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65、爱情是应该去争取，但更好的是双向奔赴吧

　　雨夜太美了，不适合去考虑现实中的事情，无论是喜悦的，还是糟心的。终于吐露心声的恋人依偎在一起，贪婪地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又静静地享受着内心的充盈，仿佛时间就此定格，不会再向前流淌去了。

　　只是时间总是不解风情的，也欣赏不来人间可贵的爱情。转眼间，夜已深。屋外淅淅沥沥的雨也适时地停了，只留屋檐上残存的雨水还在响应着大地的召唤，滴滴答答的。

　　男人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角，温柔道，“我送你回去。”

　　“我开车来的”，姑娘的回答显得有些扫兴。

　　她抬手细细地整理着他的衣领，抚着他衣襟上的褶皱，“不过，你得随我一道儿回去。这么晚了，您就别加班了。”

　　事实证明，这姑娘是当得了家的，说一不二。两辆越野军车，一前一后地开回两人住所的大院。

　　前车直接停在了稍微靠前的一栋三层小楼前。后车泊在二层小楼门前，顾岑熄火下车，朝着门廊走去，脚步轻盈。

　　倏得，她脚下不由得一顿，只见一个人从门廊上置着的竹椅上起身，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

　　几步走近，她的脸上已带上了笑意，“怎么等在这？”

　　“刚给你挂了电话，一直没人接，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

　　秦望舒的头发与衣角均看不出来濡湿的痕迹，立在一旁的雨伞周围积了一滩水，伞布上已经没有水滴滑落了。

　　“遣人过来给我留个条儿就行，何必等在外面，着凉可就不好了。”

　　“总是得看见你回来，才放心得下”，他弯腰拿起搁在一边的雨伞，关切道，“夜深了，你早点休息。”

　　“嗯”，她也同样地嘱咐着，“你也早些休息。”

　　刚迈出几步，秦望舒又停下来，回身过来。

　　意外地，他发现她还立在那里瞧着他。

　　轻叹一声，他兴致缺缺地说道，“明早我就启程回去了，济南那边刚来电话催过。”

　　“这么急，出什么事了么？”顾岑被这个消息搞得有意外，之前不是说还要再待些时日。

　　“军中临时多出些安排，我回去处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何时回南京？”

　　她摇了摇头，“上面没通知，大概还要在这待上一段时间了。”

　　长呼一口气，“那下次再见岂不要等到中秋了”，他显得十分无奈。

　　仔细一想，还真是。

　　两人相视一笑，现在才刚刚进入夏天，离秋日确实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明早几点的船票？”

　　“六点半”，他又嘱咐着，“不用来送，你今晚好好休息。”

　　她笑了笑，没做回应，只是道了晚安。

　　秦望舒瞧着她进屋，才重新踏上回程的路。

　　门锁落下，顾岑面上的笑意迅速消散掉，一股疲惫的无力感向她袭来，险些让她站不稳。回想起秦望舒，他一向待她照顾有加，却很少要求什么。她心明眼亮，对于他的情谊自然比谁都了解。

　　只是，一路走来，她终究只能将两人的关系放在朋友的位置上，无论是订婚前，还是订婚后。爱情很美好，可惜并不是付出得多就一定有回报的。不爱就是不爱，骗得了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或许，就她那僵硬的演技，连旁人也骗不过。

　　不晓得是出于愧疚，愧疚，还是愧疚。她给招待所前台挂了电话，让厨房准备一碗姜汤送到秦望舒的房间。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顾岑就准备妥当出了门。确认过他还没有离开，她就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呆呆地瞧着外面。

　　只要熬过破晓，明亮的变化就会迅速加剧，天色就会在短时间内亮起来。她目之所及的景色就是街道与远处的房屋，至于山城的天际线，那是看不到的，被层层叠叠的房屋堵得死死的。

　　“小岑”，忽闻身后有人轻柔的唤自己的名字，她回身去瞧。

　　秦望舒从楼梯口径直走来。

　　瞧见她眼下的一片阴影，微肿的双眼，泛着红血丝的眼白，他带着一丝心疼责怪道，“不是说不用来送了，怎么还是早早等在这。”

　　“习惯早起了，一到这个点儿就醒了。”讲着违心的话，她却是希望自己内心深处能稍微好受一点。

　　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他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暖流。就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大概能让他开心上好久。抬手看了腕上的表，他提议道，“街口用个早餐吧。”

　　“时间不会晚么？”不耽误他的行程的话，她是不介意的。

　　“简单地吃一口，不耽搁。”

　　说着，他迅速退了房间，两人来到第一天刚来时一同用早餐的那个小馆子。时间尚早，人还很少。出于意外，又或者是宿命，今日早餐要的品类与第一天那顿，一模一样。

　　静谧的朝阳中，一切好似没什么变化，但时间怎会轻易地离去而不去留下它经过的痕迹。于她而言，短短十数日，早已物是人非了。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坚定地走下去。在终有一方要被辜负的情境里，早些结束，让彼此解脱，才算是真正的仁慈吧。

