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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十月雨 ...

  •   流年不利,莫逍遥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在心中的燎原荒野里纠结了太久,荒野已经被烧尽,他涨的发疼却没处下嘴,他非赶这个时候要做一个正人君子,殊不知过了这村就没这点店了,温容与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清明得像是无鱼的水,莫逍遥一时就怀疑他这哥哥根本就没真睡着。

      阿弥陀佛,还好自己没越界。

      温容与的表情没怎么变,莫逍遥却觉得他不知为何沉郁了几分。

      温容与探他头,探完起身道:“还需再休息,不要乱跑,你这身子有病根,听我的话,你对自己上心些。”

      莫逍遥做贼心虚,只是愣愣的点头没说话,嘴上没话心里倒是没落下一句:我不是不对自己上心,我是忍不住对你上心。

      窗户外头的鸟儿在枝头跳着乱叫,温容与悉心的为莫逍遥擦了脸又喂了粥,日子好像一下子恍惚回到了浮玉山时两个少年还在无忧无虑相伴时的光景,莫逍遥在他哥身边的时候就很乖,只是不时还是要撒娇,粘着他哥不让人走。

      那白粥是温容与亲自煮的,顺了莫逍遥爱吃咸口的味道,莫逍遥懒在床上半坐着倚着温容与的肩,非要撒娇玩“你一口我一口”的把戏,汤勺顺着温容与的薄唇出来,再给莫逍遥尝一口,莫逍遥就忍不住满脸笑意,连着咸粥的味道也甜得令人心神荡漾。

      温容与陪着莫逍遥折腾了一阵,时辰也已不早,他心里放不下让这人生着病独自呆在房间,这回倒难得莫逍遥开口,莫逍遥像是吃了粥有了十二分精神,鱼尾似的眼睛望着温容与:“哥尽管去外头体察民情,我一人呆着即可,保证绝不乱跑,不过哥能不能给我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温容与给他扇风:“你要什么?”

      莫逍遥的手探着指向温容与衣带下的千妖铃,这铃铛被温容与护得太好,而温容与越是不让人碰,莫逍遥便越是想知道自己和这铃铛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鸟鸣清越,枝头风簌然刮过,就在铃铛触手可及之时,温容与十分警觉地拦住了莫逍遥的手。

      “旁得都可给你慰闲,只这个不行。”温容与说着便把一个锦囊似的口袋塞到莫逍遥手里,算是驳了他的意思。

      莫逍遥得了别的便宜也见好就收,温容与见着算是把他哄住了,才再坐回来道:“我只出去片刻,午时便回来同你一起用食,这收宝袋里的东西你随便玩着,若是身子有何不妥立刻去唤掌柜……要不我还是……”

      温容与这样说着就心生退意,不过莫逍遥心里有着别的打算,怎么会让他哥再留下来,只竭力劝道:“哥当我是什么弱柳扶风?我可不愿拖着哥的后腿,我自己心中有数,哥再不走才是真要午时了呢!”

      莫逍遥又作势把他哥推了几推,温容与这才离去。温容与自当莫逍遥今日如此反常是好心,却不知莫家二公子打翻的醋坛子早已掀了锅,莫二熬了一锅五年的醋,此时已滚得叽里呱啦。

      他心里想的才不是什么体察民情的正事,而是想借着温容与的忆叶灵瞧一瞧五年前温容与同他所说——自己在浮玉山交好的那一位仙正究竟是谁,当年愿意为着温容与的身份而授一位妖子课业的究竟是谁。

      收宝袋的两条系绳被人拉开,莫逍遥翻过宝袋,从里面叮铃哐啷的往外倒东西,别看这宝袋只锦囊一般大小,里面却收纳了不少的宝物,莫逍遥没有入过仙门也大都对这些东西不知情,各式各样的宝贝散落了半张床,直到莫逍遥瞧着那一片碧绿的忆叶灵落在枕上,这才收手。

      莫逍遥此人于偷鸡摸狗一事上总是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他早已偷偷学通了温容与开启忆叶灵的术法,寻一个有温容与气息的物件更是不在话下。莫逍遥捧起收宝袋比至半空,做手捏诀,忆叶灵光芒大射,屋子里白茫茫一片,瞬间刺得莫逍遥睁不开眼睛。

      浮玉山的雨朦胧了视线,丝丝缕缕遮掩着仙山的风光,雨雾起到了半山腰,传情绕了好久才找到那着白衫的人。

      那人撑着一把竹伞,人在雨中被伞遮着辨不清形容,他从伞下伸出一只五指纤细的手来,传情淋着雨的翅膀扑闪扑闪,乖乖落在了那人的手掌心。

      伞被那人挑起,露出一双氤氲的眉眼,忆叶灵前的莫逍遥心口一震,他看着那双凤眸,那是五年前的温容与。

      温容与撑着竹伞踩着水回了竹屋,他握着木孔中从莫府二公子传来的信,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

      忆叶灵前的莫逍遥神思全聚在那白衫的背影上,时至今日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当年哪里有什么交好的仙正,哪里有什么不顾及他妖子身份的仙人,是他自己太蠢了,从来没有别人,至始至终都是温容与,都是他一人的温哥哥。

