银一整天紧绷的心情彻底到了顶端,他不停的喊着梨花的名字,声音哀凄又无助。

      倏忽,王银被推开,也不知是王尧去而复返还是根本没有走,他将梨花打横抱起,王银有些许不知所措,他吃力的想用胳膊撑起身子来,顺德过来把他扶起,又是担心又是急切,她看着王银胳膊上的箭,还有王银现在悲伤近乎到了极致的模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是一直担心的叫着他。

      “把人关到光州院。”

      这是王尧临走说的最后一句话。

      ……

      光州院如今是空置的,自上一位主人惠宗王武的后光州院夫人王淑姬死在那场灭门里,这里仿佛成了人人憎恶的地方,仅仅月余,这里就活似不住人好些年一样。肉眼见的蜘蛛网,灰尘积的根本看不见桌椅本来的面貌,可见宫婢从来也不打扫。

      温古脸上都是泪迹,他让大门外的士兵去叫一个太医过来,等士兵疑虑了一会儿就去了,温古又重新回到了光州院殿内,他和王银抱在一起,不停的抹着眼泪。

      王昭和王贞更甚顺德、解树,他们只感劫后余生,王昭看着泪流不止的舅甥,心情错杂,他尽量舒缓自己的语气,好似平常道:“等太医来了,有药了,四哥就帮你把剑取下来,可能有点疼,你忍一忍。”

      王银哽咽道:“谢谢四哥……”

      王银又摸着温古额头上磕出来的红印,心疼的很,他带着哭腔轻声说:“疼不疼?”

      温古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

      王银又垂着头,低语呢喃了一句梨花,他又想起三哥这样狠厉决绝的人来,急切心焦的出声,“梨花她——”又忽的低了声线,他呜咽,“怎么办……怎么办……”

      温古很想号啕大哭,他想大声哭出来,可是他不行,他得陪在舅舅身边,他抽抽噎噎的哭着:“母亲说,那个人不会对她怎么样……”

      他再憎恨于她,也不会杀她的。

      她以血肉之躯挡在王银身前,他的箭也没有射下。

      ……

      天德殿寝殿。

      梨花醒了,出乎王尧预料的是,她没有责怪他,更准确来说,她就这么躺在床榻上,不哭、不闹、不笑,叫她也不应,不吃也不喝,更不在意自己的伤口,她明明睁着双眼,却像没了生气一样躺在那里。

      等王尧坐在床沿上,就看见了她从眼角流下的泪珠,他伸出手想给她擦去,她却偏过了头,不再面对他。

      王尧不勉强,他从宫婢端的木盘上,拿过一碗面来,他端在手里,耐心的轻声劝道:“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会饿坏的,好歹吃点。”

      谁知梨花微微侧头见了,忽的伸出手一把推开,王尧一时没拿稳,连碗带面都摔在了地上。

      她说:“走开。”然后又偏回刚才的模样,王尧微阖眸,又睁开,微吸了口气,他依旧耐心道:“我让膳房再给你弄……”

      “我不要你假惺惺……”

      王尧的衣袖遮住他攥紧的手,忽的又松开,自顾自的唤人,“来人。”又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蛋,“你身体虚弱,吃些补补才行……”

      没等碰到她的脸颊,她倏忽发怒,推搡着王尧欲碰她的手,又不停拍打企图让他离她远点,他的手、胳膊还有胸膛都不免波及。王尧没有挡,等她差不多打累了,这次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哥哥他们在光州院。”

      梨花一顿,可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他抓着,便又挣扎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让他不耐烦,他直接把人搂住,以此让她安静,见她还在挣扎,他有些气馁,又有些无力,他的声音很低,低的仿佛在哀求:“你替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你不吃,他也要吃……”

      梨花一愣,一动不动的被他搂着,她被这句话弄得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可回过神来,她又笑了,然后声音平缓又冷淡,“正好,没了更好,免得让他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个残暴无情又肆虐成性的人。”

      王尧只是微微一怔,然后嘴角勉强弯了一个弧度,他轻声道:“先吃些东西,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梨花没理他,不再说话了,只是眼里的讥讽挡也挡不住。

      等王尧松开了梨花,看见了,他攥了攥手心成拳状,他有些疼却不能表露,他看着很勉强,却又依旧声音缓和,“不要这么看着我。”

      “你要杀我哥哥时,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她的声音很轻、很动听,可王尧听了却是有些心慌,他觉得自己就快喘不过气了,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她道:“这么一天?哪一天?”

      他的情绪变得激动,“你,竟然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哪怕我真的射下那一支箭!”

      你拼了命的救他,以命相护,哪怕最后自己流了一脖子的血,也差点失去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可他呢?他呢……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眼里也冒出了血丝,“你竟然想杀我,你想要我的命……”

      梨花抹去落下来的泪珠,尖锐的反问他:“你不知道吗?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王尧先是微滞,又低低的一笑,他的声音低沉如嘶吼般,“我要不是心里有你,我会要了你吗?!”

      梨花笑了,她边笑边掉着眼泪,“心里有我?你说你心里有我,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还有你的母亲,同样逼迫我,说不嫁给你就让我去辽国和亲,你们果然是一对母子啊!”

      “三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恶心你吗?”

      “当初明明看中我身后的光州王氏却装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你还说早嫁给你多好,多可笑,早嫁给你和你那两位夫人拈酸吃醋吗?每天想着不惹你生气,眼巴巴看你与夫人们相敬如宾,然后背地里心口不一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这么过不累吗?你根本不是为了我才要娶我,你只会用价值来衡量别人。”她没再擦眼泪,任凭它落下。“我不想过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更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我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在那种环境成长,你行行好放过我不可以吗!”

      她的眼泪胡乱掉着,她又胡乱抹去,梨花捂住了胸口,然后揪住了自己衣襟,她嘴巴微启,喘着气。

      她变得有气无力,“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王尧的脸色有些痛苦又有些麻木,肝肠寸断也不过如此,剖心泣血……不外如是。可他竟笑了,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复又抬起头来,“不能……”

      他说,不能。

      他没给她否决的机会,他重新把她搂紧,好似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他也会不安、他也会迷惘、他也会害怕,可它已经成真了又能怎么办?他紧紧抱着她,她想推搡着也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眼眶还是那么红,血丝还是那么多,仿佛下一刻就能掉下泪来。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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