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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 ...

  •   于是他们便开始盖房子。

      卡卡西说要盖一间很大很大的,他拿手比划着,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数着一步两步三步,说要这么宽那么长,左边是客厅,右边是厨房。阿斯玛坐在一截矮木桩上抽烟,看见他在周围转圈圈,觉得心情很欢畅。他想他用不着这么大的房子,像原来那样足够住而且舒服就好了。所以,当卡卡西自个儿忙完了,笑嘻嘻地跑过来问他怎么想时,他就边吐着烟边说:“我还是喜欢原来那样子的。”

      卡卡西听了,先是一愣,但随即就把双手放在他头上揉啊揉,然后在他身旁坐下来,望着那块空地吭吭吭地笑,好像在说“阿斯玛你好傻哦~~”,弄得阿斯玛很想抓一把干草把他的嘴堵起来。

      这段时间他们就住在凯家。白天看工匠们盖房子,休息的时候卡卡西会拉琴给他们听,有人唱歌,有人跳舞。秋天的阳光照得草地金灿灿,只有阿斯玛总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抽着烟,看他们玩,其实心里很美。

      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消遣了。

      在凯的炉火前卡卡西几乎无法创作,因为凯不断地要求他跟他玩一种当时乡下很流行的牌,而且还将比分记得很清楚,在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都必定高呼一次“五十比四十九”,或是“五十七比五十八”。

      两人永无止尽的比赛和打闹让阿斯玛也无法集中精力,提琴的制作进度因此十分缓慢,常常以他的计算思路被打断而告终。那时候他就会走到两人面前,一手摁在那颗银脑袋上使以强大的压力,直摁到他不说话了为止,结果是卡卡西愤愤的抬头抗议:“为什么你总是管我而不管管他?”

      阿斯玛从来只是笑笑,不回答。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天气越来越冷了。由于之前在罗马的演出非常成功,卡卡西手头接了很多委托。阿斯玛也因为这个收到了不少订单,但他全都推掉了。他做琴不是为了赚钱,他也不靠这个为生。他现在只想好好做一把适合卡卡西的琴,这是他们最初的约定,除此之外他没考虑别的事情。

      但刚刚入冬不久卡卡西却不得不回罗马去了,毕竟住在那边办事要方便一些。那时候房子已经竣工,和原来一样舒适,但比原来更漂亮。卡卡西恋恋不舍,临走前和阿斯玛说好,一旦所有的委托全部了结,他就立刻搬回乡下来住——他可不能让阿斯玛独享这么舒服的房子!

      阿斯玛没有送他,只是站在门口看他慢慢走远。

      小小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银色的头发变模糊了。

      *

      一个多月过去,到处都被白雪覆盖。乡下的小村子连白天也少见人影,村民们都窝在家里的炉火边,喝着咖啡打着瞌睡度过这悠闲的冬天。

      不用干农活,又没了鲜蹦乱跳的卡卡西,阿斯玛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研究他的小提琴。

      宁静有利于思考,干燥的空气有利于保存木料,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常常几天闭门不出,只有必要的时候才去村里的小酒馆听听最近的消息,就这样过完了半个冬季。

      他本来没什么可忧虑的。但突然有一天窗外山坡下跑过一辆辆马车,在雪水泥泞的路面上碾出深深的车辙。之后立刻又有消息,说罗马流行起了热病,城里人都开始逃往周围的乡下,有很多人死在家里,还有很多人死在了路上。

      阿斯玛的第一反应是卡卡西。

      那家伙会在人多的地方演出。而人越多热病就传染得越快。

      他随即想到写一封信给疾风。但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邮差,就连本打算去罗马的人也通通放弃了计划,毕竟,谁都不想去送死。

      他不知是该继续等待还是采取行动。

      可如果是采取行动,他又该做些什么?

      万一自己去罗马的时候卡卡西回来了怎么办?

      万一自己染上了热病怎么办?

      万一……

      现在他没有片刻的安宁。还未完工的小提琴摆在那儿,他多看几眼,就会多几分担心。他就快要忍无可忍了,但在这时有从城里逃出来的人顺路捎来了疾风的信和一个扁平的包裹。他先拆开信,只有匆忙潦草的几行:

      他雇人送来了谱子

      他挪地方了,但他没告诉我在哪里

      我想他已经病倒了

      疾风

      然后他打开那个包裹,里面是卡卡西答应写给他的曲子——流畅的,没有任何改动的原稿,惟独最后两页的字迹歪斜而浅淡,末行的小节线甚至划破了稿纸,握笔的人显然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力度。

