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25、故事不会总停留在最美的时刻

　　天色昏暗，雷声滚滚，顷刻之间，数以万计的雨滴由高空坠落，狠狠地砸在地上，扬起一阵阵微尘，又或者砸在水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冯妈端了早饭过来，摆在顾岑面前，又转身走进厨房拿了牛奶出来。

　　顾岑还在沉默地坐着，丝毫没有拿起餐具的打算。冯妈早就觉察出她这几天的异样，只是她不开口，自己也没办法去问。这孩子，倔得很。

　　“冯妈，你坐。” 顾岑细细的声线打破了沉寂，她调整了自己无甚表情的脸，挂上一副无奈的神情说道，“我本打算中秋再带着你回去，但昨日接到父亲电报，要你即刻回南京。好像是家里出了些问题。”

　　她顿了顿，装作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样，你先回去。今天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出发。”

　　冯妈对于这个消息很是诧异，暗自纳闷江苏那边究竟会出什么事情，这么火急火燎地招她回去。

　　她又仔细观察着顾岑，试图从她脸上寻找一些线索。可是除了看上去有些无奈，也没什么可疑。

　　“我走了你怎么办？” 冯妈问道。

　　顾岑嘻嘻一笑，“哎呦，没有你我还活不下去啦？”

　　她一扬下巴，“不还有李妈什么的。再说，离中秋也就两个多月，那时我也回去了。”

　　冯妈不语，从这小家伙来到顾家，都是自己照顾着，这猛不丁的要离开，怎么放心得下。

　　顾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拍拍她在桌上的手，“别让我在爸爸面前为难。”

　　说罢，她自顾自的吃起早饭来。屋外继续电闪雷鸣，哗啦啦地尽情泼洒着大雨。

　　次日，送走了冯妈，顾岑又去发了封电报给南京，让顾钦务必把冯妈留下，不要再让她回北平了。

　　完事儿，她一个人走在街上，思绪乱得很。毕业来北平，似乎是做足了准备，但现在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想过。例如她暴露了，周围的人怎么撇得清干系。她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这一趟北上并不是不得已而为之，相反，是她自己要来。

　　一方面，她不想就此成为顾家的另一个洋娃娃，被随便联姻给哪一家。那她可怜的制宪梦想甚至都没有开始就被埋葬在大宅深院里了。

　　另一方面，她也想查清自家灭门惨案的真相。虽然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她勉勉强强愿意放下个人仇恨，但事实真相还是要弄清楚，不然怎么面对殉难的家人。

　　目前，情报方面倒是有了些进展，只是查案还完全没有头绪。她也仅仅是知道父亲是军人，至于什么职务，甚至是在哪个部队服役，都不清楚。家人为什么从南京搬到北平，又为什么时隔三年才接她过来，都还是一个迷。

　　回想惨案前后，大事件也只有轰动了全北平的宋辉祖遇刺案了。总不能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吧。真真是一团乱麻。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过几条街，来到了报馆门口。叹了一口气，她迈腿进去。

　　后面跟着滑行地汽车停在街边，过了一会儿才离去。

　　没几日，顾岑就收到顾钦的电报。他多半是觉察到什么，先是要她保重，又应下了她的嘱托，另外还说月底会随韩先生来北平协商。

　　来北平，这三个字在顾岑脑子中转了一圈。

　　那她得快点把消息送出去了，他也好有个准备，不一定这趟过来还能有意外收获。但她又犯难起来，今天也不是周末，怎么找借口去正阳门大街成了问题。

　　她左手托着脑袋支在写字台上，四根手指一下一下轻拍着头顶。忽然灵光一闪，她立刻跑到柜子前一阵乱翻，直到找着那一册西洋画报。

　　封面上是一位青春靓丽的金发女郎，浓眉深眼，朱红的唇。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一席洋裙，酒红色贝壳状抹胸设计，一条黑色绒面细带系在腰间，中间还点缀着几颗小钻连城一个菱形，相配的黑色绒面长手套一直包裹过肘，简直不要太性感。

　　就是它了。顾岑愉悦地装好画册出了门，与还在低头忙着的丁静雯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

　　不多时，她来到洋装店门口。不知是不是工作日的缘故，店里的人好像并不是很多。

　　一进门，顾岑就感觉里面气氛很沉闷，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尽力装作什么不知道，扬头四处张望。店里的接待明显少了一些，而且全部都是新面孔，还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她。

　　一位身着灰粉色棉布质长裙的姑娘挂着微笑迎上来问，“小姐有什么需要？”

　　她的目光很锐利，虽然是笑着，但更多的是在审视面前的人。

　　顾岑心里一沉，却还得装作一脸纯真地回应着灰粉长裙的笑容。

　　她从挎着的包里拎出来一本西洋画册。由于是对折着放在包中，整本画册还是弓着的，像一只虾米。

　　顾岑低头，前后左右地扭了扭它，直到看起来平整了不少，才抬眼望向灰粉长裙，把画册递过去。同时说道，“我想定做一条与这封面一样的洋裙。”

　　又似乎想起来什么地补充道，“手套也是要的。”

　　自打眼前少女开始翻包的时候，灰粉长裙就目不转睛地瞧着。只见她神色平静还带着点娇憨，语调平稳有逻辑，一整套动作下来也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灰粉长裙又试探道，“小姐还有什么需要？”

　　少女一怔，随后问，“你们送货么？我是第一次来定做，也不晓得你们的规矩。不送的话，我派人来取。”

　　灰粉长裙连忙点点头，“送的，请问小姐住址在哪里？”

　　“使馆街，季公馆。”

　　闻言，灰粉长裙一愣，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片刻间又恢复了笑容，“待洋裙做好了，就给您送去。”

　　她又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这本画册先暂时留在这可以么？”

　　顾岑点点头，道过谢，随后就出了门。她还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和轻快的步伐向前走着。可是看仔细点就会发现，她笑得僵硬。顾岑现在心里真真是mmp了，她有十成十的把握刚刚的姑娘是季博衍的人。

　　这个洋装店已经暴露了，人也应该都被抓了。还维持开着，多半是等着鱼儿们自己上钩。

　　她不知道自己暴露了没有，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会轮到自己。焦躁不安的情绪蔓延着，从心脏一路向上，似乎要侵占了她的整个大脑，遏制住她的思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直接跑掉吗？

　　可是偌大一个北平，躲到哪里能不被季博衍翻出来。况且，她若不见，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秦望舒，然后是丁静雯，然后是邱美清，然后是报馆的小编辑们，然后是… 她心头蹦出来一个一个的名字，又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并不能说服自己抛下他们替她受罚，而她独自逃命去。现在至少看起来局势还不甚明朗，并不像是冲着她来了的。那她得回去，回季公馆去绷着，见机行事。

　　稳了稳心神，顾岑回了报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