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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她真是个小天使 ...

  •   临近中午的样子,军装男人大踏步地走进屋子,走路带风,似乎加快了脚下的动作就能把暑气远远地摔在身后。只可惜他汗涔涔的额头还是无情地揭露了一切徒劳的事实。

      水。

      目前这就是他脑子里唯一留存的东西。

      几乎是直接冲到茶几旁,他拿起瓷杯牛饮几口,又续上一杯,一口气干完。当下,就犹如一股清清凉凉的泉水,流过干涸龟裂的五脏六腑,真舒坦。

      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残余的水渍,一口气还没缓匀,繁琐的工作内容又一下子涌进了脑海里。

      叹了口气,他绕到桌后坐下,草草整理了一下台面。其实也就是胡乱地将文件都合上,堆在一边,腾出来了面前的一小片空间。然后,就是静静地坐在桌后,有一阵没一阵地发着呆。

      尹志成那边,自己已经打过招呼了,随时可以去重庆接替顾岑的工作。只是怎么和她说这个人事变动,是让彭鸿程着实有些头痛。

      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挺沉得住气。他就不信她在重庆就听不到一点风声。她与季博衍的风言风语早就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推到了顶峰,这些日子,竟都有些要过了热度的趋势了。

      更让人上火的是,自己居然查不出来那推波助澜是何人所为!

      来南京的时日也不算短了,明里暗里投诚的人可不少。只是如今看来,都是点小鱼小虾做墙头草,连一个能用得上的都没有。

      这顾景云在南京的积累还是根深蒂固,彭鸿程想想就头痛。

      他本人也是沉稳得紧,整天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都不着急上火。秦家那边还是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

      合着一圈搞下来,小丑竟是我自己,彭鸿程想及此,不禁心里又堵上了几分。

      试探也好,佯攻也罢,当对方完全不予理睬的时候,那可谓相当失败。

      低声咒骂了一句,他还是拿起听筒,接了重庆。

      接到彭部长电话,顾岑一点也不惊讶,倒是有几分如释重负。不是她想回南京,只是头顶上时时刻刻地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滋味可真不怎么好受。

      终究,还是彭部长先忍不住了,打算将她招回去,想新招式给顾景云添堵。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自己这个养父可不是好对付的。

      因为,顾景云可没有什么底线。只要价钱合适,谁都能拿了出来卖。

      想起前些日子,他给自己打得那一通电话。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相当受伤。

      就是养的一条狗,这么多年了,也多多少少有点感情了吧。

      可他直接开口让她把季秦两边都先稳住,为顾家多铺一条路,且走且看。

      也亏他张得开嘴。

      进一步,想与常总裁正面钢,他实力差一个数量级。退一步,想保全顾家,他又放不下自己生机勃勃的野心。那就选择了在此间反复横跳,像暂时潜伏起来的毒蛇,细长竖立的瞳仁,泛着幽幽地绿光。

      想起彭部长那顺风顺水的人生履历,顾岑不禁生出几分怜悯。这吃人的世道,不踩着别人的尸身向上爬,又怎么能看到顶峰瑰丽的风景。

      只是,真的瑰丽么?

      不知道。

      所有人也只是听说,听了一个叫做权力的先知,向他们许诺了登顶的美好,然后每一个人就如同疯魔一般,深信不疑,前赴后继。

      顾岑走了,回家去了。

      季长官情绪很平稳,心情看似也不坏。只是派过来的许副官像是吃了枪药一般,谁送上门来就突突谁。

      一时间,宣传三科的工作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尹副科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但也掩饰不住他小人得志的嘴脸。一接手工作,就开始给曾经像顾科长示好过的人准备一双双小鞋。要说搞得多过分,那也谈不上。毕竟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业务能力强,他尹志成想出成绩,还不是要仰仗诸位牛马劳作。

      诸位笔杆子们,也都相当识相,少说话,多干活,就算有小委屈,忍忍就过去了。上层的权力斗争,不是他们这些屁民能左右的。无论谁来,好好干活总是不会错的。

      只是尹副科还没得意上几日,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个许副官,不仅一天阴阳怪气的,还总是忘记通知自己。大到剿匪进程,小到吃饭聚餐,就没一次向自己打过招呼的。如果问起来就是,对不起我忘了,但下次一定还继续。

      你说,手底下的人再努力工作,也架不住没有消息来源。为了自己的仕途,虽然大概清楚自己被虐待的缘由,但尹志成还是打算硬着头皮去和许副官缓和关系。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条消息传来。不仅冻结了他的行动,还敲懵了所有人。

      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能不说话,就闭着嘴。

      不晓得是哪里放出来的消息,但季秉德曾经做过得那些龌龊的勾当见报了。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细节详实。

      其实,就他们这个阶层来看,能独善其身的实属稀有中的稀有。有点特殊爱好,喜欢染指小女孩的还真不算少数。要不然,季秉德能这么乐此不疲地四处辛劳。他勉强算不上穷苦出身,但一没背景,二没人脉,凭着自己爬到师长的位置上,总该有点特长。

      只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这么赤/裸/裸地讲给大众听又是另一回事情了。一时间,舆论压力暴增,季秉德成为所有人口诛笔伐的对象。思想先进的学生群体又迎来了一个挥洒青春激情的发泄口,连带对政府的信任危机,示威游/行都纷纷搞了起来。

      鉴于季秉德本人已经不在了,民众的怒意犹如熊熊烈火,一直蔓延到他儿子的身上。

      季博衍这厢还是正常吃饭,工作,睡觉,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他带的队伍向来都是纪律严明,闲话很少会传开。

      另外,都是在战场一起搏命的兄弟,经历了太多生死,除了彼此,对于旁人,战士的心理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冷漠。莫不说这事儿不是他们旅长做得,即便就是他做得,也未必会在众人之中产生太多波澜。

      战火纷飞的年代,谁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当下所拥有的,就只是映在对方瞳仁里的炸裂开来的烟花与苦难的彼此。

      许志泽是个心思细腻的主儿。即使季长官最近如往常一般,但许还是看得出他心里藏着事儿,还与那顾姓小娘皮有关。

      那姑娘这几日打来的电话,季长官一律不接,也不让许志泽多说。

      身为男人,他当然理解长官为什么这么做。

      只是,那姑娘能理解么?