      阿斯玛的头脑,渐渐变得和窗外的雪地一样空白。

      如果……

      他把信放在桌上,转身找出盖房子剩下的钱和珠宝,全部用袋子装好。

      如果卡卡西真的逃不过这一劫……

      他穿好外套,披上挡雪的斗篷,把袋子扛在肩上,锁好门走下山坡。

      如果卡卡西真的逃不过这一劫,那他也不能让他独个儿在一座惊慌绝望的城里等死。

      路过凯家时他塞给他一袋钱,说:“祝你好运,伙计。”

      然后不等他问话就转身走进了雪里。

      他向来不会表达。

      但他想这次,凯也许能懂。

      *

      他租了辆有车厢的马车来到罗马。原本热闹的街道现在空无一人,偶尔有几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好像整个罗马的空气都已被污染,稍有停顿就会丧命。

      他先找到了疾风,然后根据疾风提供的线索四处打听。

      他常常用一枚戒指或一颗宝石换来一条虚假的消息,但这不足以打击和动摇他——只要他还有条件找下去,他就一定要找到他。

      第二天他险些被抢走了钱袋,就在他跳下马车问路的时候,有人突然从路边冲出来。

      现在这个城市到处是尸体和盗匪,但他对此几乎没有感觉,只是三两拳把那人打趴在地上,自己继续赶路。

      直到第三天黄昏,他才终于找到了卡卡西。

      推门的一瞬屋内浑浊的空气憋得他喘不过气来。地上散着谱子,桌面落满了灰。看样子就算有过仆人,那仆人也一定为了活命而早早地逃走了,慌张得连门都忘了关。

      ……不过就这一点来说,阿斯玛还是感激的。

      他长驱直入来到卧室,看见卡卡西就躺在床上,凌乱的银发和潮红的脸颊深陷在枕头里,被子没有盖好,露出了薄衬衣掩着的半截胸膛和一整条胳膊,胳膊上有暗红的伤口。

      看来,一开初他也有请过医生,而且医生还照惯例替他放了血。

      阿斯玛在床边坐下来。

      “……喂……”

      大概因为他从没想象过自己会被传染热病吧,他现在感觉不到丝毫的恐惧。

      他伸手轻拍卡卡西的脸,惊人的高温将他的手弹了回来。

      “……喂,卡卡西……”

      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他死去。

      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温暖舒适的房间里,离炉火很近的床上,有能让他安心的人陪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独无援……

      阿斯玛叫了两声就沉默了。他找出些衣服来给他穿上,然后又用自己的外衣和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卡卡西有几次剧烈的咳嗽,被横抱起来时还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阿斯玛……”,阿斯玛点点头说:“对。是我。”但随即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清醒。

      他把他抱下楼,放在车厢的后座上,又找来绳子将他与座位绑在一起,免得颠簸的时候会摔下来,最后拿几件薄衣服叠成软绵绵的一团垫在他的后脑勺下面。这样都弄好了,才关上车门坐上车夫的位子。

      那时候已经天黑,死寂的城市上空飘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但阿斯玛并不害怕——总的来说他是个务实的人,在城里报纸上连载的那种惊险小说他没有读过,他只知道他已经找到了卡卡西,现在,该回家了。

      他甩动马鞭,马车就沿着空旷的街道轻跑起来。

      经过一整夜的辛苦颠簸,他终于带卡卡西回到了乡下。

      *

      阿斯玛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想在这个小村子里引起恐慌。因此自从卡卡西回到家,他就彻底和外界断了联系,即便是有人敲门也不搭理。秋天的储备足够两个人用——那时他可没料到卡卡西会再回罗马——他所要做的,大概只有每天晚上出去弄点柴火。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把床挪到离壁炉更近的地方,然后给卡卡西换上干净的睡衣。阿斯玛常在心里跟自己开玩笑说如果你这辈子只剩下一个优点,那就是身体好。这倒是真的。就因为这个,他冬天盖的被子都比别人的要薄,所以他想了想,抱出了两床被子来叠在一起给卡卡西捂上。除此之外,他和当时的罗马人一样不懂得治愈热病的方法。既然医生已经给卡卡西放了血,那他至少不应该再折腾他了。于是他就让他安静舒适地躺着,每隔几个钟头给他热敷一下,让他发发汗,发汗之后再喂他些水或者牛奶。如果不刮大风下大雪,他也会半掩着窗户,让病人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卡卡西不是一直昏迷不醒。但略微恢复知觉的时候也不认得人。曾有两次他像是在做梦,嘴唇喃喃地动着,可等阿斯玛把耳朵凑近,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不过更多时间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明显消瘦的脸庞在橙红的火光中变得柔和。这种时候阿斯玛总是守在他旁边继续做那把提琴。现在面板和背板都已经打磨好了。他开始摆弄一些精密的内部结构,想让音色更加好听。