　　可是，这婚一时半会儿也退不得。想及此，阴云笼在她心间，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打着弥补工作进度的幌子，她给自己安排好多的事情做，一天到晚都停不下来。

　　果然，胡思乱想就少了很多。

　　宣传三科的同事对于她突然的勤勉，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反正自己做着份内的事，她向来都很少指手画脚。

　　况且，她也不要求加班。或者是说，她连上班时间都不做规定的。个人喜欢什么时间干活，喜欢在什么地方干活，她从不做要求。只要按时将工作完成，保证得了质量就可。

　　只是，季长官倒是多有怨言。

　　原本工作之外的闲暇都该是两人腻歪的好时光，可惜她总是看材料，审稿件，写汇报，屁股就像是钉在了椅子上，挪不动窝。

　　“明日与我去渝北走一遭”，他大咧咧地坐在长沙发上，瞧着在暖黄色灯光下俯首写批注的姑娘。

　　“嗯？”只是声调上扬，她没抬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似乎也不恼她的态度，季博衍兴致满满地为明日做着安排，“川戏你还没瞧过吧。小凤祥班近日连台戏，柴市节、审吉平、绵竹关——”

　　想了半天，也只记住这么几个。瞬间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有些懊丧，也只能舔舔唇以消解尴尬，“有没有你喜欢的？”

　　扑哧一下，顾岑乐出声来，也总算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瞧他。

　　她笑罢却调侃道，“季长官口味当真特殊。别家一对对看得都是花田错，鸳鸯谱，到您这儿，邀我看三国故事，民族大义啊。”

　　这一下子，他不觉耳热起来。

　　哎，刚才就不该说，明天直接将人敲晕带走就好了，他心里嘀咕着。

　　或许是伏案时间久了，肩颈有些酸痛。她索性也不再醉心于桌子上的纸笔，左左右右地活动着脖子。

　　见状，沙发上的人坐不住了，起身上前，温柔地替她揉着僵直的肩背肌肉。

　　她闭眼享受着，从肩膀到心灵。

　　诚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么体贴的人，只是对她，那真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溺得很。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这一刻的温柔静谧。

　　它响了很久，一副她不接，就不停的架势。

　　无奈，她懒洋洋地接起来，“您好，哪位？”

　　“还真在办公室”，另一端温润地女声隔着一条电话线调侃着她，“顾科长您可真拼呐。”

　　刚一听到对方的声音，顾岑就将身体放松，又靠回椅背，“张夫人怎么这个时间想起我来了。”

　　另一只闲着的手胡乱地向后摸索着，直到将大手又重新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她才满意地重新阖上眼睛。

　　那一双大手，如她所愿，又辛勤地揉捏起来。

　　听出来了她声音里的安逸，杜芳汀倒生出几分不自然来，刚刚想好的说辞一下子忘了个干净。

　　“嗯——”地拖了个长音，杜的声音显得有些为难，“马丁前些日子接了个活儿。有人买你与那季姓长官风言风语的来源。”

　　“前些日子？”她丢出一个疑问句，带上了些许不满。

　　轻叹一声，杜有几无奈，也有几分费解，“我也是刚知道，他都查出来了才跟我说。”

　　“呵”，一声轻笑，不过也没再做纠缠，她问道，“是哪位财神爷光顾生意啊？”

　　很意外地，她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不友好的事实，杜皱了皱眉，心里生出的疑问硬生生被留在嗓子眼儿里，只是如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个城北的同行，王孝贤。”

　　电话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顾岑在脑袋里反复检索这个名字无果之后，也放弃了。既然对方用了白手套，那短时间内也追查不清楚。目前情况混混沌沌，虚虚实实，雾里看花，倒不如是敌是友，拉出来溜溜。打定主意之后，她的语气果敢起来，“马丁查出来个什么结果？”

　　“最早是南京城防那边出来的消息”，杜忖度了一番，才又尴尬地接着说，“我看过整理出来的报告了，挺详尽的，没什么漏洞。”

　　顾岑被这个消息炸得有些懵，一时间无语了。

　　这是闹哪样？

　　南京城防不都一直紧紧地攥在顾景云的嫡系手里？自己黑自己，是什么套路？

　　久久等不到回音的杜耐不住地“喂”了一声，以确定她还在线。

　　“奥奥”，她胡乱地应了几声，“有查到具体是谁么？”

　　“没有”，杜芳汀遗憾地说道，“就追到城防，具体哪个部门，不清楚。这大大小小的，还不少人呢。”

