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泊舟 [江南百景图]》云间碎雪

2、2 踏月逐花

　　【1.应天府】

　　两月前应天府上如同北蒙殷墟，断井颓垣，彼时狗官来任应天知府，周遭同僚都不看好，不料狗官倒竟真有一番经世济民的宏图广志，劝课农桑，筑檐建瓦都亲力亲为，一身官袍被折腾的灰头土脸，因此常被前来赋税的严大人调笑。
　　因此狗官只是个说笑的称谓，严贪官却实在是真情实感的名号。
　　这事是有老婆也洗不清的。

　　【2.御龙吟】

　　云海生雨是应天七月常见的天象，但御龙吟不是，云海浩瀚，阴郁高深，算卦兼着说书的先生这时候就该在茶馆喝茶，没料到头顶上一道通天雷轰隆隆的响过，吓得三哆嗦，茶汤都给撒的道服洇湿。
　　狗官还带着草帽冒雨在城郊同徐霞客辟荒，忽见周身都陷入了一片阴影，抬眼听得雷声过后云间隐隐龙吟，低沉却振聋发聩，听得清晰。

　　应天望火楼上轮值的薛勇却遥遥颤抖喊道：
　　“龙....有龙！”

　　【3.包打听】

　　云海御龙，如此盛景不应出现在一个将出破败的应天小府，狗官近来偏爱画坊，泡在坊子不肯出来，府上人人心知肚明，心态平和。
　　估摸着是撞上奇形怪状，长牙又长爪的云了，还会呜呜叫。
　　正巧说书先生撞上这会雨天后害了风寒，躺在小屋里怏怏，也没拿着小旗子出来招摇撞骗。
　　无妨无妨。

　　因此包打听穿着打补丁的宝绿衫子晃悠到应天府上时，只有好心的薛素素揉揉还是小孩子包包的头，带他到客栈吃了笼香菇小笼包。
　　但是包打听的嘴并不打算因吃包子这件小事停下来，薛素素瞧着他急，温柔道：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但包包不听，边努力嚼包子边道：
　　“素素姐姐，你们真没有听说这应天奇闻吗？”

　　【4.金陵城】

　　包打听的娘离家而去后，包打听的爹也不见了，包打听的师父见他可怜收了他，可是师父年迈，不知哪日便走丢了，小包便来了这应天府郊。
　　包打听摇头晃脑说：
　　“应天原是前朝前朝的金陵城，是有龙脉所在的....”
　　听到这薛素素就笑，这种话冯梦龙在她耳边嘟囔过不知几遭，杜撰过的故事大抵能出本子，也不枉他天天探寻古灵精怪。

　　薛素素瞧着包打听有趣，便逗他道：
　　“好啊，吃完包子带你去承重同乡客馆前听说书先生讲金陵城。”
　　听了这话，包包吃的更快了，被狗官放了假的薛素素牵着包包的手来到同乡会馆，正巧碰上一圈围着说书先生茶余饭后的居民们。

　　“上回书说道啊，云海御龙，这便是应天府原是古上金陵城的....”
　　听了这话，包包便挣脱了薛素素的手，一路仗着身量瘦小钻进人群。

　　“欸。”
　　薛素素手上一空，急忙跟过去，便看到圈圈中间的两个人抱着哭起来——包包正抱着说书先生的腿抹眼泪：
　　“呜呜呜，我终于找到你啦师父！”

　　【5.金鳞池】

　　“相传金陵城下有古时留下来的龙脉，若有云海生雨，云中则会有御龙吟声，彼时日月国君将无数金银珠玉祭于龙脉，以求金陵长安久固。”
　　“而龙脉与珍宝同于金陵城下，名曰：金鳞池。”

　　冯梦龙把薛素素拉来到了不远处的书局，怀里还抱着一本书，严肃地推了推眼上的琉璃镜片。
　　“难道包包和先生没在说胡话？”
　　薛素素奇道。

　　但冯梦龙摇摇头：
　　“不是，这并非先生所言，而是知府留下来的笔墨，知府近日往来书局，举止有异，这还是沈先生给我的。”

　　薛素素低头，就看到了狗官的笔墨，下面用朱砂圈出来了三个字：金鳞池。

　　【6.檐宿醉】

　　八月时有风凉，狗官坐在府衙屋顶吹风喝闷酒，眉毛皱成八字。
　　应天艰难，才略有小成，就有了隔壁的苏州，苏州又风雅，小桥流水不舍得拿来种胡萝卜，处处捉襟见肘。
　　若有金鳞池。

