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攻九

76、犹决

　　顾渊本不是好奇心重的性子，可一听出江弈安的声音，他不自觉地停在了原地。

　　“姓江的，我找你找了那么多次都不应个声，你当我空气？还非得让我亲自来。”

　　江弈安说道：“长生门有你在，况且如今青罗宗之事还需彻查，本以为我到宣州后本以为已经找到无名便可得解，没想到我寻并蒂莲之事出现了纰漏。”

　　“纰漏？什么纰漏？”

　　“阿洛把并蒂莲带走了。”

　　听话那人没有立刻回答，显然是愣了愣。

　　“无名人呢？”

　　江弈安摇了摇头。

　　对方沉默，江弈安接着开口：“所以我得留在这里，这宣州，怕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或许跟师父……”

　　“明天就是中秋，你不跟我去韶山了吗？”那人打断他。

　　韶山？江弈安会跟他去韶山吗？顾渊知道自己就是在担心。

　　江弈安沉默了几秒：“子雍，”接着他停顿了一下，“趁这件事的余温还没有过，我还是最好留在这里再打探打探，我说过，师父之死绝对跟青罗宗和阿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止是他们，甚至可能整个九境都难辞其咎。”

　　子雍？顾渊心里猜测着。

　　季子雍看着江弈安叹了一口气：“仙尊之死已是过往，你为何还要这般……”

　　“你不必劝我，师父之死必须彻查，查不出来我是不会回去的。”

　　“罢了罢了，我不过就是随便问问也没有阻拦你的意思，你不必这般躲我，”季子雍叹了一口气，“如今还跑来这个犄角旮旯，我找了半天差点在巷子里走丢了。”

　　“那是你自己的原因，怪不得别人。”
　　季子雍：……

　　“不过看起来这里倒是乐趣众多。”季子雍抬起头，“比其他明屿热闹些。”

　　江弈安的笑容一闪而过：“嗯。”

　　季子雍左右看了看这周围，白墙黑瓦，虽朴素却别有一番韵味。

　　“你就住这儿？”季子雍有一些嫌弃地看了看江弈安身后那一座旧旧的围墙。

　　“什么叫‘就’？出门前盘缠也不给我补贴，还想让我住哪儿？”

　　季子雍一听立马改口：“那让我进去坐会儿吧，这天寒地冻的……”

　　“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时辰，”江弈安一把拉住季子雍，“明天你替我好好看看，若是无名出现在韶山就告诉我，我立马过去。”

　　“你当真不跟我去韶山？每年这时候……”

　　江弈安摇了摇头。

　　季子雍点了点头：“也罢。”说完一下子就消失在江弈安面前。

　　巷子口寂静十分，深色天空将家家户户门口的灯笼都凸显得很亮，明天就是中秋，门户外燃烛有团圆福气的寓意。

　　江弈安转身看着什草集下的那个红红的灯笼，停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院子里正堂烛火明亮一片，江弈安从外面的漆黑中走进来。

　　“唔江大哥你快点儿唔……菜都凉了。”

　　顾渊朝他招了招手：“快点儿啊，别墨迹。”
　　……

　　顾渊早上刚起来，就看到江弈安和楚轩站在院子里练剑。

　　顾渊打着哈欠舔了舔有些干裂嘴唇。

　　“手捋直了。”江弈安用力拍了拍楚轩的手臂。

　　楚轩拿着一根木棍在院子里扎着马步，表情十分别扭：“江……大哥，我、我脚酸了……”

　　江弈安冷冷地盯着他，似乎就像是学堂里的先生。

　　顾渊靠在柱子上看着两人突然觉得楚轩好笑起来：“人家功夫要从小练，你这就是临当老和尚……”

　　顾渊话没说完，也被江弈安扫了一眼。

　　昨天夜里，顾渊一直在想江弈安的事。

　　夜里他辗转反侧，不知何时开始，江弈安似乎已经成了一个理所应当的存在，他甚至不希望无名再出现，更不希望江弈安跟那个什么子雍的回韶山。

　　那如果是他自己想走呢？

　　江弈安看着顾渊发呆：“顾渊？”