　　说着，杜还试图在脑子里勾画人员架构，一个个名字，随着电话线，由这一端如实地传到那一端。

　　顾岑也挑着眉毛，一边听着，一边细细回忆着。

　　倏得，在一个名字过后，肩上的揉捏停了下来。只是她很专注于自己的思考，并没有注意到。

　　杜很快就报完了名字，其间，两人谁也没给出评价或者推测，好像事情就此结束了。

　　“就这样啦”，杜关心地劝道，“收拾收拾赶紧回去休息吧。”

　　“嗯”，顾岑应着，咬了咬唇，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马丁可能又找了一条路，你自己保重啊。”

　　瞳孔忽然紧缩，杜将刚就压抑在心中的疑问直接蹦了出来，不假思索，“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人心隔肚皮，顾岑没有十足把握能精准地拿捏现在跟自己通话的人的盘算，但她凭着直觉，决定赌一把，“对，我收到马丁与其他党政要员密谈的消息。”

　　杜芳汀的心一下子坠了下去，心里暗骂，马丁这人不地道啊，之前讲好分工，现在他又另起炉灶。

　　“倒也不用过度紧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顾岑安慰道，“他有他的打算，正常。在咱没彻底分道扬镳之前，谁也说不准接下来是什么情况。”

　　“他这次瞒着你我接了这个活儿就不像是一个好的征兆”，杜愤愤地说道，“王孝贤上游的买家他也不好好去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问起来，就模棱两可，一推二五六。”

　　电话的这头上演了几秒的沉默，顾岑忖度了良久，还是将话递给杜，“南京也不再是姓顾的一家了，早做打算早好。”

　　这一次，换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只有偶尔窜过的细微电流声，还昭示着对方在线。

　　“你在外多保重”，杜芳汀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同时，她也平静了下来，语气中不再能听出太多情绪了，“这边有消息再联络你。”

　　挂上了电话，顾岑揉了揉眉心，做了个深呼吸，刚想开口问明日季长官给两人的安排，季博衍就先开口了，“南京城坊的唐立明，是不是在日本留学过，跟我差不多年纪？”

　　她一手支在桌面上，侧头去瞧他，“怎么，你认识？”

　　“以前我在日本时候，确实有个同窗，叫唐立明，南京人”，季博衍说起这段感觉有些兴致缺缺，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关系不怎么样，他那人气量也不大。”

　　“哦？”她敏感地察觉到这其间有故事啊，“为什么关系不好？难道是同追一个姑娘，你独得青睐？”

　　瞧着她八卦满满的小眼神，季博衍像是故意气她似的，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嗯。”

　　等了半天，都没有下文，顾岑的眼刀逐渐犀利起来。

　　他脸上笑意满满，一手勾起她的下颚，俯身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才不疾不徐地给她讲起了故事。

　　其实都是老掉牙的桥段了。无非就是两个天骄之子见面，格外不相容。奈何季博衍在天赋上略胜一筹，学习生活方方面面都压制了唐立明。最后，连他喜欢的姑娘，都惦念上了季博衍。这让还不到二十岁的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只是毕业之后，两人一南一北，立场对立，就没有再多交集了。

　　想起目前的局势，季博衍不无担忧地道，“他那人品可真不怎么样，估计能记恨我到现在，你还是当心点。”

　　“嗯”，眼前的姑娘似乎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只是草草地应了一句，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姑娘是谁啊？”

　　“陆佩雯”，季博衍回答得坦坦荡荡，又作势进行补充，“好像也是南京的，家里开——”

　　“钱庄”，还不等他说完，顾岑都会抢答了。

　　他一挑眉，点了点头，对她的博学表示赞许。

　　“陆家小姐眼光不赖嘛”，她揶揄着他，“况且人美又温柔，怎么就入不了季长官的眼？”

　　也不管她是什么语气，他自动带入酸溜溜的滤镜，心下还是有几分受用，笑意逐渐在嘴角泛开，“要不是遇上你，我还以为自己就是爱情绝缘体，对谁都看不上那种。”

　　季博衍向来都是说得少做得多，这冷不丁地来一句情话，倒让顾岑有几分不适应。她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但心里又开心的要死。

　　趁着这热乎劲儿，季博衍也调侃起了她，“顾小公主聪颖美丽，追求者众多，敢问在下何德何能得您青睐啊？”

　　顾岑有模有样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然后一脸傲娇地答道，“长得美。”

　　虽然明知道她在装怪了，可他还是禁不住感谢上天给了自己一副好皮囊。抬手轻轻蹭了蹭脸颊，他认真道，“那我可得好好保养一下。”

　　顾岑从椅子上跳起来，撞进他怀里，伸手挡在他的手与脸颊之间，急吼吼地道，“私有财产，不许随便上手，摸一次50。”

　　大概是对定价不太满意，两人笑闹着拉扯了好一会儿。

　　唉，大概爱情就是能让人降智的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