　　说书先生的话其实并非空穴来风，狗官上任前就在燕京听闻金陵城一事，严贪官也提过一嘴。
　　而狗官终于在书局的古籍里找到了金鳞池的只言片语，只可惜是张残卷，卷上绝大多数字迹早已作古，唯独金银粪土一语还存得很是长久。

　　民宅的最后一盏蜡烛也熄了，应当是沈先生家的。
　　狗官其实酒量极差，手里没了酒，就眯眼看着远方的苏州，暖烘烘的夏风一吹，便眼皮沉重了。

　　所以那朵在黑暗中跳来跳去的小粉红花一定是错觉。

　　【7.粉花玉】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狗官昨夜醉酒醉的凶，都不知是几时回房，起身头昏脑涨，骨头酥软，大抵是宿醉所致。
　　但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狗官抬头看向被半支起的窗棂，眼神晃了一晃。
　　有一个白底粉花的小包袱正端端正正的被放在窗沿上，而小包袱上别了一朵真正的小小粉花。
　　狗官挣扎着过去把包袱拿起来，看见了包袱里面板正的摆放着四块梅花糕样子的粉玉，而梅花粉玉中间又嵌了金粒做蕊，掐了金丝做脉，只有铜钱大，精巧无比。

　　底下有一个朱砂阴刻红印，上面单写着三个古字：
　　[ 金鳞池 ]

　　【8.董夫人】
　　今日狗官闷在书房，违了与董先生在牡丹亭的约，一晌午都未曾迈出过房门一步。
　　董夫人来送食盒的时候就奇怪，可惜沈周也被不务正业的唐伯虎扰得恼了一上午，没觉得奇，听了董夫人问才意识到：
　　“府君大人似是在内屋闷了许久，竟未曾迈出一步。”

　　董夫人走过来把木食盒放下，想了想道：
　　“进来应天和苏州倒还平稳，府君大人是在愁些什么？”

　　唐伯虎没个正形，半倚在沈周伏案的桌上敲扇子悠闲笑，随手捏了块粉酥的梅花豆沙糕道：
　　“未必不是七夕将至，府君大人寂寞.....”
　　话未说完，便被一边红着脸的沈先生用梅花糕堵住了嘴。
　　“唔，寂寞梧桐...许是府君大人近日想读书了.....”
　　唐伯虎讪讪找补，“唰”的一下展开扇子。

　　董夫人不放心，还是敲门进了里屋，推门便看到了府君遮遮掩掩的小花。

　　【9.采花贼】
　　狗官坐在桌子中间，可怜巴巴缩成一团，像往常小贼被狱官捉到一样，面前一张粉白的小包袱上放着一枚粉嫩的掐金丝梅花玉。
　　沈周在一边淡定瞧着粉玉，而唐伯虎在打着扇子看沈先生，似乎对粉玉没什么兴趣。剩下的两枚粉玉在沈括和一边凑着的文徵明手里，府上唯独沈括先生有台精巧的琉璃镜筒，能将物什放大，用在此时最好不过。
　　吴黎拽着文先生的袖子在一边屏住呼吸，冯梦龙和薛素素在桌子那头津津有味地听着包包讲故事，平常安静的书局难得烟火气足，狗官却在椅子上打不起精神来。

　　古籍里对金鳞池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众人一筹莫展，都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书局逐渐安静下来。

　　然而这时唐伯虎高深莫测地眯起桃花眼，打着扇子半遮面道：
　　“府君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江南采花贼。”

　　狗官一噎，眼神凝滞在了包袱旁边那朵蔫巴巴的小花上。

　　【10.踏月夜】
　　狗官一夜未眠，手中攥着三朵小花，兀自在屋顶吹凉风。
　　终于在半月三更听到了不同寻常的窸窸窣窣声。

　　狗官和一双漂亮的眼睛对视良久，而眼睛主人的夜行衣完美的融于夜色深处，唯独头顶有一朵小花有点娇憨。
　　“府君大人在等我吗？”
　　声音清冷好听。
　　狗官半天反应过来，差点掉下屋顶，被采花贼一拽，正巧被摸到手中紧攥的梅花玉。

　　“明天...明天本官就叫狱官！”
　　狗官被拽在半空中，软绵绵的凶采花贼，脸在月光下通红。

　　采花贼把狗官拽上来，轻松地抱胸说道：
　　“府君大人大可一试。”

　　惊魂未定的狗官看着采花贼头顶的小花，忽然想起他是一个采花贼。
　　对面采花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11.黑眼圈】
　　第二天的狗官顶着黑眼圈上了班，大抵是勤政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