　　顾渊一转头就看到江弈安好像有话要说。

　　“你洗脸了吗？”江弈安开口。

　　顾渊点了点头，江弈安又说道：“那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做饭。”
　　顾渊：……

　　“我饿了。”江弈安坐下，自觉且熟练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刚过中午顾江二人便把昨天江弈安扎的灯笼全部挂上了。

　　江弈安站在木梯上挂正堂门外的最后一个灯笼，他独自欣赏自己的手艺，每一个都会仔细地看一看。

　　“这里行不行？”江弈安一只手拿着钉锤，一只手捏着钉子站在梯子上说。

　　“往左往左。”顾渊指挥着。
　　江弈安往左。
　　“太左了。”
　　江弈安又往右挪回了几毫。
　　“上一点上一点。”
　　江弈安抬手又挪上去。

　　木梯下的顾渊沉默了，江弈安听身后没有动静就开口：“这里？”

　　顾渊退了几步走到楼梯下仔细打量，江弈安一下子感觉梯子上的力量的消失了，缓缓转头才看到自己下面没有一点支撑。

　　“你干什么？快回来扶好。”
　　顾渊：“再上。”

　　江弈安踮起脚又上了几毫。

　　“不行不行，这太低了，遮到牌匾不好，再上再上。”

　　江弈安咬牙。

　　“你放心吧我扶着呢，你再往上。”顾渊走过来。

　　江弈安有些难言，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向顾渊请求帮助。

　　顾渊看着他半天没动暗暗地笑了笑：“你再往上啊。”

　　江弈安又踮起几毫，立在木梯上的脚尖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

　　顾渊察觉到了，所以觉得有趣。

　　“你若够不着，那就我来。”顾渊松开扶着梯子的手，伸上去示意让江弈安把钉锤递给他。

　　江弈安猛地朝他扫一眼，然后没说什么继续敲着手里的钉子。

　　“嗯？”顾渊又晃了晃手腕。

　　“不必，我够得着。”

　　可话刚说完，江弈安看着高处的那个钉子，锤头怎么也碰不到一起。

　　顾渊在背后发出一声细微的嘲笑。

　　江弈安无话可说，转着上半身把锤子甩到顾渊手里。

　　顾渊得意道：“刚刚就说我来，你偏要上，你看这不是……”

　　话还没说完，江弈安踩着的木梯一下不稳朝着一边一斜，于是江弈安也跟着晃了下来。

　　顾渊扔掉锤子就伸手就接住江弈安。

　　哐当一声，整个什草集都响了一遍。

　　而此时顾渊一只手挽着江弈安的腰，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膝盖窝，就这样牢牢地把他搂在怀里。

　　而江弈安还保持着紧抓顾渊肩膀，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这个动作。
　　顾渊：……
　　江弈安：……

　　后院的楚轩听着动静边走出来边说：“什么声音？师父我走了啊，一会儿先跟他们去抓秋食，晚上……”

　　“晚……上，晚上我晚些再回来！”他说完撩起腿就跑出去，一边跑还一边朝顾渊比了个大拇指。

　　等楚轩一走，整个院子的氛围都异常沉静。

　　顾渊抱着江弈安十分轻松，身体上没有一点负担，只是心里的负担……

　　腰好细……顾渊却在想。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江弈安冷冷的声音从顾渊的耳朵里钻进来，顾渊一听，全身都冒起鸡皮疙瘩来。

　　可享受归享受，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江弈安的大腿。

　　“放手。”

　　顾渊抬头，发现江弈安就好像看敌人一样恶狠狠盯着他。

　　顾渊立马松手，江弈安一落地，什么也没说就侧身离开。

　　顾渊默默叹了了一口气，还没等这口气舒完，自己的屁股就被蜻蜓点水般摸了一把。

　　他转身，看着江弈安朝他挥手：“扯平了。”

