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洲之蔷薇爵》林姝荫

30、薇珊娜

　　这是薇珊娜嫁到新月之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按照规矩，今后每一个满月的日子，她都应该跪在此地供奉她丈夫的先祖。那一个个牌位，像是一个小小的墓碑，镌刻着几百代新月的先帝的名号。最中央供奉的，是新月太和、新和、初和三家共同的祖先，传说中的父神的灵位。薇珊娜刚刚开始学新月语的时候分别不清楚父神和六神之中的父之神的区别，还认为他们两个就是一个神明呢。
　　她看着跳动着的昏暗的烛火，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阿蒂克的时候，母亲带领她在壁炉前对着诸神祈祷的情形。随即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的——毕竟，母亲教导她要顺从夫君的想法，他们不喜欢她维持自己的信仰。
　　她望着月光从中空的屋顶之间洒下，这要是下雨了，可怎么跪在里面祈祷呢？她在想。不过下雨了，应该也就看不到月亮了吧，那就不算是满月之夜，她竟然还很期待这样的一天到来。
　　她静默地坐着，不觉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新月女子以瘦为美，都瘦得像一个大衣架子一样。她们每顿饭几乎之吃一点点粮食，好维持自己皮包骨的身材迎合丈夫或者未来丈夫的喜欢。在伊坦多维亚薇珊娜也不被允许吃得很多，她们还会给她穿束身衣来维持纤细的腰肢。可是，虽然不被允许发胖，但是吃饱还是没问题的。
　　她盯着供奉祖先的果子和糕点，不由得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这是为了先祖准备的糕点，用的都是最新鲜的、最好的材料制作。
　　那糕点看上去着实诱人，但是她秉持着皇室的优雅高贵和从小接受的诚实教育，努力克制着自己。
　　她盯着那诱人的糕点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来老嬷嬷讲起骇人的传说：每次给供案放上水果糕点之后，次日或者再次日糕点都会消失不见。她们把这个视为吉兆的象征，这是因为先祖们游荡的亡灵回来享用子孙的供奉了。享用了供奉，祖先就会保佑后代繁荣昌盛。
　　薇珊娜有一点害怕，万一她吃了本来给祖先准备的食物，她会不会被怪罪呢？
　　她越想越害怕，顿时就觉得这个摆满了灵位的祠堂阴冷异常，有凉风吹过，她不由自主地竖起了汗毛来。
　　恍惚之间好像有什么声音，烛火摇晃得更厉害了。突然，从供案下的绒布之中，伸出了一双布满了皱纹的和青筋的手……
　　薇珊娜几乎要失声惊叫出来。那双手的主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太对劲，颤颤悠悠地从供案之下爬了出来。
　　薇珊娜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人——那是一个饱受岁月摧残的老妪，她瘦得已经几乎皮包骨了，身上围着破烂不堪、勉强能够蔽体的一块麻布，一头长过腰际的乱蓬蓬的银丝已经再也不能梳开了。她的面部更加恐怖，一双浑浊的、凸起的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纵横的皱纹宛如深深的沟壑，爬满了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薇莎张大了嘴，几乎已经不能够发出声来。
　　“看来我来得很不是时候嘛，”那个老妪用她沙哑的声音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就像被烈日暴晒过的落叶一样干枯，“是不是吓到我们年轻的小嗣妃啦？要不是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我才不会出来拿吃的呢。要知道，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啦。”
　　“你……你是谁？”薇莎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声音颤抖地问她。看上去，这会不会是哪位先祖的鬼魂？不对，只有男鬼才能够被供奉，这里不会有女人的身影。薇珊娜勉强安慰自己道。
　　“你别害怕。我嘛，在这里住了好久了。我和你的婆婆，现在的太和后是认识的，我还教过她写诗呢。那时候，她还没出嫁呢。只不过哦我的运气太不好啦，我差一点就被他们活埋在地下喽，幸亏我因为聪明才拼命逃了出来，躲在了这里。”
　　“你……你是……为什么被埋在地下的？”
　　“哈，你要问起这个，那我可就话多啦。从哪里给你开始讲起呢？你也知道，我活了这么久了，就算是生活在地上的人可能也没有我活得那么久啦。我本家是南滨的平民海源氏，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因为会写字念诗被招进了宫中教三家没出嫁的公主们。那都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啦，那时候还是传宗在位的时候呢——我活得太久了，又几乎见不到人，所以也算不清究竟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听说，现在已经几乎没有这种事了。啊对了，之后啊，没过几年，传宗帝驾崩了，我被要求殉葬。这里怎么给你讲呢……反正就是，我没死成，于是之后我就一直藏在这里，平常靠偷祭品过活。我的故事就这样，信不信由你吧。”
　　薇珊娜听她说了这么一大堆，直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所以……你就一直藏在宗祠，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你吗？”她问道。
　　“我不只藏在这里。宫里还有其他的密道，我四处为家。不过嘛，这里白天又没有人，又有吃的，我肯定是更喜欢这里啊。至于有没有人发现过我……这个可就不好说了。不过我一般比较喜欢装神弄鬼，这宫里的人都多少有点傻，稍微吓一下他们就害怕得不行啦。当然，不害怕我的人也有——”
　　薇珊娜怔怔地听着，突然她又听见了一阵声响，一个娇小的身材从地下钻出来——是淑嗣姬。
　　“我怕母妃半夜在这里太孤独，所以来陪陪您，”小嗣姬笑眯眯地说道，“不过看来您应该已经见过地宫嬷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