      平淡的一星期慢慢过去,卡卡西的高热竟然退了。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这是乡下,知道阿斯玛,还知道喊饿。这样阿斯玛很欣慰。

      第一次他俯下身去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卡卡西的额头以确认体温是否真的正常,卡卡西半睁着眼睛,阿斯玛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那两汪浅浅的蓝。

      就好像,自己快跌进去一样。

      卡卡西依然微弱的气息吹在他脸上,让他感觉到无形的牵引,仿佛他们本来有什么是连在一起的,彼此相通。

      他在他额头上停留了一会,便坐起来,毫无意识地伸手捏捏他的脸。卡卡西立刻咧开嘴笑了。

      他替他掖好被子回来继续做琴,看见卡卡西倦意浓浓地望着自己手上的木块,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卡卡西的情况随天气一同好转。渐渐的,屋内不再需要长时间的炉火了。在冬末春初的那几个晚上,晴朗的空中有了月亮。每当这时银色的月光都会盖过将尽未尽的火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卡卡西的床头,和他漂亮的银发轻轻呼应着,让阿斯玛想起了阿尔卑斯山上的星空和淡淡的雪峰。

      如果说这个冬天他不曾感到一丝害怕,那是骗人的。起初那两天他的确想过卡卡西或许会死。不过他是在很冷静地考虑这个问题,而且从不担心自己也会染上。

      他想他要是真的死了,他就把他葬在小坡旁边,这样每到春天他都能看见自己喜欢的雪球花滚来滚去。

      但是现在——阿斯玛很愉快地想——他不用操心这个了。

      这家伙连得了热病都能活过来,以后一定能活很长呢!

      *

      提琴最终完工时卡卡西已能从床上坐起来。没有什么能比他容光焕发的脸更吸引人。他在抚摸琴身时的那种兴奋是阿斯玛从未见过的。他立刻就想试,但阿斯玛很无情地把琴拿开挂在墙上,然后把他塞进被窝里说:“你先给我养病。”

      那瞬间卡卡西的表情让他觉得他是个被抢走了新玩具的孩子(才刚刚摸了一下而已!),气急败坏到哭闹的边缘。他于是将胳膊支在他肩膀两边,捋着他的银毛柔声安慰:“等你养好了病,马上就还给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也没如此温柔地对待一个人。

      他承认他现在很想吻他。但他只是把头放低了一些,仍然在犹豫。

      卡卡西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能否就提琴的问题进行讨价还价。但他很快想通了,便笑嘻嘻地仰起脸来在阿斯玛的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阿斯玛全乱了,立刻低头摄住那双唇。他想他早在抵上他额头的那一刻就该吻他,又或许应该更早。唇舌纠缠带来强烈的刺激,但无论他怎样深入,唇间产生的快感都无法盖过刚刚卡卡西那一次轻柔的触碰。

      那个简单纯粹的浅吻就像烙印一样,直到老死他也不能摆脱。

      噢,卡卡西……

      *

      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卡卡西的病全好了。

      那天他坐在家门口拉琴,试探的、清新的声音如在冰块间流淌的雪水,起初经过整个冬天的安眠还略有些生涩,但渐渐的渐渐的,就被注入了春天的活力,开始叮咚欢跳,却又无限温柔。

      阿斯玛坐在他旁边,等他拉完就将手臂环在他的腰上,另一手仍然若无其事地托着烟斗。

      他向来不擅长表达什么,但卡卡西明白。

      我会照顾你。

      他知道阿斯玛在说。

      几天后他们收到疾风的信,信上说热病已经过去,在罗马关了一冬天的疾风想到乡下来放放风,要他们在某天某时到村口去接他。

      两人都很高兴,因为如果不是当初疾风给卡卡西看阿斯玛的琴,今天的一切都会不同。

      约好的那天天气不错。风中飘着野花的香味,天空蓝得透明。

      阿斯玛走出家门,正要回头叫卡卡西,一个人的重量就砸在了他的背上。

      刹那间熟悉的感觉重现。他背着他在草地上转圈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像做梦一样反手捉住他的腿,颠了颠把他背在背上。卡卡西替他戴好那顶巨大的草帽,然后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吹起了口哨。

      红裙子苏姗娜。

      漂亮的红裙子苏姗娜。

      快走上大路时阿斯玛突然又转着圈地甩他,卡卡西哈哈大笑但死死地抱住。

      山坡上满草地滚动着白团团的雪球花,这就是罗马乡下的春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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