　　入夜，整个宣州都亮了起来。灯火长虹，火舞一片。

　　中秋团圆，也是年轻女子们祈求姻缘的好日子。人们来往的嬉笑声和女子们的脂粉香将周围浸泡起来揉杂到一起，热闹声贯穿着整个宣州，不远处打锣敲鼓，烟火飞逝，街道里孩童们从人群里蹿出来，他们手上各提了一个小巧的灯笼追逐打闹，手里的糖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口中……

　　江弈安听着前面热闹，直起脖子朝不远处看去。

　　“仙山的中秋应该没有这般热闹吧。”

　　江弈安转头看着顾渊：“自然不是，我们每年都去韶山也是热闹非常，只不过花样没有这般多罢了。”

　　“修仙也过中秋？”顾渊似乎如释重负。

　　“那是自然，我们也是人，只不过比常人多些本事罢了。”

　　“是吗？那你觉得这里和韶山比哪里跟有趣些？。”

　　江弈安笑了笑没有回答。

　　顾渊解释说：“中秋舞龙，金龙飞舞，这才是大好的征兆。”

　　江弈安一听有些好奇地寻着看去，顾渊一看：“你想看？”

　　江弈安背起手突然打起哑谜来：“‘竹影含光戍高楼，不见明月生不休’，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缓慢地并排走在街道上，身边的人飞速擦肩，周围烛光氤氲一片，满满的全是颜色。

　　顾渊转头，瞳孔里映进了江弈安的影子。

　　江弈安得意地说：“不知道也不必勉强自己。”

　　“我当然知道，只是不想说罢了，”顾渊反问，“那我问你，你又可知‘斜楼玉莹月下还，玉檀香磨曲中心’是什么意思？”

　　江弈安一听：“一听便知是那婉情之词，”接着笑道，“没想到你长得这般粗枝大叶，竟然会看这样的婉辞。”

　　“这可不是看的，”顾渊笑道，“十五明月，本就该同人一起赏，你看，”顾渊抬手指着两人头顶那轮乳白色的月轮，“你当它为什么这么圆，那是因为在这宣州里百家同庆，这般欢乐，它也定要开心一番才是。”

　　说完顾渊微微靠过去对江弈安小声说：“蘅芜君有没有什么特别思念的人啊？”

　　江弈安的眼神从地面飘到顾渊的脸上：“你想知道？”

　　顾渊语塞。
　　“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只是……”

　　“只是什么？”顾渊仔细地问着。

　　“只是我看前面热闹，我们先去看看吧。”
　　顾渊：……

　　江弈安故意走快了步子让顾渊落在他后面，人群应接不暇地朝顾渊走来，他被这场景迷乱了眼睛，开始有些焦急地寻着江弈安的白衣。

　　或许不只是中秋，江弈安还可以多待些日子。

　　江弈安快步走到层层叠叠的人群外面，他看到不远处人们头顶有起舞的金色龙鳍，还有时起时落的烟火光。

　　走停后，周围的人高高矮矮参差不齐，几乎江弈安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江弈安踮着脚，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渊走过去抓起江弈安的手臂一只腿跪下弯着背：“上来。”

　　江弈安奇怪。

　　“快上来啊，待会儿可就看不到了。”

　　“这成何体统，我……”江弈安明白他的意图。

　　“什么体不体统的，这里又没人知道你是蘅芜，更无人知道你姓甚名谁，你若再不上来，要看那得等到明年。”

　　江弈安犹豫着。

　　顾渊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直接走到江弈安面前直接将他整个人都背了起来：“抓稳了啊。”

　　江弈安立到人群的上方，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起金色的烟火，印着中间舞龙斗凤的精彩模样。

　　顾渊背着江弈安一路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舞龙师的金龙从江弈安的面前飞快擦过，江弈安先是一惊，然后还是笑出声来。

　　他搭着顾渊的肩看着面前的灯火霓虹，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让他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而顾渊此时正感受着江弈安贴在他身后的心跳，如同灵魂一般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