      这关键时刻,她可别脑子不好使,一冲动,两人或许就此分道扬镳了。带着浓浓的担忧,许志泽一天到晚心神不宁,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叨念着,你可别犯浑啊,姑奶奶。

      人通常就是禁不起念叨的。

      某一天的清晨,初秋宜人的气温,刚刚冲出地平线的朝阳,以及一位素色旗袍的姑娘,静静地立在一幢三层小楼面前。

      她所在的位置离门边还有几步路,又逆着光线而立,刚出家门的季博衍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之后,带着疑问转头去瞧许志泽。

      谁料后者像是被美杜莎石化了般,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姑娘。

      再次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季博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蓝色长旗袍配白色针织衫,普通的像是邻家姑娘的她,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温暖中,一时间,很难分辨这光芒来自她还是朝阳。

      眼见着顾岑一步步认真地向自己走来,藏不住疲惫的脸上洋溢着蓬勃与喜悦,突然一下,心头一紧,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待靠近,她抬手拥住了他,完完整整地一个拥抱。就像每一次,他将她拥在怀里,给她力量与勇气。这一次,似乎换成她来保护他。

      一声轻叹,就像是压力满满的容器被卸掉了压力阀,是一种解脱。

      他轻抽出双臂,重重地将她回抱住,落下一吻在她发间。

      这一刻,宁静,安详,以及单纯的美好。

      “还没用早饭吧?”

      来自他胸腔的震动,使得她一下子娇气起来,好像那个一路马不停蹄从南京辗转到重庆的钢铁战士是另外一个人。

      “嗯”,她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句。

      季博衍一手环着她的肩头,两人向屋内走去。经过许志泽的时候,季博衍嘱咐他一句,“今日的事你主理吧,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后者乐颠颠地应下,径直向小楼门前泊着的汽车走去,轻快的步伐,加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的小调。

      许副官今早的心情是真的好。

      一进屋,季博衍打算先泡个红茶,刚烧上水,才想起来还缺鲜奶。顾岑神机妙算的能力似乎又有所精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了招待所的前台。见他从厨房里出来,她一手遮住话筒,笑眯眯地询问他早餐想用什么。

      小面,一定是小面,顾岑自顾自地猜测起来。季长官在吃食方面不怎么讲究,只要不讨厌就能一直吃下去。

      “小面。”

      果然,顾岑微微扬了扬眉毛,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只是挂上电话后,她又有点懊丧。厨房里的活计她基本不怎么熟悉,只有简单的烘培还行,现在又没有条件。在这种时候,要是自己能亲手做点什么吃食,大概会让他感觉更温暖吧。

      瞧,爱一个人可以多简单。

      不需要甜言蜜语,不需要海誓山盟,不需要金银珠宝,不需要良田千顷,独独一份想要让他更幸福的心情,就是全部。

      “怎么了,一下高兴,一下子落寞的?”季博衍在她身侧坐下,牵起她的左手,与自己十指相扣。

      她一脸幽怨地瞧着他,“我不会烧饭,是不是很没用?”

      刚还有几分忐忑的季博衍一个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没关系,以后我烧给你吃。”

      丧丧的情绪迅速从她脸上消失,心里被幸福胀得满满的,她将脑袋轻靠在他肩头。

      两人都享受着当下的宁静与慵懒。

      “怨我没告诉你么?”他声音低沉,语气还轻柔,听上去不像疑问句,倒像是自言自语。

      “嗯”,顾岑回答地很坚定,同时又抬眼去瞧他,就刚好看到他苦涩的笑容。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提,他做过的腌臜事”,季博衍叹息一声,“我说不出口。”

      “有时候,我真希望他不是我父亲。我宁愿自己是个孤儿,都——”

      没有等他说完,她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唇间,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不要他去憎恨那一段不堪往事,为自己的父辈而背上沉重的枷锁。为人子女,一方面对于父母身上那些自己无法接受的特质深恶痛绝,另一方面却又陷入对于自己是否承袭了那些特质而怀有深深的恐惧。

      这种撕扯,来回往复,不是东风压倒是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最后无非两个结局,活成和父母一样的人,亦或者一辈子在撕扯中痛苦前行。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是第一种,但她也绝对无法看着她的英雄在某些个静谧的夜晚,孤独一人,痛苦着。

      只是想想,她的心都要碎了。

      顾岑挣开了两人握紧的手,翻身跨坐在他腿上。此时,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

      她认真地说,一字一句,“生我们、养我们的人,不是我们可以评判的。至少这些孽债,不应由我们来讨要。”

      “同时,他们的人生并不能等同于我们的。你是你,他是他。他造的罪业,要由他自己来偿还。”

      “虽说我从未与他有过交集,但我真的感谢他。”

      “感谢他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感谢上天将你塑造的——”,她的声线不觉得轻快起来,用手指轻轻捏起他的脸颊,“这么可人疼。”

      无论是她的劝慰,还是她此刻宠溺的表情,都让季博衍展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发自心底的轻松与满满当当的幸福感。

      她真是个小天使。

      他一手抚上她的后颈,将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消灭。吻上她的那一刻,他内心无比澄澈。

      第一次,他觉得活着真好。

      也是第一次,他无比惧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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