      雨水顺着竹屋的屋檐滴成一小滩水洼,传情在竹屋的一角独自不知情的欢快着,这只小东西更喜欢这里的气息,日夜相伴着温容与甚是欢喜,它尚未知晓不久后自己的命运,尚不知道这是它最后一次在仙山的时光。

      月色在雨水的水洼中透出光亮,悄然入室,温容与仍然坐在书案之前,那张出自莫逍遥手笔的信被他放在案上,他的神色像是月色里的一弯凉水,心疼别人而又无人心疼。

      当年莫逍遥写那一封信时确实是满腹真言,他后来还曾害怕自己这般剖心会被他人轻视,如今才知道当年的温容与看到他那一封凌厉的信是如何心痛。

      当年他处处不得意,自觉心头无限苦楚,方在信中落笔:尘中千山万水,现下穷山恶水,盼天降大喜,却只有天灾人祸。经年无得,自我憎恨。倒不是争辉,只为争命。功夫我下了,心,你能帮我解吗?

      后来,传情再飞回来的时候,正赶着他背上人命的那一桩事,他也根本未知传情带回的信上究竟有何消息,他当时万念俱灰对这世上一切已皆不在意,此时心中却砰砰狂跳,莫逍遥望着忆叶灵中的幻象,像变成了一尊不会动的雕像,他那般渴求的等待着温容与的回笔,像等待着一场或许可能发生的心悸。

      温容与一人在竹屋中独守了一天一夜,月亮在天上逐渐变成浅白,光逐渐暗淡,朝晖的炽烈不由分说的涌了上来,他手上的信也终于下了笔。

      传情黏在他的掌心不舍得离去,莫府的二公子凶巴巴的总是要逗弄这小东西几句,相较之下,传情必然更喜欢仙山之上的温容与。

      温容与拍了拍传情的脑袋,看得出莫逍遥把它养得很上心,几日不见便又胖了一圈。传情得了指令,再不舍也要走,在朝晖的光芒下飞向了山外。

      忆叶灵前的莫逍遥看得仔细,那木孔中装着温容与的亲笔回信,方才他温哥哥写得是——“若你当真想做,便没什么做不成的。我不舍你独斗恶龙,我陪你,可否?容与亲笔。”

      温容与站在书屋的阶前,耳边的垂发被檐角断续的昨夜雨滴湿,传情飞向浩渺,他的心似乎也被带向远方。

      莫逍遥看着这样一景,陡然想到,当年若是他看过这一封信一切会不会不同,他那厌世张狂的样子会不会因此有几分更改。莫逍遥已有些模糊,究竟当年自己执着于什么才要处处对抗处处不满。往事重提,许许多多像是隔着纱的工笔画,明明记得一分一毫的细致入理,却又全都模糊看不真切。

      不过他自己心境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传情这一去便再无归回之日,温容与一人独守空山那些时日,究竟是如何捱忍的。

      传情断信,这一去便是近十月。

      说来也巧,浮玉山的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这一下就是三月。

      天压得低沉,水墨般的云卷着向四面游荡,乌黑的山林之间掉着雨丝,白衫沾上泥泞,温容与执伞,望着远际。

      他起初留存着些许念想,只是这些侥幸的念想似乎都随着雨水被冲得一干二净,温容与站在伞下,他开始审视自己,他大抵明白或许是因为他向莫逍遥道出身份才得来了对方的再不理会。

      纸伞跌落在地,温容与淋在雨中,雨水顺着他的眉眼唇鼻淌进他的衣衫里,他的心倏地泛疼,他开始明白此情早已在岁月悠悠中,或是极度思念中变了味道。

      传情,传情。他最初便未敢向莫逍遥说明实情。

      该如何说呢?思欲像是倾注全身的大雨,温容与自觉莫逍遥自少年时那一走后拿走的东西太多,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日渐奢侈。

      他在雨中执意的浸了很久,那双眸子里的深情都和雨水混杂在了一起,白衫衫边卷着水珠不停的落下来,温容与在自伤,却还是不及心伤。

      浮玉山的大雨像是碎成串的琉璃,温容与的白衫漫过水墨画的山林,像是哪一首诗经中痴情绝对的伊人。他挥着白袖在书案上横笔,白纸上沾着他衣袖连带着的雨水痕迹,笔锋停在纸沿,上面落着八个大字。

      未述心意,宥恕吾愚。

      传情,传情。山海之隔间,莫逍遥自以为世事偏只折磨他,他的心思只放得在自己一人身上,如今借着当年的全貌再回首,他才知道,温容与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他,若不是温容与死死拽着那根牵系他二人的线,单凭着那时狭隘自怜的莫逍遥,他们之间或许早就没了分毫的关系。

      传情,传情。莫逍遥到今天才明白,温容与是要与他传情的。纵使山海相隔,纵使人事变化,温容与始终没有放弃他。

      即使所有人都凌/辱他,冷眼相待,落井下石,可这世上始终有一处地方,有一人,在记挂他,思念他,给予他隐而不言却又盛大温柔的一腔爱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十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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